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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痛定思痛

    一句“我就知道有米”石破驚,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人,猶如看見了蜜糖的螞蟻、看到了腐肉的禿鷲,原本還迫于各種原因沒踏進門來的流民,聽到這話,一下子像是瘋了一般擠了進來。
    這陣仗莫方家夫妻,就連見多識廣的馬文才幾人也沒見過,幾人哪里還記得是士庶別,庶人不能沖撞士人,此時一個個都只以保護自身安全為先,誰也不知道這些人眼紅起來會做什么。
    祝英臺一下子就想起徐之敬的兄弟,也不知道他當時看到瘋了一般沖過來的暴民,是不是如同她現(xiàn)在這般恐懼。
    她面前還有馬文才和傅歧護著,當年的徐之勉,又該多么無助?
    他們只是出來送信的,就連馬文才也只帶了身手最好的追電,算起來人差的太多,要真動起手來,太容易吃虧。
    好在沒動起手。
    “你們看,這米就放在院子里,明顯是要拿出去煮粥的!肯定是什么緣故耽擱了!”
    為首的彪形大漢一點都看不出“虛弱無力餓到要施米”的樣子,反倒?jié)M面紅光身強體壯,上前幾步就抄起了米。
    “走走走,咱們?nèi)グ衙紫铝隋仯认孪眿D孩子就又有飯吃了?!?br/>     “田老二,你給我把米放下!那是我兒子救命的米!”
    方嬸子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尖喝,抱著孩子就上去奪米。
    “那是我家的米,你這是在搶!”
    “壞了,這女人要吃虧!”
    傅歧見那彪形大漢一動胳膊,心中就喊不妙。
    果不其然,方嬸子往前一撲,那壯漢就動了手,手臂一揮,方嬸子連人帶孩子一起跌在霖上。
    “方娘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么能攔著方大善人積德行善呢?這也是給你們家孩子積德不是嗎?”
    那漢子見不少人看他動手,大概也有些后悔,不過那米卻是攥在手里緊緊的。
    “摔了你是我不對,等會兒大家都喝上粥了,我來給你賠罪?!?br/>     “是是是,方娘子,他就是個粗人,你別動氣?。 ?br/>     “方娘子,別氣,回頭我們幫你揍他……”
    一群人紛紛做著和事佬,一邊罵著田老二,一邊安撫方家嬸子。
    畢竟大部分人都知道衙門里有不少皂吏都是看著方家娘子長大的,他們倒不敢把讓罪狠了,惹了那些真正兇狠的皂吏。
    更多的,是催促著那漢子把米拿出去。
    那“方大善人”只來得及把自己娘子扶起來,連個屁都不敢放,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人提了米就要走。
    “馬文才,我好憋屈?!?br/>     祝英臺在馬文才身后,攥著拳頭,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快憋屈死了……”
    其實憋屈的又何嘗只有祝英臺一個?馬文才幾人站在那里,看著難道不憋屈嗎?
    他們一個個又不是透明人,怎么這么多人就看不見他們?
    不過是欺軟怕硬,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惹不能惹罷了。
    ‘既然不是真正的愚民,知道哪些人不能惹就好?!?br/>     馬文才心思一動,腳步就邁了出去。
    “等等,把那米放下。”
    可惜那些人哪是傻子,馬文才喊了,卻一個個都充耳不聞。
    直到追電“匡倉”一聲拔煉,追到了門前。
    “我家公子叫你們把米放下,你們沒聽到嗎?”
    “方大善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幾個被攔下的刺頭兒見到那刀銀亮厚實,一看便是鋼刀,膽子一顫,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攙扶在一起的方家夫妻。
    “你們懷里抱的那袋米,可不是方佑的,是我的?!?br/>     馬文才又向前一步。
    這一步不疾不徐,從容適度,將他高門士族的風范展露無遺。
    馬文才腰間的珩鐺佩環(huán)聲也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悅耳的輕響,這一聲輕響不但回響在眾饒耳中,也像是蕩在眾饒心里。
    有玉!
    士人!
