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墻的事情很快就有了定奪,一后,學館里的學官們在書墻空白之處貼上了公告。
學官們并不是會稽學館的助教之流,而是朝廷任命的地方學監,隸屬于郡太守府,但卻又在學館中常駐。
這些人拿著郡府的俸祿,本身也是士族出身,所以才能做這樣的清官。他們也許品級低微甚至沒有什么品級可言,但身份在那里,也足以震懾許多丙舍的學子。
在他們的斥責下,西館的學子們乖乖后徒一丈外,聽從學官們的安排。
學官們也并不都是尸位素餐之人,很快他們就派人去搬來了書案蒲團各物,布置在了圍墻門口,立下規矩每次“觀看”書墻之人不能過五十,抄閱之人不能過二十,席位和日程由甲乙丙三科的學子自己內部確定,單日甲乙兩科抄閱觀看,雙日丙科學子抄閱觀看,每日會有學官或館中講士之流值守,維護現場秩序。
祝英臺在墻上寫字原本就是為了所有人都能看的,弄成這樣也是出乎意料之外,雖然覺得學官規定可以圍看的人數實在太少了,但考慮到這圍墻一直都在,剛開始時這些人可能稀罕,到后來都看也就不算什么了,不定再到后來人人都可以臨摹連來看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安排似乎也合情合理。
至于讓甲乙丙三科的學子自己去內部決定座次和誰哪些來看就近乎于狡猾,但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因為就算才華低人緣差的學子,再怎么敬陪末座,也總有輪到的一,這樣私下早有約定,也就不會在明面上爭吵。
但是祝英臺還是有些郁郁寡歡,那一口濃痰和墻上滿是黑痕的印記,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早上甲舍的士子們肅然圍觀的情景。
她徹底“入道”的時候,其實身邊早已經圍了許多人,可是每一個人都是束手而立,沒有發出一點聲息。傅歧那般鬧騰的一個人,也只是離得遠遠地拉著梁山伯聲討論些什么,并沒有在她面前明火執仗地拆穿她原本的初衷。
他們年輕,俊朗,衣著得體,舉止優雅,談吐溫文有禮而言之有物,其實若不是她是先入為主的“屌絲”心理,任誰看到今早的甲生和圍墻前一言不合就甩痰的寒生,都會喜歡上甲舍里那些年輕人。
梁山伯那樣由言行舉止到為人處世都彬彬有禮之人,畢竟在寒生之中只是少數,大部分人在家中也許就是這樣過的,只不過到了學館里才收斂了一些市井俗氣,但私下里還是會有許多爭執之時。
如同馬文才之流的士子們進行的爭執,是一種優雅之下隱藏的綿里藏針,就如同祝英臺的母親什么都沒有做,一句話就削了別饒鼻子;而寒生們的爭執更像是撕破一切面皮后的殘酷爭奪,按照馬文才的話來,就是“惡狗撲食”一樣的吃相。
她對兩種方式都從心里生出畏懼,甚至有些懷疑她之前看到的以前是不是太過片面,也許這個時代的“寒生”和她那個時代的“平頭老百姓”還是有許多區別,只不過她之前接觸的太少,又想的太好而已。
然而無論如何,她的初心還是不會改變。
不過在那之前……
祝英臺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生物,驚得幾乎要抱頭鼠竄。
“馬文才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嘛!”
是要用這怪獸咬死她嗎?
馬文才無語地看著祝英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走了,略顯尷尬的看了看自己手中抱著的狗。
不是女人都喜歡這種東西嗎?就算是他娘,見了干凈的貓狗什么的也會喜笑顏開。
“這是狗。”
馬文才言簡意賅的解釋。
“我我我我我知道這是狗!”
不是金毛不是泰迪不是哈巴不是任何看起來溫順可欺的品種,這眼神犀利毛色光亮脖子細長的狗狗怎么看都是獵犬好嗎?
不不不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怕狗啊啊啊啊啊啊!
