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法僧被元叉視為心腹, 元叉有謀反之意元法僧不會不知道，花了幾年時間將徐州幾郡好好“處置”了一番，如淮陽那樣的大城更是直接換上了自己的弟弟，所以當元法僧獻徐州的時候, 大部分的城市也跟著降了梁國。
    但徐州畢竟是魏國的領(lǐng)土，總有些忠臣義士，還有些城市不愿意歸降梁國，知道魏國王師南下的時候就避城不出, 想要等有了個結(jié)果再做打算的。
    這些城市的主管官員要么是忠于魏國，要么是有待價而沽之心, 這幾座未歸順的城市里, 最要緊的是定陶、谷陽兩城，因為這兩座城市關(guān)系這幾條水脈的交通樞紐, 雖然城市人口不多、卻也十分緊要。
    如果梁國要運送糧草, 陸路自然是不安全的，但鐘離有戰(zhàn)船，如果定陶、谷陽二城得手, 糧草輜重就可以走水路了。
    蕭綜打發(fā)馬文才去游的，就是定陶、谷陽二城的縣令與守將。
    馬文才得到這個差事時, 自己也十分的意外。
    如今他在彭城揚了名, 以二皇子針眼那么大的心胸來, 給他穿鞋、上眼『藥』是肯定的, 但是把他支使出城去, 倒有點抬舉之意了。
    是去勸降, 卻并不是讓他單槍匹馬一個人去，若真是這樣，哪怕他口才再好，在這『亂』象頻生的徐州，怕是走不了幾步人就沒了。
    蕭綜是讓他率領(lǐng)兩千人去“勸降”的，是“游”，其實就是陳述厲害、威『逼』利誘，并不算什么難事。
    要去勸降的幾座城市太，連城里百姓在一起都不過萬余人，根本不必去管，等徐州大局穩(wěn)定，這幾座城就成了孤城，為了之后的存續(xù)，勢必是要降服梁國的。
    所以蕭綜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要馬文才帶兵出去收服這幾座城，看在不少人眼中，就有了其他意思。
    有的猜馬文才這陣子風(fēng)頭太過，蕭綜起了招攬他的意思，所以給了他這個立功的差事，真正送他一場軍功；
    有的猜蕭綜是為了歸朝打通第二條道路，如果陸路被魏國兵馬切斷了，定陶、谷陽幾城得手后，至少還有條水路。
    還有的想著是不是馬文才風(fēng)頭太過，蕭綜不愿他再積攢人望，干脆把他丟出去；亦或者馬文才是皇帝的心腹，名為參軍實為監(jiān)軍，蕭綜想要謀劃魏國的那批馬，不愿馬文才得知詳細的情況……
    總而言之，當蕭綜使出這種“陽謀”之策，馬文才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接了文書，安排出城的事情。
    陳慶之和白袍騎已經(jīng)被蕭綜以運送傷兵的名義打發(fā)走，在這種事情上完全幫不了他，蕭綜給他的兩千人馬不是徐州人士，而是魏國的降兵，在忠心上恨不能保證，這一下可謂是內(nèi)外交困，馬文才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不太好的預(yù)福
    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所謂富貴險中求，他算計了蕭綜一把、又狠狠刷了投降魏人和彭城百姓的聲望，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得到文書后這幾日就在彭城之中四處打探定陶、谷陽的消息，想要這一行順遂些。
    除此之外，蕭綜的態(tài)度也不得不讓人在意，馬文才又秘密地找上了徐之敬。
    馬文才找到徐之敬時，徐之敬正帶著幾個軍醫(yī)巡視傷兵營。
    馬文才刷完了聲望，蕭綜也不甘落后，想著自己的屬官徐之敬出身東海徐家，便派他以自己的名義去醫(yī)治魏國的傷兵和之前彭城額頭被烙印了“奴”字的士卒。
    那些之前沒遇見馬文才已經(jīng)被烙了字的士卒，雖然因為馬文才免去了為奴的結(jié)局，可額頭上的字卻還在，許多當兵的不愿頂著那字過活，竟沒等烙印好全，就把那字給毀了，有的是重烙，有的是刺青，總不愿那奴字在頭上。
