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數月過去,有了皇帝撐腰的東廠勢力一日大過一日,然而祁云晏卻是越來越忙,眉頭一日深鎖甚一日,順貞門下他的身影總是步履匆匆,身后暗繡云紋的披風揚起又落下。</br> 這期間,他大刀闊斧地辦了眾多朝臣,其中趙太后娘家的黨羽多數都下了東廠私獄,內閣的幾位閣老向來不滿宦官干政,但這次卻罕見得保持了沉默,一直睜只眼閉只眼地袖手旁觀著對于趙黨這些外戚勢力,幾位閣老也向來不滿,自然是樂得坐山觀虎斗。</br> 于是一時之間,朝中殘余趙黨人人自危,膽兒小些的已上折子自求告老還鄉,而官高位重的幾個卻無法抽身而退,前面是皇帝同祁督主的鍘刀,后方是虎視眈眈的內閣,他們無路可走,只有孤注一擲地作最后的掙扎。</br> ……</br> 這日語琪剛午睡起身,半闔著眼閉目養神,就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轉過外面的花梨木透雕落地罩,漸行漸近,在自己身后半步處停下,室內馥郁靡麗的香氣中摻入了他帶來的幾絲冷香,令人霎時頭腦一清。</br> 她仍舊閉著眼,卻是輕擺了一下手,身后兩個大宮女斂目退下,失去握持而紛揚散下的長發穩穩落入他微張的掌心。細白修長的手指微微收攏,沒入檀黑的青絲,一如那來自東廠的陰暗氣息悄無聲息地沒入他沉靜神情之下。</br> 他緩緩掀起眼簾,凝目看著銅鏡中她模糊的面容,聲音沉且緩,“趙氏與其兄密謀逼宮。”</br> 語琪聞言并未露出分毫驚訝之色,她睜開雙眸自銅鏡中看他,目光微冷卻一分不亂,“調動何處軍隊護駕,京營還是親軍?”略頓一下,她不顧自己仍青絲披肩,已起身吩咐外間宮人準備筆墨,“若待內閣票擬恐延誤時機,朕這就親自擬旨。”</br> 沒有無措,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詢問解決之策,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抱怨或是糾纏于“怎會如此”的問題在如此稚齡已有這般擔當,確是為君者的良才。</br> 只是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曾考慮過更深一層的問題若是他表面歸順,卻在暗中與趙氏合謀,借以自她手中騙取兵權,那么她此刻的信任只會是插向她自己的利刃。</br> 祁云晏跟上她的步伐,自一旁宮人手中接過外袍替她披上,并細細交待了探子的密報及宮中禁軍情況,卻在她提筆欲擬旨前忍不住皺了一下眉,“茲事體大,皇上這般輕信臣一人之言,恐有失當。”</br> 語琪擱筆,聽他聲音有些啞,便隨意地將手邊茶盞向他推了推,這才抬眸看他,“廠臣這番提醒的心意,朕記下了。”說罷笑了笑,重又低頭提筆,一邊寫一邊漫不經心道,“只是坐在這個位置,整日疑神疑鬼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難得是信任僚屬臣工,是以老祖宗才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朕已非文韜武略之君,若再對能臣指手畫腳諸多管轄,豈非自毀江山?”</br> 硯中余墨不多,祁云晏倒了些水并取了墨塊,抬腕慢慢磨起來,聞她此言手中動作不禁一頓,過了稍許才繼續磨開。</br> 語琪聽他半響不言,不禁用余光瞥去,只見那天青色琵琶袖被他稍稍撩起,露出其下白若美玉的一截手腕,而他低垂著眉眼兀自磨墨,不知在想些什么。</br> 她抬腕提筆又蘸了些墨,寥寥幾筆匆匆擬就圣旨,輕輕一卷遞給他,“朕也并非可欺之君,倘若換了他人稟報此事,自然是要謹慎分辨一番。”略頓一下,她無奈一笑,手中狼毫筆虛虛點了一下他眼下兩團青黑之色,“一看便又是多日未曾好眠……這般勞心勞力,若朕還要多加猜疑,廠臣豈能不寒心?”</br> 他聞言抬眸看向她,她并不在意,只朝他一笑,并輕抬手腕示意他接過圣旨。</br> 他只能回以無奈一笑,繼而垂首接過圣旨,轉身將放于一旁宮人捧著的明黃錦匣中,與印信置在一處,這才回身欲拜,只是剛彎下腰便被她攔住,“你我君臣二人之間,不必如此多禮,還是早些去布置兵防為妙。”</br> 祁云晏領旨而退,快要穿過花梨木透雕落地罩時,卻又被叫住,他疑惑轉身,卻見那年少帝王攏袖而立,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一開口卻只吩咐了四個字。</br> “平安歸來。”</br> 他微微一怔,垂眸道聲遵旨,這才緩緩退出乾清宮去。外頭是兩個候著的小徒弟,在他的曳撒下擺出現在視線中時便迎了上來。祁云晏淡淡瞥他們一眼,自己轉身往宮門處去,在過拐角時想起她那句話,不知怎地忽然覺得這向來冷意重重的宮闈似是拂開了厚厚沉霧一般,帶著若有似無的依稀暖意。</br> 他抿了抿薄唇,卻意識到自己回的那句遵旨似乎太過刻板了些。