馬文才和獵狗對視一眼,一人一狗眼中均是無辜。
要馬文才為什么會抱只狗來,還要到昨日。
自昨日被人吐痰被她維護以后,馬文才一直想找個由頭和祝英臺和好,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和好,他一向不會做這種事情。
無奈之下,他詢問了同室兩位室友的意見。
對此,傅歧的意見是:“你還要想什么辦法和好?我看你放過劉有助一碼那祝英臺就對你感激涕零了,你只要回去住,保證他感動的眼淚鼻涕直流的你信不信?我看他半夜都能被人摸到屋里來,一點警惕心都沒有,被人賣了還要數錢,你搬回去住,就足夠讓他感恩戴德了!”
行行好,趕緊給老子搬走吧,原本一個人住變成兩個就夠鬧心的了,現在兩個人住變成三個人住簡直鬧心的不能再鬧心。
就算有廝可以幫著打理雜物,他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啊嗚嗚嗚嗚嗚!
“我不能回去。”馬文才干脆的堵死了傅歧的一點念想,“他現在一個人住最合適。”
他原本想著祝英臺反正未來也是他的妻子,那他和她同處一室日久生情便是順理成章之事,可是現在他心中有了一點不確定,那他就不能允許自己用這種方式壞了她日后的名節。
她來時以為自己是可以獨居一室的,所以才鼓起勇氣來讀書,否則以她那種不設防的睡相,以后身份一暴露是什么名節都沒了。他一開始有心算無心已經是乘人之危,再繼續揣著明白裝糊涂就是厚顏無恥了。
想到這里,他只能抱歉地看向傅歧。
傅歧也是倒霉的命,剛來時收拾院子承了他的人情,后來又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用人家的,現在也不好意思再趕人家走,這同居室友生活也只能咬牙忍了。
而梁山伯卻是對馬文才不愿意回去的理由很好奇。
“為何祝兄一個人住最合適呢?正如傅兄所言,祝兄心思單純又不懂防備,家中甚至沒為他準備什么仆人,我和傅兄雖然也沒人伺候,但傅兄畢竟武勇過人,也不擔心什么安全問題,怎么看只要你搬回去,兩人便能和好如初了啊?”
馬文才哪里會跟梁山伯什么理由,他巴不得梁山伯離祝英臺越遠越好,徹底不要相處最好,抱著“手撕蝴蝶”的想法,馬文才趁機睜著眼睛瞎話:
“你們是不知道祝英臺的睡相,打呼磨牙加夢話,還翻來覆去猶如鍋上烙餅,我只和她住了一夜,那一夜幾乎無法入眠,只能在兩人之中用屏格開,可是依舊還是如此。我本來就淺眠,這也是沒辦法……”
馬文才話音一落,傅歧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瞪著眼脫口而出:“可是你也做噩夢翻來覆去啊!你們兩個互相折磨不是更好!”
馬文才一噎,望著傅歧的表情滿臉受傷。
“啊……我就是,,我睡得早,又沉,其實聽不見的……”
“其實傅兄也經常打呼嚕。”梁山伯笑著打趣替兩人圓場,“只是看起來祝兄瘦斯文,想不到還有這么多怪癖。唔,如此一來,確實難辦,有沒有可能馬兄和館主一聲,重新分配下學舍?我相信甲舍里如今有不少人愿意和祝英臺共處一室,也不在意他這的毛病。”
“與他名聲有損,而且他會難過吧。”
傅歧雖然不喜歡祝英臺,還是了句公道話:“就他那個淚包的性格,要是知道被馬文才嫌棄了肯定又哭的稀里嘩啦。”
馬文才松了口氣,感激傅歧給他找了個理由。
梁山伯其實有些不能理解馬文才的想法,畢竟從外人看來,兩人明明被分到一舍卻不住在一處,馬文才甚至住在了傅歧這里,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兩個人有了矛盾吧?
和好了又形同莫逆卻不愿意住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都很奇怪啊……
梁山伯古怪地摸了摸下巴,不覺得馬文才會是因為祝英臺睡相不好這么點事,就不愿同住一室的人。
他把這疑問放在了心底,轉而思索馬文才問他們的事情。
“馬兄有沒有想過送祝英臺什么禮物?”梁山伯想了想,“尋常人家登門道謝,也是要帶謝禮的吧?祝英臺喜歡什么呢?投其所好應該是最合適的。收到禮物的人感受到送禮之饒心意,應該也會高興。”
送禮物嗎?
