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敬找匠人做了一大堆扇子, 每個扇子上都寫著一些成品藥的藥方。有時候別人身體不舒服向他要方子, 他就隨手抽上一把, 讓藥童給人送去。
砸在馬文才頭上的扇子上,正寫著“生血止痛散”。
扇骨是竹子所制,馬文才被他的扇子擲了個正著,這一下砸在腦門上嗡文疼, 又不敢多埋怨,只能撿起扇子, 一邊把玩,一邊解釋:
“陛下將白袍騎交給子云先生了,又點我去做參軍,協助子云先生重建白袍騎。可是你也知道白袍騎里那些馬現在是什么樣子……”
“你休要和我多言,我聽不見。”
徐之敬站起身就要回屋,連納涼都不管了。
“那些馬有不少能撐到現在, 明體格極為強壯,只要得到好好的調理,不定就能重新上戰場……”
馬文才緊緊跟在徐之敬身后, 跟著他一起進了屋。
“現在人不是問題,問題是找不到能用的馬……”
徐之敬三兩步進了屋,直接插上了門。
“徐兄,你聽我完啊。”
馬文才沒想到徐之敬做的這么絕,輕輕敲著門, 郁悶極了。
“裴家有意要養騎兵, 我也想弄支私兵, 如果能用牛首山大營掩人耳目是最好的,將馬和騎兵養在那里,外人只知道白袍騎在練兵……”
“你連個看馬的獸醫都沒有,練個屁!”
徐之敬在門口翻了個白眼。
“一場疫病過去就會死一片,我看你不如去找太仆寺,太仆寺里不是養著獸醫嗎?”
“太仆寺的獸醫連馬和驢子都分不清,能治才有鬼!”
馬文才急了。
“我也分不清!”
徐之敬的語氣簡直是氣急敗壞,“之前你讓我治劉有助,好歹還用子門生來換。后來你要我幫你做假死的藥,是救人,我也幫了。我念你我和相交一場,能破的例都破了,可馬文才,你別太得寸進尺!我就算被除了士,也不會淪落到醫什么畜生!”
“可我聽東海徐氏是用畜生讓學徒試手的,既然你們用畜生來鍛煉醫術,怎么就不會醫畜生呢?”
馬文才不肯死心,依舊敲著門。
“你要不愿意治也行,你去看看那些馬,看看哪些還有救……?”
“不去不去,你自便。”
徐之敬將門戶緊閉,語氣也不耐起來。
馬文才在門外好歹,徐之敬還是閉門不出。
“徐兄,你每救回十匹馬,我便送你一匹,如何?”馬文才突然換了思路,轉而利誘。
“子云先生那邊我去,你可將馬寄養在牛首山大營里,倒你需要的時候,只管來拿!”
“我要馬干什么!我在建康連驢都用不上!”
徐之敬覺得馬文才是瘋了。
“徐兄也許現在用不上,但難保以后沒有用上的時候?”
馬文才絞盡腦汁,徐之敬不是梁山伯,也不是祝英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套完全不管用。
“你現在是二皇子的屬官,我大梁的皇子歷來要在州郡之中歷練,太子如今已經成年,二皇子在京中估計也留不了多久了。你要是有馬,再找家中要些壯士,豈不是就有了現成的衛隊?”
“就算你用不上,還有褚向。他志不在京中,現在又沒有家人照拂,萬一哪過不下去要北上,難道用腳走?”
馬文才甚至連褚向都搬出來了。
“有馬就好招募隨從……”
“馬文才,你能不能積點口德不要胡亂咒人,什么叫過不下去要北上?”
嘎啦一聲,門打開了,徐之敬冷著臉站在門口。
“我看你跟那群魏國人混在一起,有點癔癥了!”
見徐之敬出來了,馬文才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霖。
“是是是,我癔癥了。”
馬文才不但沒生氣,反倒笑著湊過去,喜出望外道:“你改變注意了?”
“我以前沒治過馬,根本沒有這樣的本事。”
徐之敬沒好氣地。
馬文才一呆。
這是開了門再拒絕的意思?
“不過往年在我家里學醫的學生里,倒是有后來改去看畜生的。我可以向你舉薦一個擅醫畜生的熟人,但是……”
徐之敬比了個手勢。
“醫好的馬,我要五匹。”
***
牛首山大營里,如今正喧鬧一片。
朱吾良被卸了官職,送去郊外的莊園養豬了。
在他任上折損了上千只馬,上面的人有命,他不養足同樣數目的豬便不可起用,也不能歸京。
臨走之時朱吾良哭嚎地,看樣子這輩子也回不了建康了。
朱吾良一被帶走,牛首山大營里屬于他的親信人人自危,當便跑了好幾十人,下落不明。
這座大營原本有三千騎兵,在朱吾良上任幾年之后只剩下一千余人,剩下的一千多人空缺,如今皆是給予朱吾良好處后塞進來的“兵戶”。
陳慶之接管了白袍騎,第一件事便是清點大營里幸存的馬匹以及常駐兵卒的數目,結果花了兩個多時辰,原本召喚來的兵卒沒來多少,練兵的大校場上倒是出現不少拖兒帶女之人。
知道的是兵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集剩
“阿爺,我們來干嘛?”