    這反復(fù)一折騰，不少饒傷口就感染了。
    除此之外，如今是初夏，傷兵營里也有不少傷兵的傷口已經(jīng)出現(xiàn)潰爛、膿腫的情況，蕭綜擔心出現(xiàn)瘟疫，將這件事當做重中之重，親自叮囑了徐之敬司管。
    徐之敬之前立誓不醫(yī)治庶人，后來幾番變故，那誓言也沒那么牢不可破了，但心結(jié)尚在，所以即便被司管了這件事，也沒親手去救過幾個人，只是帶著幾個醫(yī)術(shù)還看得過去的軍醫(yī)，安排他們救治，他在旁邊指導(dǎo)。
    他醫(yī)術(shù)高超，幾個年紀可以做他父親的軍醫(yī)卻對他恭恭敬敬，一心只想要跟在他身后多學(xué)點醫(yī)術(shù)，完全沒有覺得自己有什么屈辱。
    只可惜元法僧將所有的『藥』材都當做私有之物，彭城十分缺『藥』，即使徐之敬帶著軍醫(yī)盡心盡力的救治，成效還是不大。
    馬文才去的時候，徐之敬正領(lǐng)著幾個軍醫(yī)給傷兵鋸?fù)取?br/>     鋸?fù)仁莻€力氣活，現(xiàn)在根本沒有麻沸散這樣的『藥』，很大的可能是鋸下來也死，不鋸也死，很多傷兵干脆就哀求給自己留個全尸，索『性』不治了，但里面那個是條漢子，聽徐之敬鋸了腿有六成幾率能活下來，竟自己主動要求鋸?fù)取?br/>     對于這種求生意志強烈、又配合治療的病人，徐之敬向來是敬重的，所以到了帳中親自指導(dǎo)。
    馬文才立在帳外，聽著里面的漢子從歇斯底里的呼號到垂死般的嗚咽，不知為何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他從出吳興開始一路順風(fēng)順水，雖然也曾有過幾次遭遇危險，卻沒有多少『性』命之憂。
    可一旦他決定“爭”了，日后免不了上戰(zhàn)場的。
    刀劍無眼，誰能保證他每一次都全身而退？誰能保證跟隨他的人都能善終？
    好在這樣的掙扎不過是一瞬，沒一會兒，里面的嗚咽沒有了聲音，那漢子應(yīng)該是暈過去了，兩手是血的徐之敬掀了簾子出來。
    看到馬文才在外面，徐之敬愣了下，但沒有多言，示意他等自己一會兒。
    他知道馬文才來不是來閑聊的，去洗了手回來，領(lǐng)著馬文才到一空曠的地方，這才問他：
    “你有什么事？”
    馬文才將蕭綜給他的差事了，又出自己的疑慮：“這件事，按理怎么也不該落在我頭上，我心里實在沒底，想著你是二皇子身邊的得力之人，來找你探探消息。”
    “定陶、谷陽？”
    徐之敬皺著眉，回憶起這兩個名字，有些訝異地：“這兩座城的守將前些日子似乎就已經(jīng)向殿下遞了投誠信，你一去應(yīng)該就會獻城，沒什么危險吧？”
    馬文才沒想到會是這樣，再三確認徐之敬確實和豫章王府其他的屬官處理過那些投誠信件，心里才安了幾分。
    “既然不過是走個過場，那殿下派我去是為了什么？”
    馬文才丈二和珊摸』不著頭腦。
    “就為了將我從彭城支開？”
    “你要不放心，多帶點糧草和人手，也不要輕易進城，他們愿意開城投降最好，不愿意就約他們出城來談。”
    徐之敬并不把那兩座城看在眼里，“你要覺得不對，就即刻回返彭城，或者干脆直接回鐘離，以陛下對你的愛重，必不會責罰你。”
    有了徐之敬的話，馬文才心里有了數(shù)，臨走前安排留下了幾個心腹，讓他們時刻注意彭城的動靜，如果他那邊有什么不對，立刻就回返梁國，去找陳慶之搬救兵。
    他親自在投降的魏軍中挑選了兩千人，領(lǐng)頭的是那在監(jiān)牢里斷了手臂的那個將軍，他城府沒有高將軍那么深，但頭腦清醒人望也夠，也愿意聽從馬文才差遣。
    徐之敬大概是擔心馬文才，暗地里利用職位之便，給他送了不少行軍散、止血散和金瘡『藥』之類的『藥』物，要知道在這個缺醫(yī)少『藥』的彭城，能給馬文才送來這些行伍之用的『藥』物，徐之敬也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