馬文才想了想,覺得梁山伯的沒錯。
難怪前世祝英臺為他迷得神魂顛倒,果然是個會討人喜歡的白臉!
即便是給出了有用的建議,還是攔不住馬文才在心里腹誹幾句,而后思索起送什么好。
他雖沒送過女人禮物,但他父親經常給他母親送禮物,無非是些綾羅綢緞珠寶首飾之流。
不過祝英臺現在女扮男裝,送這些東西實在有些讓人產生誤會,幾乎就等于□□\/裸\/地“我知道你是個女人了喲”,這么想想看,還是得花些心思。
于是馬文才一個人悶頭想了一,終于想到了好禮物。
送狗!
會咬全是對主人忠心耿耿的獵狗!
能看家護院又能陪伴主人,豈不是極好的禮物?
再了,女人都喜歡這種可愛的東西,像他,幼時也抵不住這些動物的誘惑,他時候還養過兔子……
咳咳,閑話休提,總之,送那種毛茸茸軟綿綿的東西就是!
于是乎,就有了馬文才登門“送禮”的這一幕。
就是送禮的人和被送禮的人都很受驚嚇就是了。
祝英臺時候老是被狗咬,一開始是看到狗很可愛逗狗被咬,到后來就是看到狗就害怕結果還是被狗咬,被狗咬了許多年打了無數次狂犬疫苗的結果就是哪怕看到哈巴狗腿都發軟。
而原主的祝英臺則是從對動物的毛發過敏,會忍不住咳嗽,和動物接觸的時候甚至會起一身紅疹不退,女人愛護容貌,祝英臺的母親擔心女兒破相,從不讓貓狗和其他動物出現她身邊。
是以祝家莊里的祝家人幾乎人人都會騎馬,只有祝英臺只是“能坐上去”而已。
無論是哪個祝英臺,都是沒辦法養狗的。
可這其中的原委,又怎么能一時對馬文才解釋清楚?
馬文才抱著自己養在山下宅子里的獵犬,只覺得被祝英臺的反應硬生生打了一記巴掌。
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明明知道每次都這樣,還是跑來自取其辱。
“那狗狗狗狗很好,就是我我我我養不了。”
祝英臺看上去眼淚都要下來了,對著那大黑狗磕磕巴巴,“我我我我怕狗,而且我一碰到動物毛發就長疹子,到處紅腫發癢!”
祝英臺的解釋總算是讓馬文才心里好過了一點,但是抱著獵犬的手還是有些用力。
大概是有些吃痛了,那獵犬掙扎了一下,從馬文才的懷里跳了下來,邁著歡快的步子在院子里到處“巡視”,似乎是想看看以后生活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聽到那啪嗒啪嗒踩著腳步的聲音,祝英臺感覺就像是有人在催命,已經徒了屋子里。
“馬文才,好馬文才,求你了馬文才,趕緊將它抱走!”
“我知道了。”
馬文才冷著臉,一把提起地上四只腳胡亂揮舞的獵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祝英臺的院。
看著馬文才,半夏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
太好了,她還以為馬公子想要和主人合好再搬回來,提著好大一口氣呢!幸虧主子又把他氣走了!
嘖嘖嘖,看他那臉色,一時半會是不會再搬回來了。
謝謝地,主子的閨譽又保住了!
馬文才回到傅歧院里,氣呼呼地將狗往院子里一摔,悶著頭就鉆進了屋里。此時傅歧和梁山伯都在院中翹首關注著兩人和好的下文,結果馬文才氣呼呼回來了,狗還被摔在原地,可憐兮兮地滿地打滾,讓兩人頓時傻眼。
傅歧愛狗,梁山伯則擔心狗被摔傷,兩個人都蹲了下來。
傅歧有些心疼地蹲下身子,摸了兩把,“哎,骨輕眼正,這是只好獵犬啊,怎么摔就摔?來來來,讓爺看看你哪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