吏部的奏疏擺在了御案之上，皇帝趙桓的眉頭頓時皺起。</br> 內容很簡單，郭京的履歷，記載著他的年齒、籍貫、以及升遷記錄。</br> 郭京，邢州堯山人氏。</br> 堯山郭氏，一個當前并不知名的小家族，但一百多年前曾出過一個大人物——（后）周太祖郭威。</br> 換句話說，郭京很有可能，甚至確定就是郭威的族裔。</br> 眾所周知，郭威幾個兒子都因戰亂和朝野紛爭被處死，稱帝之后將皇位傳給了養子柴榮，所有人們習慣了后周皇族姓柴這件事。</br> 后周恭帝柴宗訓曾被冊封為鄭王，英年早逝之后，趙宋皇室又先后從柴氏宗親里選出一些人來厚待，賞賜爵位，冊封官職，做出了厚待前朝宗親，被朝野士林稱道的舉動。</br> 一百多年來，人們也逐漸淡忘了柴氏，淡忘了后周王朝，更加淡忘了后周太祖姓郭這件事。</br> 現如今，查出來郭京是郭威族裔，哪怕沒有直系血緣關系，但在講究宗法的古代，也非同小可。</br> 如果后周依舊延續至今，郭京完全可以往自己臉上貼金，自稱是皇室宗親。但在一個新王朝，前朝宗親往往會特別低調，甚至隱名埋名，原因不言而喻。</br> 而今，郭京這個流落在外，血緣極遠的所謂前朝皇室族裔的身份被發現，被擺上了當朝皇帝的御案之上。</br> “這是真的嗎？”</br> “吏部的查證應該不會錯?！?lt;/br> 面對趙桓的詢問，高振力小心翼翼地回答，身為中書舍人，見慣了朝中風浪，他太明白這件事的厲害關系。</br> “中書復核了嗎？”</br> “官家，河北路遭金賊入侵，暫時無法復核……臣以為，可以給康王殿下下詔，代為復核，只是……眼下詔書送達恐有困難。”</br> 得了，死無對證。</br> 所以，那就只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br> 歷朝歷代，對于前朝皇族都是要小心提防，你要是覺得沒什么那可就大錯特錯？想想漢光武劉秀，還有中山靖王之后的劉備靠的是什么起家？</br> 五代十國那會，后唐和南唐可都號稱是唐朝李氏后裔，一旦披上了一層“光環”外衣，再手握兵權，就不得不小心了。</br> “此事…如何是好呢？”</br> “這……”</br> 面對皇帝的垂詢，高振力有些遲疑了，沉吟片刻才道：“郭氏沒落已久，郭京本人未必知曉此事，不過…萬一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不得不防……</br> 只是郭京和他麾下的六甲神兵，作戰驍勇，乃是城中抗金主力，此事……著實有些難辦呀！”</br> 有用的廢話，趙桓豈會不知？意味深長地看向高振力，追問之情溢于言表。</br> “官家…若是少了郭京和六甲神兵，抗金兵力不足不說，只怕城里…其他兵馬，也難以管束了?！?lt;/br> 別看城中十萬兵馬，但皇帝趙桓真正能掌控的又有多少呢？眼下是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可就很難說了。</br> 高振力續道：“可若不當回事，就有定會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城中…怕是會更加紛亂……郭京知曉此事，怕是也難再安心抗敵。”</br> 趙桓無奈一聲長嘆，皇帝當道這個份上也是少見，朝中大臣不是一條心，武將更是尾大不掉。</br> 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更愿意相信金人的許諾，也不愿意再相信自己的軍隊，不愿意相信自己人。</br> “說說的你主意?！?lt;/br> “是…”</br> 高振力知道躲不過去，說道：“不若派郭京所部出城，一來突破金賊防線，攪動局勢。二來……若是能夠接應康王殿下的援軍，東京的壓力將會好很多，與金人的談判想必能順利不少?！?lt;/br> “郭京…他能行嗎？”</br> “當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妨一試?！?lt;/br> 高振力道：“如此，何相公、孫相公應該都能接受，禁軍應該也無異議，正面抗敵突圍…也能夠激勵士氣，城中百姓也當無異議?！?lt;/br> “讓朕想想?！?lt;/br> 茲事體大，趙桓難得沒有沖動決斷，打算深思熟慮一下，但是……有人并不打算給他這個時間和機會。</br> ……</br> 盡管沖突不斷，前有蕭慶遇襲，后有茂德帝姬出城被阻事，但宋金之間的談判始終沒有中斷。</br> 沒有得到茂德帝姬，完顏宗望十分生氣，但仍舊耐著性子派他的使者劉晏進城勸降。</br> 打下東京固然是好，如果宋國能夠主動投降，也是一裝好事。一樣的結果，過程就變得十分重要，到底是自己主導還是完顏宗翰力克，對于金國上層而言，有很大的差別。</br> 所以劉晏此行也算是肩負使命而來，昨日面見宋國宰輔之后，并未得到了實質性的結果。劉晏特意提出，要求次日面見宋國皇帝。</br> 眼瞅著就到臘月了，金軍已經失去了最后的耐性。</br> 在劉晏看來，宋國也沒有多少實力和能耐堅持下去，連太上皇艮岳的假山都拆了取石頭，城中士氣也已經無比低落，又能再堅持多久呢？</br> 與其最后城破，雞飛蛋打，成了階下囚，還不如現在和談，還能夠有些許條件可講，保住地位榮華。</br> 至于一個茂德帝姬……二太子固然生氣，但在國家大事面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宋國的公主多了，另選一個聯姻有何不可？</br> 劉晏滿心思索著，明日如何向宋國皇帝痛陳利害，說服宋國盡早和談投降，簽下各地賠款的文書。</br> 然而他唇槍舌戰，功成名就的愿望尚未來得及實現，便徹底終結在了這個夜晚。</br> 大雪紛飛之中，一群憤怒的宋國百姓沖破了兵丁的護衛，沖入了禮賓院之中，在拳腳與棍棒之中，劉先生被打的滿地找牙，筋骨碎裂，最終一命嗚呼。</br> 混亂之中，聽到有人高喊著為“公主復仇，打死金狗，誓死不降，驅逐胡虜”之類的口號說辭，人群之中還有人提到了郭京和六甲神兵，甚至有人看到，有六甲神兵的兵丁出沒其中。</br> 一個似似而非的出身，一場義憤填膺的民變，一次使節的意外身亡，改變了東京汴梁微妙的現狀，促使皇帝趙桓做出了某種決斷，繼而改變了整個天下，及許多人的命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