    馬文才自覺自己已經(jīng)做了萬全的準備，哪怕蕭綜暗中有埋伏也能應(yīng)對，方才領(lǐng)著兩千人馬出發(fā)了。
    此時徐州大半領(lǐng)土已經(jīng)歸了梁國，這些魏人之前還在為魏國作戰(zhàn)，如今卻要陪著梁國的參軍去收服魏國的領(lǐng)土，一路上士氣都不怎么高，好在馬文才身邊的懷朔四虎是魏國來的，很快就和這些魏兵打成了一片，對馬文才抵觸之情就沒那么嚴重了。
    他們對徐州地形不熟，一路上都是靠彭城帶來的向?qū)ьI(lǐng)路。此人原是徐州軍中的斥候出身，對周圍的地形都很了解，有他帶路，從彭城到定陶的路程縮短了兩日。
    也因為如此，有時候不得不抄一些近路，路途不是很好走。好在馬文才挑選的都是精壯之人，雖然有時候要穿越山道，卻沒有多少人有怨言。
    “馬參軍，前面就是定陶了。”
    彭城來的向?qū)ьI(lǐng)著馬文才站在半山腰上，指著山那邊，隱隱可見一座城郭的影子。
    “馬參軍，這里適宜扎營，我們遠道而來已經(jīng)疲憊，是不是在這里先扎營稍作休整，再派出一隊使者去定陶試探試探？如果對方有投降之意，應(yīng)該會派人來迎接參軍的人馬入城。”
    馬文才也有此意，下令尋找適合扎營之處。
    “馬將軍，附近沒有野獸出沒的痕跡，應(yīng)該安全。”
    這些魏國人都是職業(yè)軍人，當即檢查了下周圍的地形，這處山地地勢頗高不怕水淹，旁邊便有水源，且在背風(fēng)之處，適合安營扎寨，所以就在此處定了下來。
    馬文才則命了一隊熟悉定陶路徑的士卒帶著他的信函，先行去定陶送信。
    只過了一的時間，定陶那邊就有使者跟著信使回返了，正如徐之敬所，定陶早有歸降之意，只不過守城的將軍和元法僧曾有齟齬、不愿看他臉『色』，所以才將降書給了蕭綜，此時馬文才帶人了，他們立刻就有了回應(yīng)。
    馬文才見定陶之行如此容易，心里反倒有些不安，下令拔營跟隨使者去定陶的路上，簡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這一專注，立刻就察覺出許多不對來。
    之前扎營時，魏人回報此處沒有野獸出沒的痕跡，很是安全，可既然是山谷，少不了有鳥獸出沒，怎會如此干凈？
    何況，也太安靜了。
    此時大軍已經(jīng)由向?qū)Ш褪拐哳I(lǐng)到了一處山谷之中，這山谷初入時道路極寬，所有人都沒有防備，可走著走著那道路越來越狹窄，四周也皆是怪石嶙峋，草木稀疏，于是就連魏軍中也有許多人察覺出不對來，猶豫著放慢了腳步，四處張望。
    馬文才走到一半便察覺到中了算計，當即讓懷朔四虎鳴金號令全軍撤退，陣后才剛剛進入山谷的軍隊聽到鳴鑼立刻停止前進，調(diào)頭撤退。
    前面的向?qū)Ш褪拐呗牭借屄暰椭酪呀?jīng)被看破了，竟從懷中掏出匕首，直接自刎在簾場。
    山谷里的人才撤出不到三分之一，突然間地動山搖。
    “馬將軍，從兩邊落下的是滾石檑木！”
    斷臂將軍叫房亮，大驚失『色』地喊道：“不能再撤退了，再退會被滾石砸死，我們只能前行！快往前走！”
    滾石震動的動靜十分駭人，不必房將軍大喊，所有人早就拼了命的往前跑，馬文才因為騎著的是通靈的大黑，自己便有求生的本能，比別人跑的都快。
    轟然倒塌的聲音足足響了半個時辰，待終于安靜下來時，馬文才一行饒耳中全是轟隆隆的耳鳴，有些人耳朵甚至被震出了血來，可見其聲勢之驚人。
    待馬文才和房亮將所有跑過來的士卒收整，發(fā)現(xiàn)自己的隊伍只剩下了七百多人，那失蹤的一千多人，不知是被落實滾木隔絕在外面了，還是干脆就是中了埋伏、變成了肉泥。
    他們逃跑時慌不擇路，等安定下來才發(fā)現(xiàn)前方哪里有什么路，明明是一處懸崖斷壁，懸崖上有一瀑布倒懸，也因為如此，整座山壁濕滑無比，是絕對沒有可能攀上去的。
    而來時的路……
    已經(jīng)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