    “我,我們不明白,您這樣的貴人,怎么,怎么會來方家要米……”
    一個中年男人面露疑惑地看了看方佑,又看了看馬文才。
    “這米明明就是方家的?!?br/>     方佑正要什么,手臂上卻一痛,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家娘子掐了他一把。此時方嬸子眼中的可怕神色讓人觸之生畏,方佑原本就是個性子懦弱的,被自家娘子這么一瞪,那頭又低下去了。
    “方家自然不欠我們米,但他的外甥李思田欠我的錢。他外甥是我在稽學館的同窗,欠我的錢還不了,給我打了個欠條,讓我來這里找他舅舅家要債。”
    這話的真真假假,都是方家的老佃戶,自然也知道方佑這冤大頭自己孩子都沒送去讀書,卻把姐姐家一家養(yǎng)著,還讓外甥去讀書的事情。
    聽還是讀書人,未來不得要當官的,敬畏之色更甚了。
    “我們一行人找到這里,原想著方家家境殷實,不過是幾百貫錢而已,怎么就還不了了,何況方家也答應替外甥還錢了。結(jié)果他還真不是哭窮,我們搜遍上下,就找到這么一袋米,沒辦法,只能先帶著這袋米回去?!?br/>     馬文才誆騙起這些災民來,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何況這話也合情合理,否則這么一群一看就非富即貴的士子,怎么看也不是方佑家攀得起的,怎么就出現(xiàn)在這里?
    還是一口南地口音,不是來要債,這些南方人何必要跑這么大老遠,到這剛剛遭災的險惡之地?
    幾百貫?
    一群佃戶聽得倒吸涼氣,不敢置信地看向方大善人。
    聽過他是冤大頭,卻沒想過這么冤大頭的。
    一貫千文,十貫就是一萬錢了,這幾百貫……
    一群佃戶把腳丫子都拿出來算了,都沒算清是多少錢。
    這么大一筆巨債啊,他就替外甥認下了?
    “你們?nèi)舨恍?,我這還有李思田請他舅舅還錢的書信?!?br/>     馬文才冷笑一聲,抬手伸向身后的梁山伯。
    梁山伯剛剛讀的信還沒收起來呢,兩人合作無間,后者彎了彎腰,似是遵從“主人”命令一般將信件放在了馬文才手上。
    這般做派架勢,頓時又讓眾人心中怯了一怯。
    馬文才是何等心細如發(fā)又善于抓住機會之人?別人一怯,他臉上傲氣更甚,將那信件一展。
    “這便是李思田欠債的信了,誰要看看?本公子話先撂在這里,你們誰要和方家有關(guān)系,也一并把這錢還了,公子我今來是先禮后兵,三之內(nèi)拿不出欠我家的錢,我就帶上官差,把這里的人統(tǒng)統(tǒng)抓到牢里去?!?br/>     “誰跟方家有關(guān)系!我們只是方家的佃戶!”
    那抱著米的彪形大漢吃了一驚,將手中的米趕緊拋下:“我們也只是受了方家賑濟,在這里糊口而已!”
    “這話誰信?”
    馬文才見沒人敢上前要信,想來也沒人識字,慢條斯理的把信收回去,嗤笑道:
    “我剛剛進來的時候可看到了,外面那人不少吧,想來這么多也吃了不少米。你們吃下去的米,可都是方家欠我家的。我這剛才也搜了,他家就剩這一袋米了,不信你們也去搜搜……”
    馬文才一席話的佃戶們將信將疑。
    “你們?nèi)舨皇呛头郊矣杏H有故,誰家腦子不好,自家里連口吃的都不留,也要養(yǎng)活別饒媳婦孩子?我看你們怕不是方家的手足,就是方家的至親,要不怎么情愿餓死自己的妻兒,也要養(yǎng)著你們?”
    馬文才越越是“恍然大悟”,扭頭跟追電:“你帶些官差,去這些方家的‘親戚’家里搜一搜,要是有錢糧就帶回來,別是方佑跟我哭窮沒錢,把錢糧都藏在親戚家了,能挽回點損失是一點。”
    沒人把馬文才的話當假話,士族的嚴苛本就是這樣的。
    誰管你是誰,能把錢收回來就好,民不與官斗,還真能把士人怎么樣不成?
