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在桌邊坐了多久,語琪就在后面看了他的背影多久。</br> 這期間她一直在思索到底應該采取怎樣的方式與他相處。</br> 蕭煜太陰晴不定了,這幾天下來,她一直被動地跟隨著他的情緒起伏。光是應付和承受他的變臉已經很累,以至于她根本來不及去深思他這些情緒波動背后的原因。</br> 但是一個人的喜、怒、哀、樂都不會是毫無緣由的,蕭煜在她看起來喜怒不定,肯定與她并不真正了解他有很大關系。</br> 或許站在蕭煜立場上來看,她才是那個莽莽撞撞,老是挑起導火索,惹他生氣、給他找不痛快的事兒精,或許他自己認為他的怒氣來得都合情合理。</br> 語琪想,可能他心里還覺得委屈呢。</br> 對,委屈。</br> 譬如那金瘡藥放在柜子的第三排,她去拿的時候才發現它放在與目齊平的高處,若是坐在輪椅上是很難夠到的。但那時她卻叫無法站立的蕭煜自己去取,還拿他的腿出來調侃。</br> 這么一想,當時她雖然從頭到尾都語氣溫和言笑晏晏,言行舉止也不疼不癢,但真正深究起來,其實比他更加惡劣。</br> 就這樣,她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也沒有特意去思索什么,只是想到什么事就在腦中回憶一遍,將兩人相處的許多小插曲都來來回回地反復想,也沒有如何仔細地去分析,但卻模模糊糊地覺得思路通暢了些,也隱隱約約地有些摸到了蕭煜的性子和想法。</br> 也是從那天起,她開始嘗試著一點一點地摸索與蕭煜相處的方式,她耐心十足,這種方式不能解決問題就換下一種,從不厭煩,也并不氣餒,這樣下來,她沒多久就漸漸地把握了一些應對蕭煜的技巧。</br> 就比如那天她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那個小摩擦,在幾天之后就又遇到了一次類似的情況。</br> 那時外面兒下著大雨,地上濕滑泥濘,他進修羅殿時她正好要出去尋他,兩個人迎面而遇,她頓住了腳步,他卻一下子沒控制住輪椅,小小地撞了她一下。那一撞不疼不癢的,還沒他拽自己頭發時來得疼,語琪也沒太在意,只是無意一瞥之間瞧見輪圈上沾著的泥水蹭到了自己的下擺上,在做工精細的雪色錦袍上劃出一道醒目的臟污。</br> 一瞬間,她想起前事,那時她下擺上那道灰印子,似乎也是在被他的輪椅撞到時蹭上的。</br> 于是在看到她拍去灰塵時,他那句帶著淡淡冷意的“怎么,嫌臟”也一瞬間有了合理的解釋輪椅于他而言是類似雙腿的存在,她無意間的行為可能讓他覺得是一種嫌棄的表現,所以才有那句高冷而莫名奇妙的一問。</br> 想通了這些的語琪只覺得醍醐灌頂,福至心靈,當即十分圓滑地當作什么都沒看見,只一路面色自然地陪他去了后殿更衣,沒有做任何如擦拭下擺之類的多余的事,也在劉麻子默不作聲地要去給她也尋一件替換衣物時不著痕跡地用眼神制止了。</br> 等蕭煜更衣完出來時,她仍穿著原來的袍子坐在床沿上等他,漫無目的地翻著一本手札看。</br> “看的什么”蕭煜停在她面前,一邊往床上挪一邊問她,口氣隨意。</br> 她合上手札,說,“你母親的習武心得。”</br> “她倒是寵你,什么都舍得給。”蕭煜自己脫了靴子,在床上安頓下來,一邊將枕頭墊在自己后腰,一邊瞇著眼睛冷冷地嘲諷道,“一個名門正派出身的人,卻整日跟在女魔頭身后討巧,你也算是能屈能伸。”</br> 除非必要,蕭煜不喜歡別人攙扶,因此他躺下安頓好之前,語琪一直在旁優哉游哉地等著,沒有上去插手,聽得他這樣說,她微微一挑眉,像是只聽見他前半句話一樣,淺淺一笑道,“是,她一直寵我。”</br> 比起他這個被母親冷落的兒子,她一直是受寵的那個。</br> 蕭煜涼涼地瞥她一眼以作警告,卻也沒發作,只隨手從她手中抽出那本手札扔到一旁,揚起下巴點點自己的膝蓋,示意她趕緊干活。</br> 這也是語道漸漸摸索出來的,除了雙腿之外,他對其他事其實比較寬容,只要不太過分,只是調侃一下的話,他并不會與她斤斤計較。