雖然對于趙氏會走到逼宮這一步他早已料到并考慮了周全的應對策略,但她卻對此一無所知,此刻必然頂著巨大壓力。他至少該安撫她一言半語,而不是回一句冷冰冰的“臣遵旨”。</br> 腳步驀地停下,他回首看乾清宮,那重檐廡殿頂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穩重沉肅,仿佛面臨何種境遇也永不會坍塌,一如那年輕帝王一貫溫和沉穩的面容。</br> ……</br> 趙太后的兄長領兵逼宮那晚,乾清宮的燈火一直未熄。然而僅僅只是后半夜時,宮門處傳來了些騷動與火光,但那微弱的兵戈聲便很快平息了。</br> 半個時辰后,慈寧宮被封,幾個主謀非死即降,祁云晏這才帶著兩個平亂有功的武將回乾清宮復旨。</br> 語琪仍穿著白日的常服,坐在明間正殿的寶座上接見他們,祁云晏奉還了調兵印信,便站到了她的身后。用寥寥幾句交待了今晚情況,他瞥了一眼跪在殿上的兩個身影,壓低嗓音輕輕道,“今日的平亂這兩人都功不可沒,他們雖資歷不足,卻是難得的忠心,背景也干凈,如今正值用人之際,皇上”</br> 見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腕輕抬,祁云晏明白她已了解情況,便不再多言。</br> 不過接下來的事,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br> 他本以為這位年幼的帝王會微笑著犒賞下面兩人,卻見這剛才還認真地側頭聽他匯報的人轉過頭去,眉角眼梢的溫和之意竟迅速褪去,身上透出居高臨下的氣勢,轉眼間已是難辨喜怒的九五之尊。</br> 她沒有開口,而是雍容地靠在椅背上,審視般得打量這兩個盔甲剛褪的少年。對于初次面圣的兩個年輕人而言,空曠莊嚴的大殿與令人窒息的死寂于此刻融為了巨大的壓迫感,竟讓不懼刀劍的他們連動都不敢動一下。</br> 片刻之后,語琪于寶座之上懶懶地換了個姿勢,“起吧。”</br> 話音落地,空曠的大殿內微聞回聲,兩個少年眼觀鼻鼻觀心地緩緩站起來,卻只覺得周遭氛圍愈發壓抑,不自覺地屏息凝神。接下來她語氣平平地問了些問題,涉及平日宮中布防和方才的一些詳細情形,最后隨意假設了一個突發事件,問他們該如何變換布置。</br> 待兩人干巴巴地答完,她未說好也未說不好,只定定地看著兩人,直到兩人的頭越埋越低后才淡淡問,“你們認為自己答得如何,好,還是不好?”安靜的殿上幾乎落針可聞,兩人不敢抬頭,只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又把頭埋得更低了些。</br> 語琪偏過頭,詢問似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祁云晏,對方肯定地點了點頭,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資質尚可。”她聞言扯起唇角微微一笑,轉過頭去。</br> 若欲揚必先抑,如此之后再略施提拔、道幾句尋常贊揚,便已足以俘獲人心。待她表示欲重用之意后,兩個少年果不其然受寵若驚,頓時雙雙跪地連連謝恩。</br> 語琪無聲淺笑,這才露出些許溫和面容道,“方才廠臣同朕言,兩位將來必定大有作為,朕深以為然。只是二位雖為少年英才,卻還需細細打磨一番才堪稱美玉。”略頓一下,她慢慢道,“還愿期年之后,兩位都能獨當一面,莫讓朕同廠臣失望。”說罷她不再多言,在兩人深深拜下后起身,同祁云晏一道自兩人面前緩步走過,轉向后殿而去。</br> 明黃曳撒與天青曳撒一前一后掠過光滑無塵的地面遠去,只留下滿殿空曠的寂靜。</br> 祁云晏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走著,細細打量著這位年輕帝王的背影。</br> 人總是會下意識地以別人展現在自己的一面來作評判,而他竟也犯了這個錯誤,以為她是再寬仁不過的君主,而忘記了她對瑞安公主和趙太后的冷酷。那樣溫和的微笑不知不覺地掩蓋了一切,叫他沒有意識到她身上流著皇族漠然無情的血液,天生喜歡居高臨下地操縱人心。</br> 不過倒未必是壞事,比起一個溫和寬容到無以御下,被臣子任意欺哄的傀儡皇帝,他更希望她是一個有足夠的城府心機駕馭下面人,讓臣子為己所用的君主。</br> ……</br> 隨著太后被幽禁,幾位趙黨重臣下天牢,宮中近衛軍的正副指揮使一夜換人,宮內宮外陷入一陣風聲鶴唳。唯有司禮監與東廠,風頭一時無二,許多做慣了墻頭草的大臣經此一事都看清了在皇帝面前說話最有分量的人是誰,紛紛投到了祁督主身邊。甚至有幾位官員為了攀上關系,竟不顧一張老臉,厚著顏面欲拜年輕有為的祁督主為“干爹”,還口口聲聲地聲稱要“以父兄事之”。</br> 一日兩人于乾清宮議事時,語琪想到這茬,不禁笑吟吟地問他最近收了多少干兒子,又問他還未到而立之年便兒孫繞膝的感受如何。