    “放屁!我家里的錢糧都是我辛辛苦苦攢下的,跟他方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有脾氣火爆的,當場就鬧了起來。
    這一鬧,方佑面如死灰,整個人精氣神一泄。
    方佑還記得這個人,他當時想要散米,就是因為這佃戶餓暈在他家門前,哭著自家斷了糧,又沒錢買糧,一家上下七口都要餓死……
    他家里租的田被淹的干干凈凈,連屋子都沒了,現(xiàn)在又家里錢糧都是辛苦攢下的……
    若被淹聊屋子,怎么存錢糧?
    既然有錢糧,又怎么餓暈在他家門口?
    方佑身子直顫,一時間竟覺得旋地轉(zhuǎn),方嬸子覺得身上突然一沉,扭頭看去是自家丈夫癱在了她身上,可憐她一手抱著孩子,一個胳膊靠著相公,本就是個弱女子,被壓的幾乎無力支撐。
    可就是這樣,她還是咬牙撐著,不想讓這些佃戶看了笑話。
    “你們都跟方家沒關(guān)系?”
    馬文才聽他這么,伸出手指一個一個點過。
    “你呢?你?還有你?”
    被他點過的人一個個猛地搖頭搖手,恨不得把腦袋都搖下來。
    “方老七,別人跟方家沒關(guān)系,你可是有的!你祖父和方家老爺子是堂兄弟,怎么也算是方家人吧!”
    “呸,王六,這話可不能瞎,遠房遠的都沒過話的堂兄也算是親戚,那皇帝還不知有多少門王爺兄弟呢!我家要是和方家有親,我能種他家田,方佑當我老爺?”
    “方老七你不厚道,你要不是跟方家有親,能種他家最好的上田?你那水田就在渠邊,一年的糧食,嘖嘖嘖,抵人家兩年的!”
    “我呸,呸呸!那渠是我家挖的,三代都是我家種!上好的水田也是我家澆出來的,跟方家有什么關(guān)系!方家租給我家老爺子的時候,那也就是塊中田而已!”
    被叫方老七的惱羞成怒,各種污言穢語罵個不停。
    馬文才聽得直皺眉,越發(fā)明白方家留下的都是一堆什么爛攤子。
    他自己就打理祖母的田產(chǎn),自然知道租借出去的田地,極少有一塊田能租給別人幾代的。
    不光是為了收更高的租子,而是一家人種一塊田種久了,就對那塊田產(chǎn)有了感情,若是日后有個歉收什么沒交租要想租給別人,不得就要鬧出人命護田。人最怕的就是把不是自己的東西視為己有,所以即便是再厚道的地主,很少有長租超過五年的。
    哪怕覺得這佃戶種的地好,幾年過去也就是給他換塊地種。地如果開墾過度也會變差,收回來的田正好還能休耕一段時間,養(yǎng)養(yǎng)土力,再轉(zhuǎn)租出去是塊好地,也能多收點租子。
    這些都是田莊上維持穩(wěn)定的技巧,起來幾幾夜都不完,畢竟收租這種事面對的是人,刺頭和游手好閑的佃戶也要提防,總有整治和應對的辦法。
    像是這家這樣,祖孫三代都租方家的田地,把田當做自家的維護,心里真會覺得自家受了方家恩惠嗎?
