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正道的半路埋伏后,語琪舔了舔唇角溢出的血跡,將折扇收在腰間,看向身后的青龍使和白虎使。</br> “你們怎么來了?”</br> 近來中原關于魔宮內訌的傳言鬧得天下皆知,正道以“討伐”為名進行的埋伏頻繁發生。</br> 尤其這次幾大門派針對語琪的共同伏擊,情形實在兇險萬分好在魔宮四使中的青龍使與白虎使突然出現相助,這才沒有吃大虧。</br> 可他們本該在萬里外魔宮,怎會在江南出現?</br> 二使恭敬下拜,“回二宮主,宮主讓我二人來召您回宮。”</br> 蕭煜自母親處繼宮主之位已有多年,如今魔宮上下都已習慣喚他宮主,本為左護法的語琪也成了“二宮主”,叫人總想起某劇中那叫邀月憐星的兩位宮主。</br> 語琪總覺得自己跟這般邪魅身份很不搭……不過蕭煜倒是很符合“大宮主”的腔調,他近年來武功益發可怕,幾乎叫她在他面前快抬不起頭來。</br> 原本語琪靠著繼承原主功力,再加蕭煜身中寒毒,才能勉勉強強壓他一頭,但她自己卻根本算不上什么武學天才。于是隨著時日漸長,繼承大佬號的買號玩家注定比不過蕭煜這種真大佬玩家。</br> 當蕭煜的寒玉訣修到九重境界時,她的重火訣仍卡在七重境,近來才堪堪進至第八重于是理所當然的,后來等蕭煜寒毒發作時,即便語琪將重火訣催動到最大,都無法將他體內寒氣壓制下去。m.</br> 不知何時開始,蕭煜不再與她同進同出,而開始領著朱雀玄武二使琢磨解寒毒的事。他們不停翻找魔宮上古典籍,倒還真查出了些法子來,自語琪手中接管了修羅殿,訓練了一批少年少女出來,專門練特殊功法替蕭煜解毒。</br> 朱雀玄武二使自此便長期駐守蕭煜身邊,語琪只好接下二人職責,成日在外處理宮務估計正因如此,中原以為他們之間起了嫌隙,四處傳聞魔宮二位宮主起了嫌隙。</br> 別說,這些年來的情形,倒真有些像內訌的樣子宮主蕭煜常常在修羅殿一閉關就是小半個月,她這二宮主偶爾忙完了回宮,也極難與他見上一面。久而久之,連語琪自己都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復以往,即便是能見上一面,也不知該跟對方說些什么。</br> 只是,這些年來兩人久不相見已成了習慣,蕭煜這廝也從未派人找過她,怎么這回這般反常不但毫無緣由地召她回宮,還一次將宮中除他之下武功最強的四使派了兩位過來?</br> 自江南往回趕的時候,語琪一路都在想蕭煜此舉何意。就算是有事相商,也不該千里迢迢召她回來,要知道他近年來一些重要大事都是交給朱雀玄武二使的,畢竟他們兩位離他更近些。</br> 唯一能說的通的解釋是這事只有她能處理。可蕭煜武學造詣早已登峰造極,他還有什么事是必須要她在場才能做到的,難道他老人家寒毒又犯了?可若是這樣,即便她千里迢迢地趕回去也照樣是束手無策。</br> 不管如何,語琪總歸得回宮看下出了何事,便簡單處理了一下當地宮務,帶著青龍白虎二使火速離開江南,穿過大半個中原,橫跨西北大漠與高山雪域,終于在半月后回到了許久未曾踏足的魔宮地界。</br> 魔宮藏于深谷峭壁之間,仍像她離開時那般,常年風沙走石,寸草不生。這里看似同旁邊山谷沒有不同,唯有一塊高大斑駁的界碑昭示著各方來客此乃魔宮邊界。</br> 大約是知道他們要回宮,界碑旁早有兩個冥使等候。語琪牽著馬跟他們進谷,剛想問宮主怎么樣了,就發現幾個身影已在宮門外等著,在最前方那個身影她分外熟悉。</br> 語琪確認了好幾遍,才意識到這回蕭宮主居然紆尊降貴地親自出來接她了。</br> 蕭煜裹著一件厚厚的雪狐裘,墨發披散在日漸削薄的肩頭。許久不見,他又瘦了不少,陷在輪椅中的腰都快比她的還細了,但精神還可以,至少比她想象的好多了,語琪本以為這次回宮時,會看到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br> 被她盯著,蕭煜不太自在地解釋,“方才剛剛出關,想透口氣,順便等你。”</br> 見他這般,語琪繃不住笑了一聲,倒找回了點兒從前的感覺。</br> 她走上前,把蕭宮主擱在扶手的手腕翻過來,搭了兩根指頭上去號脈,低頭問他,“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叫我回宮?”</br> 可還沒等她摸出什么脈象來,蕭煜便抽回了手,說沒事。