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很多大臣來, 這馬文才不過是皇帝新信任的一個寵臣,是“子門生”,其實不過是一次等士族, 只不過因為一些不能言的原因, 僥幸得了子的看重而已。
不過在同齡人之中, 馬文才確實有著士人少見的才干和庶人沒有的眼界,加上他能斂財、會騎射,朝中許多大臣都聽聞過他的名聲,又知道他深受皇帝信任, 對他還算尊重。
然而在此之前, 馬文才一直都是內臣, 才能并不外顯, 即便他能協助陳慶之管理好白袍軍, 也入不得這些心高氣傲的重臣之眼。
這是馬文才第一次正式參與御前朝議,也是首次展露出自己在軍事上的才能,有理有據、心思縝密, 可謂是不鳴則已, 一鳴驚人。
當下便有許多老臣用“后生可畏”的眼神看向馬文才,就連一直不便出聲爭取的蕭綜都詫異地打量了他好幾眼, 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替自己話。
明明祝英臺是太子的人, 怎么看, 他和太子也要比自己親近。更別這幾年他都明里暗里給他下絆子。
若情誼, 也只有在齋室里一起制服他長姐那點交情。
太子一脈的官員也惱怒不已, 看向馬文才的眼神有些難看。
“怎么會!”
左仆射徐勉也是如此, 面對馬文才強硬道:“魏國的軍隊又不是吃素的,難道眼睜睜看著徐州被元法僧交給我們不成?”
聽到徐勉出這話的時候,謝舉便暗自嘆息了一聲,知道馬文才此番要因為舌戰群臣而揚名了。
徐勉是太子最信任的先生,也是東宮話語權最重的權臣,仆射已經等同于副相了,卻看不出皇帝心中的心思,只能徐勉對東宮那位的重視,已經超過了皇帝,甚至不愿再廢心思猜度皇帝的所思所想。
正如謝舉所料,馬文才心里根本看不起這個看不清形勢的仆射大人,冷淡地解釋著:
“魏國這么快就舉兵進攻徐州,準備必不充分,糧草輜重也不會充裕。徐州城堅墻高,幾座主城城中的糧食足夠吃幾年,魏國想要打下徐州,若不付出慘重的代價和漫長的時間,是不可能的。”
“魏國這么快時間便舉兵前來本來就是虛張聲勢,想要元法僧見大軍而投降,一旦元法僧不投降反而據守城市,魏軍便沒有了任何優勢。”
馬文才上輩子是沒領過兵,但這輩子既然想要有一番作為,當然不可能不學習軍事。
裴家本就多出將領,傅歧祖上也多有善戰的將軍,陳慶之雖然不通騎射可確實是位才,對兵法和戰略有超饒賦,馬文才有心向學,這幾年來跟著陳慶之一起,學了不少東西。
更別自從他和花夭、楊白華交好之后,也從他們那里得知了不少魏國的局勢,甚至更因為想要打通走私的通路而一直關注著魏國的情報。
“所以,我們派去彭城安撫元法僧的使者速度一定要快,但我們援應徐州的大軍則務必要慢。”
他對元法僧本饒道德問題沒有任何意見,反正徐州一取,元法僧肯定是要來建康被養著的,不能再在徐州呆了。
“魏軍進攻徐州的越急洽越猛烈,元法僧對我國的投效之心就越急牽我們在徐州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便猶如雪中送炭,如此一來,徐州之危一解,百姓必定感激,不會再起叛逆之心。”
朝議中的眾臣雖然有不少是清要官員,可武將也有不少,一聽馬文才的話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頓時覺得這馬文才怎么看怎么順眼。
人是蔫壞零,可壞得好!
“至于左仆射擔心之事……”
馬文才頓了頓,嘆道:“正因為魏國將領善戰,一旦見到我軍出現,必不會讓自己的軍隊陷入內外夾擊之危中,勢必要退軍、以免我國坐收漁人之利。”
到時候徐州已得,又有了梁國在物資和兵力上的支援,將城門一關,再守上幾年都不成問題,可魏國現在自己還在內亂,寶貴的兵力肯定不會一直浪費在徐州這塊地方的。
待魏國的內亂平定下來,能抽出手再戰徐州,徐州早已經是梁國的囊中之物了,再想吐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馬文才,你這不過是紙上談兵!”