</br> 祁督主原本正神色認真地同她分析朝堂局勢,聽到這話不禁一頓,繼而面上漸漸現出無奈之色。</br> 這樣的玩笑話放到認識之初或許會被誤認為別有用意,但是經過近來這些事后,玩笑話就僅僅只是玩笑話,他們不會再暗自琢磨對方的話是否暗含他意。</br> 所以在她戲謔的目光之下,他雖面露無奈卻仍姿態從容,取了茶盞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又慢條斯理地攏了攏袖口,直到她的神情由饒有興致變得訕訕后,才懶懶地挑起眼梢,抬眸朝她莞爾一笑道,“臣這輩子是再無可能有子孫緣了,或許這是上天在換種方式補償臣也未可知。”</br> 她一怔,繼而露出些許不贊同之意,“別這樣嘲諷自己。”</br> “倒沒什么不好。”他輕輕垂眸,鴉黑長睫掩住眼底神色,“至少這一身罵名不怕牽連后人,做什么都不會束手束腳。”</br> 她輕輕問,“世上可還有其他親人?”</br> “孑然一身,無所牽掛。”他微微一笑,竟比她還要姿態坦然。</br> 她不再言語,靠在紫檀雕花坑幾上,眼睛看著他。</br> 他別開目光,唇角笑容有點兒無奈,“皇上為何這樣看臣?”</br> 半響沉默過后,她輕輕嘆息,“因為自覺愧疚。”</br> 他低垂著眸,搖了搖頭,“與皇上無關的。”</br> “讓一個無辜的孩子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是再殘忍不過的事。”頓了頓,她神色歉然道,“抱歉,子慎。”</br> 子慎是他的字,只是卻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了。被她這樣一喚,無數前塵舊事霎時涌上心頭,他眉間線條軟化了些,卻有些疲憊,“皇上怎知臣的字……罷了,也不是什么秘密。”略頓一頓,他輕輕道,“其實早已記不清父母面容,只記得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無論如何,臣已放下了,不然總為曾經所苦,活著又有何意義。”</br> 語琪低頭,聲音有些感慨,“其實,朕也不記得母妃是何模樣了。”</br> 祁云晏側過頭看她,貴妃早逝,這位年輕的帝王同樣幼年喪母,若非先皇寵愛,估計她也活不到此時。想到此處,他有些同情,“娘娘當年一定是極美的。”</br> “子慎怎知?”她仍叫他的字,語氣親近。</br> 他溫和地看著她,“看皇上就知道了。”</br> “這是在拐彎抹角地夸朕?”她眼里滲出些許笑意,“可朕沒有子慎好看,想來令堂必然是傾國之姿。”</br> 他搖搖頭,“臣沒有什么好看之處。真正好看的該是能百步穿楊的男子,頂天立地所向披靡……而臣卻不行,臣連弓都未必能拉得開。”</br> 他說得甚是感慨,語琪忍不住笑,“真的拉不開么?朕小時候跟著父皇學射御之術,還曾正中過靶心。”</br> “那么皇上比臣厲害。”</br> 他說得由衷,她卻笑得不能自已,“子慎子慎,朕是愈發喜歡你了,這可如何是好?”</br> 他先是一怔,繼而回過神來,卻并不當真,只微微一笑打趣道,“可臣這副身子,怕是有心無力,只能拒絕皇上美意了。”</br> 她聞言止住了笑,頗幽怨地抬眸看他,他神情坦然地回視她,只是沒過多久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宛若光風霽月,霧散花開。</br> 作者有話要說:每天打開word都不知道寫什么好,這一章是每天三百字攢起來的……</br> 這個故事絕對是我寫得最痛苦的沒有之一……中間斷了這些天我都不敢看評論,怕看到一片罵聲,估計這個故事完結之前我都不敢看評論……等下個故事開始再看好了,那樣我脆弱的小心臟估計還能承受一些。</br> 對了,下個故事是關于精靈的,之前去看了霍比特人,被瑟爹深深迷倒。簡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深。</br> 但是只是借鑒拉,除了那讓人神魂顛倒的美貌以外,性格背景什么的都不同的。</br> 這次的搭配準備選用被子民囚禁千年的黑精靈王x新上任的護衛隊女隊長模式,通俗點兒來講就是被囚禁的王和看守他的女人。</br> 精靈王的外貌大概就是形銷骨立、容色黯淡的美人,千年來一直被鐵鏈箍著腳踝鎖在廢棄大殿中央,然后整個大殿的地上都刻著咒文法陣鎮壓他的力量之類的。</br> 然后外面的精靈進進出出,打獵宴飲狂歡跳舞,他卻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蒙塵的王座上,透過被鐵欄桿封住的石窗往外看。被所有人遺忘的王在他的王座上一日日地黑化</br> 好想寫!!!!</br> 還是等這個故事完結再說啦,我去自習看書了舔舔你們的鎖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