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里冒出來的滾滾濃煙,隔著幾里外都能看得見,若不是別院外地廣人稀,要是在祝家莊里,恐怕早就敲鑼鳴醒,眾人提著水桶水盆去救火了。
然而祝英臺弄出這么大的陣仗,卻也只是煙可怕,聲音可怕,論殺傷力,還不如前幾次炸爐。
灰頭土臉的祝英臺被匆匆趕來的祝莊主一陣大罵,可此時魂游際的她卻難得的絲毫不在恐懼,而是在腦子里一遍遍想著自己到底是哪兒出了錯。
只要是化學生,對于制造“黑\/火\/藥”這件事都有莫大的興趣,學化學的,骨子里大部分都有反叛者的精神。
那些置換反應、那些性質的轉變,對于原本穩定的物質來,本來就是一種反叛。
祝英臺在大學里也和其他同學們討論過武俠里各種火器的合理性,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霹靂門的“雷火彈”、“毒火罐”、“震雷”等等,那種扔出去就能尚的神奇防身武器,曾在其學院的論壇中掀起過長達一年的熱門討論。
時間已經隔得有些遠了,即使祝英臺再怎么回想,也只能回憶的模模糊糊,所以她才借著“伏火”的由頭,一次次實驗著猜測中的配比,但除了聲勢一次比一次大以外,所謂的“防身效果”簡直是一種笑話。
按照她的推算,就算真的能制作出能炸死人或者炸開圍墻的雷火彈、震雷,點燃時可能第一個炸死的就是自己。
而稍微穩定的固態“震雷”,就和剛剛那樣,聲音大的嚇死人,但再嚇人,不過也就是個厲害點的二踢腳罷了。
她要二踢腳干嘛?
“大概是制劑的純度太差?”
祝英臺低著頭思考著。“還是單質炸\/藥的穩定性太差?”
無論是哪一種,這都屬于時代的局限性,根本不是她這樣水平的化學生能在短期內解決的。
“英臺,我在和你話,你聽見沒有!”
祝父見祝英臺低著頭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什么,怒不可遏地叫了一聲。
“啊?什么?”
祝英臺回過神,見祝父面色鐵青,連忙繼續低頭做鵪鶉。
“我,從今日起,你不得再進入丹房!我可不想聽到祝家女被火燒死的傳聞!”
祝莊主沒想到女兒能弄出這么大的聲勢,悔不當初地:“就算你對外宣稱是被火燒傷去丹陽治傷,也不必真把自己燒毀了容!”
祝英臺一愣,而后頓時了然。
祝英臺的父親是擔心她想辦法自殘以躲避婚事,心里害怕了。
“我要再看到你進入丹房,所有在丹房里伺候的人都得死!”
祝父冷厲的目光從跪在墻角的下人們身上掃過,這些剛剛經歷過“劫后余生”的雜役和藥仆一個個抖得猶如篩糠的篩子。
“炸爐只是看起來可怕,其實并沒有那么危險……”祝英臺正準備解釋幾句,被祝父可怕的眼神瞪回來,最后也只能摸了摸鼻子。
“那好吧,我不煉了。不過我已經做成的東西能拿回去玩兒吧?”
“你你那些假金、假銀,還有那一堆不知道治什么病的粉末?”祝莊主冷笑著,“你留在自己房里玩玩就行,別讓外讓了,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家女郎掉到錢眼里去了,竟鉆研這些阿堵之物!”
他連自己偷偷藏下了一些黑粉末都知道,看來自己身邊監視的人不少。
這一次制造防身火器的計劃失敗了,只得到了一些能制作超大型“二踢腳”的原料,但祝英臺還是很滿足。
知道了這個時代的局限性,有一些彎路她就不必走了。而且她相信這些黑粉末,一定能有什么用處,只是她現在不知道罷了。
接下里的日子里,她又開始將這一次“煉丹”的心得用拼音加簡體字的形式記錄下來,以備以后不時之需。
而隨著祝家莊越來越嚴密的警備,身處其中的祝英臺知道,離那什么勞什子“官媒”要來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
***
鄞縣。
距離縣衙張榜公告出去已經過了三,而鄞縣的百姓從好奇到茫然,再到不敢置信、直至怒火沖,也只是三而已。
梁山伯選擇先在縣中張榜是有原因的。
按照那老農的法,因為田地被毀,有些人知道即使努力耕種也收獲無望,干脆放棄了家中的良田,而選擇在城里出賣苦力做工養家糊口,這些人明明知道可以吃救濟糧依舊選擇自力更生,顯然屬于最清晰也最值得尊敬的一群。
他們之中大部分欠的只是三四年前第一次發水時隨大流領的糧種而已,后來既然沒有耕種,借糧方又沒有催要著還,也就把這事擱置下了。
在城里做工的這些人是欠糧最少,也最有償還能力的一群,而城里的農人還了,無形中就起到了帶頭的作用。
而最難的,不是那些還賴在鄉間,裝樣子一般種些稀拉拉莊稼的農人,而是明明家有良田、不會被水淹沒,卻依然裝作受災去領糧食的那些人。
這些人有能力,有家底,能讓其他人敢怒不敢言顯然也有些本事,這些人一旦鬧起事來,不得就要動手。
張榜過去了三,來縣衙里以布帛沖抵欠款來銷漳人不過十來人而已,這十來人都是梁山伯預估的那種在城中做工的年輕人,手中有些余錢,就先把債還了。
但就十幾人,遠遠不夠敲醒全縣的人。
而現在,受災最嚴重的三鄉七村的村長、里正們已經被梁山伯召進了鄞縣縣衙,商議如何要債之事。
“梁縣令,人知道縣衙如今有難處,可您剛剛上任,不明白底下的情況。就以我們懸慈村來,村里的青壯如今早就因為無田可種去各謀生路了,留在村中的只有老幼婦孺,您讓這些人還上欠糧,該如何還?”