    不得還覺得方家得了便宜,原本沒那么多出產(chǎn)的田靠他們家好好種才有了這么好的出產(chǎn),方家收的租子全靠他們家勤勞。
    要是再黑心點的,也許就真以為那田氏自家祖產(chǎn)了,畢竟種了幾代人。
    能租種方家田地這么多年的,不是和方家沾親帶故,就是有些不好抹開的關(guān)系,一聽馬文才要去各家找錢,一各個恨不得立刻和方家撇開關(guān)系,這個自家沒錢,那個自家只是租方家田的,再攀咬出幾個和方家關(guān)系好的,想要推出去當替死鬼。
    別方家夫妻聽著這些涼薄的話面如死灰,就連在一旁看熱鬧的傅歧都生出想要揍這些人一頓的暴虐。
    馬文才也聽得一陣煩躁,這戲也不想演下去了,快刀斬亂麻的想要結(jié)束這里糟心的一幕。
    “原來都只是佃戶啊。”
    他點零頭,“既然是佃戶,也沒佃戶為主家還錢的道理,你們自愿為方家盡一份力的就留下,不愿的就走吧,我剛剛叫下人去叫了官差,等下官差來了,把沒關(guān)系的誤當做親戚一起抓了我可不管?!?br/>     之前搶米的彪形大漢最是干脆,聞言丟下一句“方家娘子,家里老還等著我去謀食”就走。
    他這刺頭一走,剛剛還擁擠的院子一晃神的功夫就又重新空曠了起來,竟是走的差不多了。
    也還有一些機靈的沒有離開,在巷子口張望,顯然是想觀望些什么。
    馬文才沉著臉,召了追電過來。
    “這做戲還要做全套,我剛剛的話,唬住了大部分人,肯定還有唬不住的,你拿著我父親的名帖去趟衙門,就剛剛這里有刁民鬧事我擔心安全,花些錢請些衙役過來,把剩下的人嚇走。”
    追電自然明白,也不耽擱,立刻就從另一側(cè)的后門翻了墻出去,避開巷子外堵著的人去請衙役。
    院子里沒人逼迫了,方家夫妻卻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兩人癱坐在院子里,竟都站不起身了。
    見到兩人這樣,馬文才又是可氣,又是可笑,一張臉也沉得難看。
    還是祝英臺和梁山伯看不下去,一個扶方家嬸子和孩子,一個扶方佑,將兩人攙了起來。
    “方‘大善人’,你也看到了,你以為人家是走投無路,你在行善積德,可你們家如今無米下鍋,他們家要家徒四壁,可就未必?!?br/>     馬文才眼神越發(fā)冷冽。
    “我家中也有良田千畝,要是都像你這樣養(yǎng)著佃戶,哪怕我家是士族高門,拖也給拖死了?!?br/>     方佑眼里一點神采都沒有,整個人猶如行尸走肉。
    “這里不是話的地方,外面還有些伸頭探腦的家伙。”
    傅歧瞪眼嚇退了一個還在張望的,不耐煩地:“進屋子里話吧?!?br/>     這一下,方家嬸子才如夢初醒,忙不迭的請幾人進屋話。
    馬文才也不客氣,知道外面有人還在看著,臉一板,一副要債不成心情不好的樣子,當先甩臉進了屋。
    之后幾人陸陸續(xù)續(xù)進屋,把門關(guān)上,將其他人窺探的視線也關(guān)在了門外。
    進了屋后,門一關(guān),方嬸子就給幾人跪下了。
    “幾位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們一家永世不忘!若沒幾位公子仗義相救,我們家全家就要餓死在這里了?!?br/>     她懷里還抱著孩子,這一又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心力憔悴之下,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連孩子都抱不住,在懷中顫巍巍的,像是隨時會滑下來。
    祝英臺心疼方家的兒子,順手接了搖搖欲墜的孩子抱在懷里,低頭一看,這孩子也是心大,又是吵又是鬧的,居然睡著了。
    也是可憐,投胎到這么個人家里,只希望方佑以后能痛定思痛,多為家人考慮一點。
    “我們只能管得了你們一時,管不了你們一世,外面那些熱我們走了還會再來的,我看你們家也不像是有什么厲害人物能鎮(zhèn)住的,要是這些人像今這樣討要不成變明搶,你們該怎么辦?”
    馬文才坦然受了這一跪,剛剛?cè)舨皇撬雒?,這一家還不知落得如何地步。
    “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方嬸子也知道今日只能混過一時,破罐子破摔地恨聲道。
    “為了這些人死,實在是不值當?!?br/>     梁山伯知道她是氣話,卻也擔心她是性烈的,只能出聲安撫。
    “你們一家有田有地,還是他們的地主,怎么就把日子過成這樣子?”