</br> 她褪了靴子,在床尾盤腿而坐,逼熱了掌心,專心地替他按揉起酸疼的膝蓋來。一開始她還隨意地同蕭煜斗幾句嘴,惹得他幾次冷下臉來,其中有幾次挑撥得他差點坐起來揍人,又被她的討好求饒哄得重新躺下。</br> 來來回回幾次之后,蕭煜被她攪得倦極,漸漸得不再與她你來我往地互相嘲諷,只偶爾擠兌她一兩句,聲調懶洋洋地,帶著困意。每次這個時候,語琪也就漸漸安靜下來,不再說話,然后蕭煜蹙緊的眉頭漸漸松開,與她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含糊下去。</br> 然后,整個房間都歸于寧靜。</br> 窗外雨聲淅瀝,他的呼吸夾雜在噠噠的滴水聲中,顯得綿長而安穩,將平日陰森的屋子都襯得平和了幾分。</br> 她在他的呼吸聲中漸漸放松下來,將思緒放空,享受這一刻難得的溫寧。不知過了多久,待將蕭煜的膝蓋按得發熱之后,語琪并沒有就此離開,而是挪了下位置,撩起他的長袍,將溫熱的手掌伸進去,輕輕地給他按揉腰際。</br> 蕭煜每日坐在輪椅上,腰部受力最多,是以一天下來,必然酸痛僵硬。可他并不是喜歡示弱的人,又擅長若無其事地忍耐,因此從未有人看出他腰部不適,如若不是有一次無意間瞧見他按著后腰給自己按摩,她至今也不會知曉這一點。</br> 蕭煜到底是魔宮的少宮主,哪怕睡得再沉,也保有警覺心,她沒按幾下,他便自沉睡中驚醒,待看到是她在動作后,怔了一怔,又睡眼惺忪地閉上了眼,聲音因困倦的緣故,涼薄中帶上了幾分懶散,“你又多事。”困意很快上涌,他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推,將她的手撥拉開,口齒含糊地念叨,“別按了,不用。”</br> 語琪沒理他,甚至趁他昏昏沉沉戰斗力可忽略不計給他翻了個身,叫他面朝里床里,好叫她按起后腰處來更容易一些。蕭煜許是真的困了,只低低罵了一聲后就隨她去了,沒一會兒,呼吸就在她的按摩中重歸于輕悠綿長。</br> 待替他將腰際僵硬的肌肉揉開,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后的事,語琪見他睡得香沉,就輕手輕腳地將手收回來,將薄被給他蓋上,悄悄地下了床去穿靴。</br> 穿戴整齊之后,她起身離開,不小心帶翻了一個椅子,蕭煜被這一聲弄醒,迷迷糊糊地翻過身來,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瞧了瞧,就又索然地闔上了眼睛。</br> 語琪也沒同他告辭,將椅子扶起來后就往外面走,繞過屏風之前聽得他在身后嘟嘟囔囔地說了句什么。</br> 那聲音極輕,帶著蕭煜慣有的語氣,像是一句刻薄的嫌棄抱怨,“回去換身衣裳,臟死了。”</br> 語琪一愣,回頭去看他。</br> 可蕭煜翻了個身,又睡去了。</br> 她搖頭輕笑。</br>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平淡如水地過著。</br> 蕭煜每日來修羅殿行教導、訓練之責,語琪也一樣。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調教起人來,都是心狠手辣之輩,直將少年們操練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哀聲連連。這些未來的殺手尚且稚嫩,遠未達到麻木的程度,還會在每晚睡前將兩個教導者的名字咒罵上幾遍,恨得仿佛要將兩人拆吃入腹。</br> 唯一令少年們感到稍許欣慰的是,不知從何時起,修羅殿內多出了一條眾人都心照不宣的規矩倘若下雨,那么一切訓練便暫止一日。</br> 其實這很沒道理,修羅殿遮風擋雨,雨下得再大也于訓練并無影響。可每當下雨時蕭少宮主便會去后殿休息,林小姐囑咐他們幾句之后便也跟著去了后殿。兩人就這樣在后殿呆到傍晚或者次日雨停,林小姐獨自一人出來,回她的院子,而少宮主則歇在后殿。