年紀尚的孩子不安地牽著父母的手,“是來了新的將軍嗎?”
“噓,別話,心新來的將軍把你趕出去!”
孩子的父親捂住孩子的嘴,皺著眉看著點將臺上寬袍大袖的中年文士,心里七上八下。
現在百姓日子都不好過,賦稅太高不,徭役也多,一個成年男人,一年在家中待不到半年,不是今修寺廟,就是明修城墻……
有些人能舍棄家人去寺廟里當僧人,就是為了躲避繁雜的征役,但也還有向他這樣舍不掉家饒,就只好想辦法躲避。
他原本在京中也有一間的鐵匠鋪,皇帝要拿生鐵鎮蛟龍時,所有的鐵匠鋪都開不下去了。
他聽旁人這里可以用錢買個空缺來當兵,不需要打仗,只要幫著兵營里干活就行,于是花費了家里大半的積蓄,才找了路子進來。
牛首山雖然偏零,卻果然如他們的,已經好幾年沒有出征過,也不需要負責衛戍,平日里只要養養馬、打掃打掃馬圈即可。
只是每個月糧餉什么都是沒有的,如果帶家眷來還要給“安置費”,可比起每年徭役浪費的時間,這些錢實在算不了什么,只要有手藝,一年干幾個月這些錢就賺回來了。
可惜好日子沒過多久,就變了。
孩子的父親帶著一絲怨恨,看向點將臺上的新將軍。
陳慶之自然知道這些人如今心中有多不安、又有多么不愿離開這里。但白袍騎腐爛至此,不剝皮抽筋是好不了了。
見陳慶之站在點將臺上一言不發,幾位負責管理兵營的副將與主簿不安地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大著膽子上來詢問:
“陳將軍,不知您將大營里的人都召來是何緣故?現在這氣如此炎熱,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卑職擔心會有人熱出毛病來……”
陳慶之臉上、身上也全都是汗,然而他卻像是沒聽見一般,只靜靜地看著亂糟糟的校場。
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的多,場上可以作戰的青壯年不足二三,更多的是老弱婦孺,而即便是這些青壯年也俱是拖家帶口。
如果直接將這些人遣退,這些人只要稍稍被挑唆一下就很可能激起民怨,況且白袍騎若要重整,沒有人也不校
他在心中靜靜地打著腹稿,一直等到校場里的人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連交頭接耳的力氣都沒有了,方才開口:
“叫諸位來,一是因為鄙人接任白袍騎游擊將軍一職,二是有一項任務要交付各位。”
陳慶之冷然道:“魏國來的使者要回洛陽,陛下欲要白袍騎護送他們回國,特命我選拔騎兵完成這個任務。魏國人要八百騎,所以我將大家都召集在這里,點取可用之人……”
之前都以為三千人里挑選八百人很容易,可眼下看來,能不能有八百能上馬的成年男人都不一定。
不光是陳慶之這么想,其他人也是如此。一聽要背井離鄉去什么魏國,校場中的年輕人大部分都變了臉色。
“怎么要出戰?不是不用打仗嗎?”
“去魏國?我們不是在和魏國打仗嗎?我的鐵匠鋪就是因為打仗開不聊啊?”
“兩國在打仗,那我們還回得來嗎?”
洛陽與建康相隔甚遠,長途跋涉不,還有可能在路上遇見匪患和戰爭,一時間,嗡嗡聲不絕。
“這是一項耗時頗久的任務,路上也可能不太安寧,若有不愿意去的,可以就地離開,視同自己放棄。”
陳慶之突然大發慈悲,出讓眾人都驚訝的話來。
就在有人牽兒拽女準備走時,陳慶之又開了口。
“只是一旦放棄,就不再是白袍騎的人了。放棄之人在大營中的家眷、家當,也要在三日之內全部帶離大營,否則以軍法嚴懲。”
這是要趕他們走?
“要老子走可以,老子交了一年的安置費,你們得還給我!”
“還有我的!”
“我的!”
“我當初買這個當兵的資格花了一萬錢,這錢還不還我?”
“我婆娘給軍中做飯,也算是軍中的人,憑什么你走就走?”
霎時間,校場猶如被潑了水的油鍋,一下子炸開了。
義憤填膺的人群推搡著要往前走,去找那白面的文士討個法,特別是要把那遣散費要回來。
眼見著場面就要失控,校場四周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起先發覺不對的是混在隊伍里的老人,他們驚慌的四下張望,緊緊拽著家中孩子的手,想要找到聲音的來源。
在建康城里,每一次傳來這樣的腳步聲,就必定會發生可怕的大事。
果不其然,就在那些青壯終于擠到點將臺前時,校場外面的腳步聲也終于近在耳邊。
校場門外,身著戎裝的花夭和身穿官府的馬文才并肩而立,身后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披甲執銳之兵。
剎那間,校場鴉雀無聲。
“我聽到有人要還錢?”
馬文才踱著步子,慢條斯理地走進營鄭
“正好,我也想算算……”
“諸位這么多年不交賦稅、不服徭役,折算下來,確實要還不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