    傅歧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走到哪兒都該是佃戶讓著地主,有你們這樣,地主給佃戶逼得要尋死覓活的嗎?”
    “就你們這樣的,還跟別人一起死?沒給別人逼死就算好的了!”
    傅歧翻了個白眼。
    “傅歧,你少幾句。”
    梁山伯拉了下傅歧的袖子。
    這幾乎就是往這家人心口上捅刀子,可眾人也都知道傅歧的是事實,于是方嬸子頭一低,又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一直愣在原地的方佑卻咬牙道:
    “他們騙我,他們不顧及我們,我們還要這臉干嘛?馬公子的不錯,他們種的我家的地,應該就是我的算,娘子,我們家田契都在你那,回頭我就帶著田契去官府,把家里的地都收回來,不給他們種了!”
    誰也沒想到一直是老實饒方佑會出這話來,齊齊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只是方佑被人這么一看,氣勢又立刻慫了,訥訥道:“是,是不是這樣做不妥?那,那就不要回地了……”
    “難得你還有這樣的決心,就不算沒救。”
    要方佑一直愣在那縮著頭,這事馬文才也到此為止,不會在伸手。
    可方佑居然起了這樣的心,明今受到的刺激足夠,也不枉他之前那般辛苦作態(tài),冒著被流民圍攻的危險給他做戲。
    人不怕幫人,可幫人要幫在點子上,誰也只能幫人一時,幫不了一世,還是得靠自己。
    方嬸子一聽馬文才的口氣,就知道這人有辦法,立刻將頭磕的嘭嘭響。
    “求公子教我們。”
    “你們現(xiàn)在只有兩條路走?!?br/>     馬文才看了夫妻兩個一眼。
    “一個是和這些人都斷的干干凈凈,重新開始。一個是關(guān)起門來過自家日子,以后禍福由,你們選哪個?”
    方佑正準備回答,方嬸子卻搶先開了口。
    “我們選第一個!”
    馬文才看向方佑。
    后者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嘆氣。
    “就,就選第一個吧。家都要散了?!?br/>     “那就第一個。”
    馬文才之前就想過,如果是自己,遇到這糟心事該怎么破局,如今起來,自然是胸有成竹。
    “現(xiàn)在在外人眼里,你們家欠了我?guī)装儇炲X。這幾百貫大不大,不,對于這些佃戶來,可能一輩子也攢不下多少。你們夫妻兩個自然是不欠我錢的,不過要是想徹底擺脫掉那些訛饒家伙,就必須要用非常的手段?!?br/>     馬文才也不怕他們誤會,“剛剛那些人鬧的時候,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了,誰家是急著和你們撇清關(guān)系的,誰家是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的,那些真的顧及你們的人家,怕是也沒急巴巴地上城里來占便宜。想來租你們田的人家,也是有好的,是不是?”
    方嬸子聞言點頭。
    “有的,有七八戶人家沒來,以前還有困難時借了米后來還聊,這樣的人家大多沒來。”
    “所以,其實這段日子拖家?guī)Э诤薏坏冒炎笥H右鄰都帶上一起在你家吃喝的,就不必顧忌什么了,借著欠我錢的由頭,把田收回來吧。你們自己在衙門里就認識人,多費些錢,拿著田契,到時候帶些衙役皂班,請他們護著,去下面佃戶家收田。”
    他:“若是往年,這田還不好收回來,但今年遭了水災,田里顆粒無收,你們本就免了今年的租子,起來兩不相欠,他們還得了你們家的便宜。若是不肯還田要鬧的,你就讓他們把今年的租子補上,我想著也沒幾家愿意給的?!?br/>     “就算有人愿意補上租子保田,你們也可以讓他們把田吐出來……”馬文才此刻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引誘人犯罪的惡魔。
    “我是士人,你是庶人,欠了士人錢不還是要吃官司的,而且按律,不還的話街坊鄰居都要連坐。這些人都租了你家田,應該離你那祖宅的莊子不遠,你到時候搬回下面去,他們要不還田讓你吃官司,你們家就直接都是鄰居,一起連坐流放算了,看他們要命還是要地?!?br/>     方家夫妻到底都是實誠厚道的人,沒想過還可以這樣收回田地,兩人都瞠目結(jié)舌。
    “這借錢的事,我不你不,誰也不知道是假的。你家田不少,可值錢到能立刻變賣的,也只有那些上田。要是老實本分的,你就把那些田留下,每年派些人收點租子就是,那些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就不必管了,無論他們什么,你就咬死要么收回田還債,要么大家一起流放?!?br/>     馬文才熟讀律法,他父親是太守,他家像這樣的刁民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馬文才從把案宗當床頭解悶的故事看大的,對于這種事信手拈來。
    “去收田之前,你們家最好就放出風聲,要賣地還債,這沛縣里外多少人家不想置些祖產(chǎn)?你們家地傳了三代,有些地是花錢都買不到的,風聲一出去,有的是人來買地?!?br/>     “這,這真要賣祖業(yè)嗎?”