兩個人像是約好了似得,從不對此加以解釋,因此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去后殿做什么。</br> 每下一次雨,天兒就涼一分。漸漸的,雨不再下,魔宮上下都換上了冬衣,人人都包裹得像是狗熊,尤其是只穿得起老棉襖的下仆們,各個看起來都臃腫不堪。當然,穿得起猞猁皮的少宮主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由于寒毒纏身,到了冬日就極為難熬,是以恨不得將所有能穿的都裹在身上,每每遠望過去,都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球。</br> 闔宮上下,唯有宮主蕭莫愁與語琪還保持著往日風度,只不過前者是因為內力深厚,后者則是因重火訣的緣故得了便宜。兩人仍舊穿著著往日裝束,只不過在外衣外多披一件披風罷了。</br> 每每蕭煜見了她這般兩袖透風的模樣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叫語琪看了好笑。</br> 雖說雨不再下了,但她這重火訣派上用場的時間卻漸漸多了,因蕭煜的寒毒總是頻繁地發作,一發作便是整整一日,她只好陪在一旁,運轉著重火訣為他驅寒。</br> 語琪由于總是將重火訣日夜不停地在體內運轉,內功精進極快,而蕭煜卻像是個沉溺極深的癮君子,漸漸變得極為依賴她輸入的內力,以至于好幾次語琪都是想走走不了,靠在他床邊睡著的。</br> 但蕭煜并沒有為此對她產生什么深深的好感,他依賴的只是她的內力。相反,因著病痛纏身的緣故,他在寒冬時節脾氣顯得尤其得差,一點兒不順意的事便要發作一通。一開始語琪還如往常一樣細細思索他情緒起伏的原因,怕是自己在哪里戳到了他的痛腳,但后來也就意識到他只是因疼痛難忍而無理取鬧罷了。</br> 語琪被他重歸喜怒不定的脾氣攪得疲倦不已,每日日思夜想的都是怎么安撫他仿佛待產孕婦一般的暴雷脾氣,結果還真讓她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br> 蕭煜在桌邊坐了多久,語琪就在后面看了他的背影多久。</br> 這期間她一直在思索到底應該采取怎樣的方式與他相處。</br> 蕭煜太陰晴不定了,這幾天下來,她一直被動地跟隨著他的情緒起伏。光是應付和承受他的變臉已經很累,以至于她根本來不及去深思他這些情緒波動背后的原因。</br> 但是一個人的喜、怒、哀、樂都不會是毫無緣由的,蕭煜在她看起來喜怒不定,肯定與她并不真正了解他有很大關系。</br> 或許站在蕭煜立場上來看,她才是那個莽莽撞撞,老是挑起導火索,惹他生氣、給他找不痛快的事兒精,或許他自己認為他的怒氣來得都合情合理。</br> 語琪想,可能他心里還覺得委屈呢。</br> 對,委屈。</br> 譬如那金瘡藥放在柜子的第三排,她去拿的時候才發現它放在與目齊平的高處,若是坐在輪椅上是很難夠到的。但那時她卻叫無法站立的蕭煜自己去取,還拿他的腿出來調侃。</br> 這么一想,當時她雖然從頭到尾都語氣溫和言笑晏晏,言行舉止也不疼不癢,但真正深究起來,其實比他更加惡劣。</br> 就這樣,她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也沒有特意去思索什么,只是想到什么事就在腦中回憶一遍,將兩人相處的許多小插曲都來來回回地反復想,也沒有如何仔細地去分析,但卻模模糊糊地覺得思路通暢了些,也隱隱約約地有些摸到了蕭煜的性子和想法。m.</br> 也是從那天起,她開始嘗試著一點一點地摸索與蕭煜相處的方式,她耐心十足,這種方式不能解決問題就換下一種,從不厭煩,也并不氣餒,這樣下來,她沒多久就漸漸地把握了一些應對蕭煜的技巧。</br> 就比如那天她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那個小摩擦,在幾天之后就又遇到了一次類似的情況。</br> 那時外面兒下著大雨,地上濕滑泥濘,他進修羅殿時她正好要出去尋他,兩個人迎面而遇,她頓住了腳步,他卻一下子沒控制住輪椅,小小地撞了她一下。