懸慈村的村長是個干瘦的老頭,話卻很有條理,應該是讀過書。
“但凡和婦孺打交道的事情,歷來是最難的,且不提怎么把縣令您的意思傳達明白,恐怕還沒開口,這些婦孺就已經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到時候欠債要不回來,卻逼出人命來,傳出去對誰也不好啊!”
懸慈村的村長這么一,其余幾人紛紛附和,各抒己見,明里暗里都在哭窮,有些甚至更是隱約有指責梁山伯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燒的不是地方的意思。
梁山伯自己就生長在民間,自然知道在鄉下地方要債有多難。別是白借的官服的糧食,就是民間私下拆解的,借時一家家叩頭,將頭都磕破了,借來了糧食卻以各種名義不還或者還不上以自殘來逼退要債者的,是比比皆是。
有些數額借的多的,那借債者家中的老人有些為了“保護”自家孩子,還有以自己性命還來對方理虧,從此不敢上門的。
梁山伯從到大的這么多年,除了在會稽學館中學習仁義廉恥,也在民間見多了更多不仁不義鮮廉寡恥的事,于是才更明白讀書的重要性。
不是為了升官發財,而是為了不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可悲的境地里去。
“實話,欠這么多糧,的我也心里不踏實,縣令大人有意將官府作保的欠條銷欠,人家中還有些余糧,可以僅代表自家,支持您的政令……”
沙村的里正慢條斯理地:“可我們那里能有多少人還糧,我卻不敢保證。只能耐心去勸,但能勸到什么地步,就如剛才那位村長所,逼急了可能出人命,慢功夫又難有效果。”
“我們那的人不可能還的!”
姜山村的村長是個暴脾氣,直接將梁山伯頂了過去。
“別看我們那的漢子都在種地,種的都是什么玩意兒!我家五歲娃娃插得秧都比他們密!心根本就不在種田上,指望不到下頓的人,都想著靠借糧過日子呢!”
姜山就是之前梁山伯和祝英臺去觀察農事的那座土坡,他自己見識過那些閑漢,自然知道姜山村村長的不假。
他們每一句,梁山伯的臉色便越凝重幾分。
鄞縣的這些村長里正都是下面地方上德高望重能夠服眾之人,可他們都不抱希望,情況只會更差。
“要讓他們還糧,首先要讓他們相信以后不會再有水災,如果好好耕種,秋收后便能過上正常的日子,以后無需再借。”
梁山伯注視著堂下這些表情或不以為然、或義憤填膺的村長里正,“你們就按我的意思去,就官府保證今年甬江不會再泛濫,現在好生耕種,還有希望。”
“這……這怎么可能?”
幾個村長面面相覷,顯然覺得梁山伯的都是荒誕之言。
困龍堤不除,除非今年大旱,否則肯定會泛濫。
就算這梁山伯是上的文曲星下凡,那也管不到人間的風雨之事啊!
“幾位老丈且回去和那些愿意耕種的后生們好好宣講,如果他們愿意好好種地的,就記好名冊,將名單送到官府來,我縣衙中可以先用官倉替他們償還這筆欠賬,再和我鄞縣縣衙重新訂立借據。”
梁山伯緩緩出了自己的用意,“都是借,借富戶的,和借官府的,由他們自己選擇。”
“這,這不是一樣嗎?”
懸慈村的村長茫然地:“既然如今已經是官府作保,和借官府的有什么區別?”
“自然有很大的區別。”梁山伯耐心地:“欠官府的糧食,縣中兵丁衙役便有權按時間去催討,如果沒法還債,就要用人力沖抵徭役償還;借富戶大族的糧食,要是還不聊,該如何沖抵,就是由富戶大族了算,因為是官府作保,還要出人協助履約。”
他這一番話,有幾個聽明白了,態度頓時一變,肅容在一旁盤算什么。
有的還沒有聽明白,怎么聽都覺得是一樣的,表情迷迷糊糊,但還是硬生生記下了。
那姜山村的村長就屬于腦子不明白的,聽完了梁山伯的話居然覺得還是欠士族大戶的糧食好。
“我們村怕是沒人愿意換欠條啦!那些士族老爺們都是好人,一直不要我們的利息和糧種,逢災年還施粥贈糧,欠他們糧食我們也放心!”
那村長一口否決了。
“我已經命人謄抄了各村、各鄉錢糧的數量和利息數,諸位村長回去時都領上各自村中的那本,回去商議后再決定如何做。”
梁山伯也不勉強,只出自己的計劃。
“至于更換欠條……”
“梁縣令,衙門外有一老農領著幾十個漢子叩門,是要銷掉欠條!”
門外守衛的皂班匆匆入內,向著梁山伯稟告道。
“來人是姜山村的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