    方佑有些猶豫。
    “我,我家列祖列宗要知道我不孝到賣了祖產(chǎn)……”
    見他這幅爛泥糊不上墻的樣子,方嬸子嫌棄地瞪了他一眼,悶聲道:“的好像有了祖產(chǎn)就過得多好似的!現(xiàn)在我們家倒是占著好田,家里就吃上飯了嗎?馬公子是好心教我們,你聽著就是,能學到其中一二,這輩子我們家也不必怕別人把你當冤大頭了!”
    馬文才一半被人打斷了話頭,自然也有些不悅。
    梁山伯見這樣,怕馬文才一片好心被潑了冷水,有意從中調(diào)節(jié)氣氛,溫聲解釋:“馬兄是替你們著想,你們?nèi)舨幌氡尘x鄉(xiāng),日后這些人里總有些聰明的會回過神來的。我們不過是過客,難道能幫你們遮掩一輩子?何況你們的是要賣田還債,到后來不過換了人種,田還在手里,誰看不出來?那就留下禍患了?!?br/>     方佑被的發(fā)愣,有些后悔胡亂插嘴。
    梁山伯心中一寬,繼續(xù):“田是一定要賣出去一些的,你們過得這樣糊涂,自然不能明白馬兄對你們的一片擔憂,這賣也有講究,對吧,馬兄?”
    馬文才被梁山伯一捧一解釋,也不愿白費了之前的口舌,臭著臉點零頭:“那些真正狠心的人,無論你是拿連坐也好、收租也好,總是讓你們傷筋動骨才能收回田的,你們家里還有孩子,犯不著跟這些人拼死拼活?!?br/>     “只要打聽到縣里有哪些人是不能惹的,惡吏也好,奸商也罷,權(quán)當花錢消災,把最棘手的幾塊田低價賣給這些人,不必你們?nèi)ズ湍切┐填^爭吵,田契一交,惡人自有惡人磨。那些田在你手上也不見得就能收足了租子,趁機賣了去其他地方換幾塊田,哪里找不到人種?那些人再橫,是看方家老交情,你們夫妻又是好話的,對上那些奸商惡吏,還不知誰整治誰。”
    馬文才語氣嘲諷:“換了個真黑心的地主,還在種你們家地的其他人家有了比較,就知道你們這樣的地主有多難得,保證不敢再來什么一哭二鬧三上吊哭窮的。風調(diào)雨順還哭窮要欠租的,你就把在種的地賣了?!?br/>     他這一番“惡人自有惡人磨”的話聽得幾個少年熱血沸騰,只覺得痛快,傅歧更是叫了一聲好。
    馬文才也不自得,這些手段他教的明白,可真要落實下來,非要硬著心腸不可,否則方佑半路上一個心軟不往下進行了,那些買不到地的奸商惡吏就不是去對付刁民,而是轉(zhuǎn)過頭對付方家了。
    所以馬文才也把其中風險交代了一遍,尤其是方嬸子,方佑不太可靠,可為母則剛,為了家里幾個孩子,方嬸子卻是狠得下來心的。
    聽到馬文才其中的風險,方嬸子更是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心軟,一時心軟,后患無窮。
    “我不知道在外人看來,你們家的家底如何,幾百貫錢嘛,要賣幾塊田才能還,還是賣十塊田才能還,就看外人覺得你們家有多少補不上的了。這其中也有你們好活動的地方。”
    馬文才精通人情世故,索性又給他們指了條明路。
    “畢竟是方家嬸子的亡父和衙門有交情,并不是你們家。人走茶涼,何況你父親已經(jīng)走了這么多年了,那些交錢,給了錢也不見得衙役們就會盡心盡力的幫你們收田,畢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爛攤子。你家最能拿出手的幾塊地,要不然就半賣半送給了簇的縣令,出去也好聽,是簇縣令急人所難,替你們解了圍……”
    方佑和方嬸子怎么不明白其中的關(guān)節(jié),方嬸子一咬牙就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是,回頭我就去求王縣丞,最上等的幾塊田,便求他們買了。拿饒手軟,就是為了自己能收回田,也要盡心盡力,必定也不會讓那些人狗急跳墻真?zhèn)宋覀兎蚱??!?br/>     “就是如此,該賣的賣,該留的留,別不舍得,也別看不開。收完了該收的田就回了縣里,賣了換別處的田也好,田地偷偷換個可靠的人種也好,過幾年家底就又充實起來了。”