那一撞不疼不癢的,還沒他拽自己頭發時來得疼,語琪也沒太在意,只是無意一瞥之間瞧見輪圈上沾著的泥水蹭到了自己的下擺上,在做工精細的雪色錦袍上劃出一道醒目的臟污。</br> 一瞬間,她想起前事,那時她下擺上那道灰印子,似乎也是在被他的輪椅撞到時蹭上的。</br> 于是在看到她拍去灰塵時,他那句帶著淡淡冷意的“怎么,嫌臟”也一瞬間有了合理的解釋輪椅于他而言是類似雙腿的存在,她無意間的行為可能讓他覺得是一種嫌棄的表現,所以才有那句高冷而莫名奇妙的一問。</br> 想通了這些的語琪只覺得醍醐灌頂,福至心靈,當即十分圓滑地當作什么都沒看見,只一路面色自然地陪他去了后殿更衣,沒有做任何如擦拭下擺之類的多余的事,也在劉麻子默不作聲地要去給她也尋一件替換衣物時不著痕跡地用眼神制止了。</br> 等蕭煜更衣完出來時,她仍穿著原來的袍子坐在床沿上等他,漫無目的地翻著一本手札看。</br> “看的什么”蕭煜停在她面前,一邊往床上挪一邊問她,口氣隨意。</br> 她合上手札,說,“你母親的習武心得。”</br> “她倒是寵你,什么都舍得給。”蕭煜自己脫了靴子,在床上安頓下來,一邊將枕頭墊在自己后腰,一邊瞇著眼睛冷冷地嘲諷道,“一個名門正派出身的人,卻整日跟在女魔頭身后討巧,你也算是能屈能伸。”</br> 除非必要,蕭煜不喜歡別人攙扶,因此他躺下安頓好之前,語琪一直在旁優哉游哉地等著,沒有上去插手,聽得他這樣說,她微微一挑眉,像是只聽見他前半句話一樣,淺淺一笑道,“是,她一直寵我。”</br> 比起他這個被母親冷落的兒子,她一直是受寵的那個。</br> 蕭煜涼涼地瞥她一眼以作警告,卻也沒發作,只隨手從她手中抽出那本手札扔到一旁,揚起下巴點點自己的膝蓋,示意她趕緊干活。</br> 這也是語道漸漸摸索出來的,除了雙腿之外,他對其他事其實比較寬容,只要不太過分,只是調侃一下的話,他并不會與她斤斤計較。</br> 她褪了靴子,在床尾盤腿而坐,逼熱了掌心,專心地替他按揉起酸疼的膝蓋來。一開始她還隨意地同蕭煜斗幾句嘴,惹得他幾次冷下臉來,其中有幾次挑撥得他差點坐起來揍人,又被她的討好求饒哄得重新躺下。</br> 來來回回幾次之后,蕭煜被她攪得倦極,漸漸得不再與她你來我往地互相嘲諷,只偶爾擠兌她一兩句,聲調懶洋洋地,帶著困意。每次這個時候,語琪也就漸漸安靜下來,不再說話,然后蕭煜蹙緊的眉頭漸漸松開,與她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含糊下去。</br> 然后,整個房間都歸于寧靜。</br> 窗外雨聲淅瀝,他的呼吸夾雜在噠噠的滴水聲中,顯得綿長而安穩,將平日陰森的屋子都襯得平和了幾分。</br> 她在他的呼吸聲中漸漸放松下來,將思緒放空,享受這一刻難得的溫寧。不知過了多久,待將蕭煜的膝蓋按得發熱之后,語琪并沒有就此離開,而是挪了下位置,撩起他的長袍,將溫熱的手掌伸進去,輕輕地給他按揉腰際。</br> 蕭煜每日坐在輪椅上,腰部受力最多,是以一天下來,必然酸痛僵硬。可他并不是喜歡示弱的人,又擅長若無其事地忍耐,因此從未有人看出他腰部不適,如若不是有一次無意間瞧見他按著后腰給自己按摩,她至今也不會知曉這一點。</br> 蕭煜到底是魔宮的少宮主,哪怕睡得再沉,也保有警覺心,她沒按幾下,他便自沉睡中驚醒,待看到是她在動作后,怔了一怔,又睡眼惺忪地閉上了眼,聲音因困倦的緣故,涼薄中帶上了幾分懶散,“你又多事。”困意很快上涌,他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推,將她的手撥拉開,口齒含糊地念叨,“別按了,不用。”</br> 語琪沒理他,甚至趁他昏昏沉沉戰斗力可忽略不計給他翻了個身,叫他面朝里床里,好叫她按起后腰處來更容易一些。蕭煜許是真的困了,只低低罵了一聲后就隨她去了,沒一會兒,呼吸就在她的按摩中重歸于輕悠綿長。