</br> 語琪挑眉,剛想捉回他的手來,就見朱雀使幫蕭煜整理了下亂了的袖擺,他這次倒沒躲開。</br> 也是,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是他們,不是她。</br> 語琪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終究是收回了袖中籠著。</br> 半響沉默,兩人同時開了口。</br> “若沒事我先回屋沐浴更衣”</br> “我已經叫他們準備了晚膳”</br>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后,語琪先開口,很溫和地說,“那你先吃,我回屋更下衣就來。”</br>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各過各的,她早已習慣了回宮先沐浴更衣,可放在幾年之前,從宮外回來第一件事必定是找他不過他都開口了,那便先陪他吃完再去沐浴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可蕭煜卻不大高興的樣子,他看了她一會兒,沒再說話,轉頭就讓朱雀推他回宮。</br> 語琪摸不準這什么意思,只好自己先回屋更衣。等她收拾好了再去絕情閣時,卻見玄武使宛如門神一般站在他門外。</br> “宮主睡下了,說今日累了,二宮主若有事明日再來。”</br> 難道不是他千里迢迢把她召回來嗎?</br> 按往日他這般甩臉子,她隨便逗上一逗大約也就沒事了,但如今蕭宮主身邊一堆屬下護衛著,語琪不能如從前一般肆無忌憚……蕭煜的絕情閣外總由四使輪番守著,次次都說宮主今日累了,不想見人。語琪很想把蕭煜捉出來當面問他一句,敢問跟她說兩句話到底是要多費力。</br> 直到一日傍晚,語琪回屋路上看見朱雀使從修羅殿出來,領著三個年輕且面生的宮中弟子,一行人匆匆往蕭煜的絕情閣趕去。她一下就明白,是蕭煜寒毒發作,朱雀準備帶這些修羅殿弟子給他解毒。</br> 在他們進絕情閣后,語琪輕巧一個閃身,悄無聲息地掠至后廊,自開了半溜縫的窗戶翻身進了閣內。</br> 絕情閣內燈火昏暗,她落地后立刻用內力逼緩氣息,輕輕轉至一扇大理石屏風后藏著,只從銅鏡的鏡面里觀察里面情形……蕭煜內力遠比她深厚,在平時在這般近距離藏身必然會被發現,但如今他怕是難以察覺她刻意隱藏起的內息。</br> 雖說這樣偷聽壁角不太體面,但她終究對他們想了何種法子替蕭煜壓制毒性十分好奇以她的深厚內力與重火訣都無法壓制的毒性,為何朱雀使將一批新入宮的弟子訓練數月就能做到。</br> 誰知她躲在屏風后整整半柱香時間,卻什么沒探聽出來,蕭煜所住的內室靜悄悄的,似乎每過一段時間就會例行進行幾次,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那三個年輕弟子一個一個地進入內室,每個在里面待上片刻,就會臉色青白地被朱雀使橫抱出來。</br> 趁著朱雀使把第二個弟子抱出去,第三個弟子剛要進去時,語琪轉身準備跳窗離開,誰知那年輕弟子進門之前一抬頭,卻好死不死地看到她的半抹衣擺,弟子愣了一下,剛開口要說什么,就被語琪一個近身點了昏穴,軟軟倒在她懷中。</br> 語琪無聲嘆一口氣,將她塞到自己方才藏身的那個屏風后。</br> 剛料理完,就聽里面蕭煜聲音低啞道,“進來。”</br> 沒辦法了。</br> 語琪硬著頭皮往里走,幸好里面光線昏暗,她又剛沐浴完穿了件普通黑袍,是宮中弟子都會穿的那種樣式,他此刻又內息混亂,應當不會認出她來。</br> 她想錯了。</br> 蕭煜背對著她坐在輪椅中,頭也沒回便道,“好玩嗎?”</br> “……”</br> 這么快就被識破了……看來這段日子他武功又大有長進。干這種偷雞摸狗事時被捉了個正著,語琪尷尬無比,隨便打了個馬虎就轉身跑路,可剛走到門口,覺得不對,偷摸進來明明是她有愧,可為何從頭到尾不敢轉過身來的卻是他?</br> 連忙折身回去,果然看見蕭煜一手撫胸,腰痛苦地彎下去,額角上青筋正不斷跳躍,他沒料到她居然去而復返,面上露出一瞬驚惶無措,但很快就被憤怒所代替。</br> “滾”蕭煜反身狠狠一個拂袖,房內的金雕八仙桌就翻滾著朝她而來。語琪閃身避過,手腕一翻,壓著那桌子穩穩當當落地,繼而不再多說什么,兩下閃身至他面前,不由分說地捉過他手腕把脈。</br> 蕭煜的臉色壞透了,可她的臉色很快變得更壞。