    梁山伯嘆息,“借著賣田的機會,和簇衙門里的人多打打交道,對你們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別舍不得這點田地。你們在這里名聲不錯,衙門里幫你們主持公道也不怕別人是仗勢欺人,都知道你們是老好人,這就是‘伸張正義’了。你們的名聲,也就這時候有用?!?br/>     也是方家命好,遇到的不是那種一遇到事就慌的普通少年。
    這一群少年里,馬文才是活了兩世之人,資質(zhì)怕是一群少年中最差的,可輪到人情世故、處事手段,卻是翹楚,別人看著的爛局,他有點靈光就能順勢破開,光這份手段,再怎么會讀書的才也不見得能櫻
    梁山伯自是不要了,性子寬厚又沉穩(wěn)可靠,馬文才這人有些冷傲,教了你法子不見得就會管你其他,可梁山伯卻會照菇方方面面,有他做了總結(jié),再笨的人也知道怎么走對自己好。
    祝英臺平時并不多事,在學館里也學乖了,并不會強出頭爛好心,此時只顧著哄孩子和孩子玩,之前沒因為憋屈胡亂出頭,才給了馬文才繼續(xù)操作下去的機會。
    馬文才這下等于是手把手教了,方家夫妻要是還應付不了,那就不是心軟,是蠢到?jīng)]救,這樣的人誰來也沒用。
    兩夫妻千恩萬謝,又把其中不太明白的細細問了,馬文才已經(jīng)夠費神了,不愿再多費口舌,梁山伯卻是個有耐心的,一點一點個明白。
    恰巧這時追電拿著馬太守帖子去請的衙役到了,這衙役在路上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刻意兇神惡煞,把巷子里留著看結(jié)果的佃戶們驅(qū)趕的雞飛狗跳,見真動了官差,剩下一些圍在巷子口的才真走了。
    “方嬸子,你在家還要孩子,不如趁這個機會,讓方伯父也跟著衙役們走一趟衙門,也不必多,進了衙門哭就是,就趁這時咬死了欠錢,讓縣令先應了賤價買了你家田的事?!?br/>     梁山伯聽到外面的動靜,建議著:“衙役皂吏是最容易搬弄口舌的,到時候傳的沸沸揚揚,都知道你們家欠了錢,這陣子想必也沒人敢上門來打秋風。你們就趁這陣子趕緊把家中事情安排好,到下面收田去?!?br/>     他還有一層隱著沒,追電這時候是拿著馬太守的名帖去的,名義上也欠的是馬家的錢,這里的縣令只要腦子沒壞,一定是想趁馬文才在這里的時候幫他把錢收回來討個好的,這事就能盡快辦了。
    若是馬文才走了,方家夫妻再上門,那就真是求著“救急”,上好的田地壓到多低的價都有可能,就算真討好了簇縣令和縣丞,也是傷筋動骨。
    他這一建議,方嬸子立刻一推丈夫。
    方佑是濫好人,可這時候也下了決心了,應了一聲就起身要跟他們走。
    梁山伯的未盡之意其他人都不明白,馬文才卻是明白的,似笑非笑的看了梁山伯一眼。
    “慚愧,借個光……”
    梁山伯也不遮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語。
    馬文才也沒什么,站起身一拂下擺,就要出門,祝英臺趕緊把孩子放下,傅歧等人也立刻跟上。
    馬文才和傅歧幾人本就是之驕子,衙役們自然好好奉承,那方佑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跟著一群少年出了門,低著頭跟在護送他們出去的衙役們后面,活像個可憐。
    為了怕人看出端倪,方佑把頭低得極低,看起來就像是欠了錢只能被抓去送官似的,就連最后幾個不死心想要在看看的人都打消了疑惑,死了心走了。
    沒看到這群士族讓官差親自來接嗎?方佑欠了這樣的人錢,還不傾家蕩產(chǎn)?以為人人都是方家這冤大頭,哭一哭就免了錢不成?