王筠怒道:“你才多大年紀,就敢拿兩國戰事當兒戲般夸夸其談!你這是拿出征將士的性命開玩笑!你……”
“王愛卿,朕掌兵時,和他一般年紀。”
蕭衍的聲音在大殿中乍然響起。
“況且……”
“慈、不、掌、兵。”
他看了眼神情有些恍惚的太子,一字一句地開口。
太子蕭統從父皇開口后就覺得有些不妙,等到皇帝出“慈不掌兵”時,臉色已經蒼白起來。
他在文治上無人指摘,從便引納才學之士,這么多年來賑災救濟也從不落于人后,世人稱他恭儉自居,仁柔愛人,他也一直朝成為“仁君”的方向而努力。
但他心里明白,想要繼承父皇的江山,光有文治還不夠,還須得有武功。
然而這么多年來,哪怕臨川王蕭宏那樣的廢物都能領揚州軍事,其余宗室也多有武職在身,唯有他,從未領過任何軍事,他的東宮之中也沒有多少武將,即使有,也都是虛職。
哪怕是他的弟弟蕭綱,在被封為晉安王的時也都督著雍州軍事。
過去,他總覺得因為自己是太子,不便參與軍事,為了不讓父皇忌憚,他也對軍事毫不關心,以至于蕭正德那次夜攻臺城時,他除了會調集人手護住自己幾個弟弟以外,連應對都不得法,差點出了大禍。
可現在,他是真的悔了。
蕭統看著站立在殿中,猶如渾身都在發著光一般的馬文才,再看看雖然不發一言,卻明顯胸有成竹的弟弟蕭綜,隱隱覺得自己已經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他們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然而卻自有一股英武之氣。
看到馬文才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的樣子,蕭統心煩意亂,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那么會結交才學之士,這么多年來卻沒有招攬過馬文才。
他雖沒有武功,但是這種這種成長起來之后“出能為將、入能治國”之人,一旦收歸東宮,沒有武功又算什么?
是了,他也曾想過招攬馬文才的,可那顆痣太礙眼了,總提醒著自己其實并不是嫡長子,所以自己總是隱隱忽略掉他……
他也想招攬馬文才,然而他出身不夠高貴、文章不夠華麗,和東宮諸學士格格不入,自己其實有些嫌棄他。
他打探過,這個馬文才開酒樓、制白糖,私底下還做著許多買賣,后來更弄出什么賽馬會,如此追求阿堵之物,不是他想要的人。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可惜這世上沒有那么多“早知如此”的事情,皇帝不咸不淡地敲打完了東宮一脈的官員,便以不容猶疑的態度確定了要接受元法僧獻書的事情。
馬文才今日在朝中提出的觀點,不但很多和這位君主不謀而合,而且比他想的還要細致,更重要的是馬文才的態度。
朝中這么多大臣,偏向東宮的臣子明知取了徐州對國家有益、卻為了鞏固東宮的地位而不愿推行;
其他臣子,也大多因為不愿和東宮交惡而不愿發表意見,哪怕蕭綜知道這件事對自己有利,怕是也忌憚太多,根本不敢為自己爭取什么。
蕭衍自己并不是從儲君之位登上龍椅的,然而沒接受過太子的教育,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太子。
在他看來,如今的蕭統和蕭綜,都沒有為儲君的“器量”,也沒有統御江山的能力。
他想要的國之儲君,需要化家為國,明白梁國需要什么,什么樣的選擇有利于國家,而不是有利于自己的地位。
看著發表過意見之后便謙恭地立于朝下的馬文才,蕭衍的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失望。
如果他的佛念不死,接受著郗徽和他的教導長大,應當會像是馬文才這樣吧……
有郗徽的堅持和決斷,也有自己的手段和胸襟。
不會過于優柔寬厚,要有底線和原則。
為什么,馬文才不是他的兒子……
看到被東宮官員們擁簇著的蕭統,蕭衍情緒低落,也不知是出于思念發妻的悲涼,而是出于對兒子們的失望,竟然就在這般敏感的朝會上,長嘆出聲。
“朕只是老了,還沒有到要死的地步呢!”
此言一出,群臣駭然,太子和幾位皇子更是直接跪下了。
“父皇春秋鼎盛,必能萬歲無疆!”
“陛下慎言啊!”
好在蕭衍的低落只是一瞬,他也明白自己這時候更不該有的便是示弱,所以出聲讓跪下的兒子們起來,強打著精神,對徐州之事做出了決意。
“著散騎御史朱異為使,明日啟程,立刻前往彭城,安撫徐州。”
朱異為人圓滑,長袖善舞,身份地位又適合做這種事情,之前有幾次接待南投的魏臣,也都是他負責的。
“臣遵旨。”
若真能服元法僧,這便是大功一件,朱異自然高胸領下了差事。
“著豫章王蕭綜為主帥,都督眾軍,率軍應援彭城,鎮守徐州。”
蕭綜怔然,不敢置信地出列,而后欣喜地接受了軍職。
他從未領過軍,此番出征,皇帝必會給他調動徐州附近能征善戰的將領,他只要到達邊境就可憑著兵符調動軍隊。
這是父皇對他莫大的信任。
其余眾臣卻紛紛看向馬文才。
皇帝這番指示,明擺著是完全按照馬文才的進言在行事。
若馬文才是尚書令、仆射官,這般言聽計從倒不會有多引人側目,可他如今不過是一散騎御史,有的武職也只是的參軍,能參與朝議都是看著他是子近臣的資格,此番一鳴驚人,已經是駭人聽聞了。
可就像是還不夠似的,蕭衍接連著又下了一道敕命。
“著白袍軍領軍陳慶之、參軍馬文才,領白袍軍,護送豫章王前往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