</br> 怪不得,怪不得他之前根本不敢讓她號脈,寒毒已完全滲入五臟六腑,語琪幾乎不敢想他這副破身子還能再撐多久……他派青龍白虎千里迢迢也要叫她回宮,根本不是為了給他解毒的,而是……而是為了見她最后一面。</br> 這些日子以來,四使天天守在他門前不讓她進,也不是他發脾氣不想見人,是他的情況已經壞到無法掩飾了。</br> 蕭煜見她臉色,就知無法再瞞下去,在喉間憋了許久的一口血猛地吐出,身子失了最后支撐一般軟了下去。語琪下意識接住他,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身上,她卻驀地覺得心下一空,慌忙運起重火訣,不管不顧地將內力輸入他背心的重要穴位。</br> “不要”</br> 可蕭煜阻止不及,她掌心已貼上他后背。</br> 語琪差點沒站穩,一下子明白為什么那些年輕弟子會沒一會兒就臉色青白地被朱雀使抱出去。</br> 他身上鑿心透骨的極寒一下子順著兩人經脈相接之處,排山倒海般逆流而來。</br> 其威勢像是積蓄已久的山洪爆發,又像一座冰川當頭壓來。</br> 媽的怪不得那些弟子跟一次性耗材一樣,這怎能撐得住……可語琪咬牙撐住了。</br> 蕭煜抬起頭來看她,額角青筋仍然亂跳,語琪沒法說話,只緊緊握住他的手。他深深看進她眼底,像是在汲取什么力量,那眼神叫人心頭酸軟。</br> 仿佛時光倒流,叫人想起當年那個敏感固執的少宮主,語琪鼻頭一酸,竟是哽咽起來,他搖搖頭,像是孤注一擲般,突然反手捉住她抵在自己背心的手,然后用自己掌心貼上她的掌心。</br> 經脈間的內息洪流一瞬逆轉,全數往他身上涌去。</br> “不要”這回換她叫起來,可其勢難擋,其流難阻。</br> 寒玉重火一旦相觸就再難分難解,她體內內力也隨著紊亂內息一股腦兒地往他身上涌去,沒一會兒體內就被掏得一空,語琪只覺眼前一黑,抱著蕭煜雙雙倒在內室地上,模模糊糊中只聽得蕭煜痛苦的喘息聲,以及一股冰火兩重天交雜的內息又順經脈流回她身上……</br> 再次醒來時,語琪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br> 她本以為自己在這種時候昏過去,一定不能來得及救蕭煜了,可她一睜眼,卻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負手站在窗前。</br> 熟悉是因為這身影已陪伴了她許多年,陌生是因為……過去那個人總是坐在輪椅上或是躺在床上,可此刻,此刻他挺拔地站在那里,如碧梧修挺,如青松靜立。</br> 然后他回頭看她,“我賭贏了。”</br> 原來寒玉重火相生相克,本是魔宮一種“你死我活”的上乘功法,修習此功的兩人雖有中寒毒火毒的風險,但作為回報,這種功法修習起來進展卻極快,兩人年紀輕輕便能雙雙躋身武林強者之林。</br> 可若要解除毒性并使功力再上一層樓,就需兩人互相殘殺,直至一人用另一人的全部功力來抵消寒毒或火毒所帶來的影響,使這兩種功力融為一體,從而再上一個巔峰,從此冰火二功任意使用。</br> 蕭莫愁當初會把林語琪帶回魔宮,就是看中她很適合修習重火訣,而蕭煜一直知道這點,也以為她也知道這點,直至兩人一同經歷過這許多事,他才意識到她根本被蒙在鼓內。</br> 可他一直一直沒有對她出手,甚至最后把融為一體的寒玉重火全數給了她,就這般送她一步登天地成了無人能敵的武林至尊,自己卻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br> “你是不是傻啊”</br> 蕭煜沒有接話,只道,“站起來才發現,原來我比你高一個頭。”</br> “……”</br> 青龍白虎來報,中原武林又組織人馬前來“圍剿”魔宮,已經打到了魔宮界碑處。蕭煜揮揮手,叫她趕緊去解決麻煩。</br> “行,你待在這,朱雀玄武留下護衛,青龍白虎隨我去宮門”</br> “青龍白虎也留下。”蕭煜懶洋洋地瞥她一眼。</br> “……我一個人去?”</br> “你若連這點人馬都擺不平,就別回來見我了。”</br> 語琪無奈地笑,“……遵命,宮主。”</br>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更那誰,戚澤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