</br> 待替他將腰際僵硬的肌肉揉開,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后的事,語琪見他睡得香沉,就輕手輕腳地將手收回來,將薄被給他蓋上,悄悄地下了床去穿靴。</br> 穿戴整齊之后,她起身離開,不小心帶翻了一個椅子,蕭煜被這一聲弄醒,迷迷糊糊地翻過身來,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瞧了瞧,就又索然地闔上了眼睛。</br> 語琪也沒同他告辭,將椅子扶起來后就往外面走,繞過屏風之前聽得他在身后嘟嘟囔囔地說了句什么。</br> 那聲音極輕,帶著蕭煜慣有的語氣,像是一句刻薄的嫌棄抱怨,“回去換身衣裳,臟死了。”</br> 語琪一愣,回頭去看他。</br> 可蕭煜翻了個身,又睡去了。</br> 她搖頭輕笑。</br>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平淡如水地過著。</br> 蕭煜每日來修羅殿行教導、訓練之責,語琪也一樣。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調教起人來,都是心狠手辣之輩,直將少年們操練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哀聲連連。這些未來的殺手尚且稚嫩,遠未達到麻木的程度,還會在每晚睡前將兩個教導者的名字咒罵上幾遍,恨得仿佛要將兩人拆吃入腹。</br> 唯一令少年們感到稍許欣慰的是,不知從何時起,修羅殿內多出了一條眾人都心照不宣的規矩倘若下雨,那么一切訓練便暫止一日。</br> 其實這很沒道理,修羅殿遮風擋雨,雨下得再大也于訓練并無影響。可每當下雨時蕭少宮主便會去后殿休息,林小姐囑咐他們幾句之后便也跟著去了后殿。兩人就這樣在后殿呆到傍晚或者次日雨停,林小姐獨自一人出來,回她的院子,而少宮主則歇在后殿。兩個人像是約好了似得,從不對此加以解釋,因此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去后殿做什么。</br> 每下一次雨,天兒就涼一分。漸漸的,雨不再下,魔宮上下都換上了冬衣,人人都包裹得像是狗熊,尤其是只穿得起老棉襖的下仆們,各個看起來都臃腫不堪。當然,穿得起猞猁皮的少宮主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由于寒毒纏身,到了冬日就極為難熬,是以恨不得將所有能穿的都裹在身上,每每遠望過去,都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球。</br> 闔宮上下,唯有宮主蕭莫愁與語琪還保持著往日風度,只不過前者是因為內力深厚,后者則是因重火訣的緣故得了便宜。兩人仍舊穿著著往日裝束,只不過在外衣外多披一件披風罷了。</br> 每每蕭煜見了她這般兩袖透風的模樣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叫語琪看了好笑。</br> 雖說雨不再下了,但她這重火訣派上用場的時間卻漸漸多了,因蕭煜的寒毒總是頻繁地發作,一發作便是整整一日,她只好陪在一旁,運轉著重火訣為他驅寒。</br> 語琪由于總是將重火訣日夜不停地在體內運轉,內功精進極快,而蕭煜卻像是個沉溺極深的癮君子,漸漸變得極為依賴她輸入的內力,以至于好幾次語琪都是想走走不了,靠在他床邊睡著的。</br> 但蕭煜并沒有為此對她產生什么深深的好感,他依賴的只是她的內力。相反,因著病痛纏身的緣故,他在寒冬時節脾氣顯得尤其得差,一點兒不順意的事便要發作一通。一開始語琪還如往常一樣細細思索他情緒起伏的原因,怕是自己在哪里戳到了他的痛腳,但后來也就意識到他只是因疼痛難忍而無理取鬧罷了。</br> 語琪被他重歸喜怒不定的脾氣攪得疲倦不已,每日日思夜想的都是怎么安撫他仿佛待產孕婦一般的暴雷脾氣,結果還真讓她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