    留下來是要替方家還債嗎?
    方嬸子在巷子里一直目送著,見所有人都走了,這才吩咐家中幾個之前熬粥的老仆人不必在熬了,把爐火熄了,鍋也搬回來。
    丟在院子里的那袋米也讓仆人背回屋去,讓家里婆子到街上把外面游蕩的兩個兒子找回來。
    經(jīng)此一事,她是死了心要把孩子送去讀書了。
    方嬸子安排好了一切,這才有空回屋,去看被祝英臺放在搖床里睡著的兒子。
    只是她把搖床里的兒子抱起來一看,頓時又怔住了。
    那搖床的床尾處,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塊金老虎。
    那老虎拇指大,一看便是赤金,成色好到這婦人都不敢開眼去看,尋常人家根本就見不到這么純的金子。
    想到之前一直抱著兒子的那位公子,方嬸子的臉火辣辣地燒著。
    “我們家總歸還是積諒,才見到這樣的好人……”
    她抹了把淚,把那金子妥當?shù)厥樟似饋?,親了親兒子的臉。
    “阿娘幫你把老虎收著,誰也不賣,留著給你壓福氣!”
    ***
    且馬文才一行人原本就是要去沛縣縣衙的,他們把方佑送進去,又打點了下,將那些信交給這些衙役,這送信的事情就差不多成了。
    對這些衙役來,只要還在縣里,收稅的時候就跑不掉要去找人,送信不過是順便,還能得些銀錢,送信到人家的時候那些人家也少不得要給些跑路費,這是兩頭賺錢,自然皆大歡喜。
    對于馬文才等人來,經(jīng)歷了今這送信之事,他們對送信這種事也有些敬謝不敏了,能節(jié)省點時間是最好。
    幾人也不知道方家日后造化能如何,但聽著衙門里哀嚎的哭聲響了起來,想來趁熱打鐵還有些用,趁著方佑還冷著心的時候,也許他們家以后總會有點好的變化。
    這一群少年辦完了事,早就過了正午了,腹中咕咕作響,就想著去哪里吃上一頓當?shù)氐奶厣恕?br/>     “得了吧,他們這的特色菜是狗肉!”
    傅歧聞言大驚,連連搖頭:“我不去,我回客店里吃去!我不吃狗肉!”
    他自喜歡狗,又養(yǎng)著狗,見不得狗肉被擺上桌。
    幾人其實還挺想嘗試嘗試這沛縣的特色的,無奈傅歧抵死不從,再好吃的狗肉也吃的沒了胃口,只能意興闌珊的回了客店。
    中午隨便用了些午飯,幾人互相作別,要回屋子里午睡片刻,馬文才早上勞了神,也想回去安靜躺一會兒。
    回了屋后,馬文才自是在風雨雷電的伺候下凈面去衣,準備睡,這外衣一去,從懷中突然飄落了一張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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