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燈燃了一縷頭發,燃過發絲后,引路燈青色的燈火變得灰暗,泛著幾絲若有若無的鬼氣。
燃燒產生異象令沈越山垂眸掃過一眼,他神情未變隨著引路燈一路前行。
越過兩道宗脈,熟悉的方向,讓沈越山平靜的眼底漸漸泛出冷意,他曾行走過無數遍,這是去往饒月峰的路。
饒月峰一如經年細雪紛紛,入目之處皆為雪色,石白階梯卻不染一絲塵埃,自山腳往上,途經密林重重蜿蜒至山端,便是透著冷氣的星辰殿樓閣。
似是感應到沈越山的回歸,樓閣檐角存有萬年尚有靈意卻一貫不動的青銅鈴,在歡快且無聲的搖擺。
沈越山眸波淡淡,疾行路過,眼神漠然直視前方,一瞬也不曾將視線放到饒月峰景色上。
他隨引路燈來到了饒月峰山背密林,挑開樹枝再往前走幾步,便如觸碰到無形沉重的威壓。
這里……
沈越山眉頭輕蹙,抬指劃開一道縫隙。
眼前密林驟散,顯露出藏匿在結界當中嶙峋險峻的巨洞,他站在巨洞邊,低眸從邊緣往下看去,底部一片黑沉,縱然饒月峰大雪籠山,這處深淵卻不受任何影響,結界之內四面無風沉寂。
沈越山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了顫,眼底卻一片平淡。
這里。
洞天鏡花水月。
曾是他的噩夢根源。
數千年前天外天魔界未被封閉,修真界妖邪游蕩,世人皆知庚辰仙宗的玉黎仙尊掃清了妖邪,可無人知曉,那些余存的邪魔全被關押在了這洞天鏡花水月。
他年少修行初有成效后,便會被丟入洞天鏡花水月歷練,每月進出一回,必定身受重傷。
直到幾百年后他才能在其中行走自如,可見里頭兇險。
想著,沈越山神情愈發漠然了幾分,隨引路燈俯沖直下,越往下洞崖石壁越黑,從石頭白褐色慢慢化棕,直至黑得透徹。
這石洞極深,唯有從頭頂縫隙傾瀉而來一縷光線。
落地后,可見一道約莫兩丈寬長的巨型水鏡懸停洞底,凌波微巡,將照來的一縷光線折射成無數光亮,照出洞底周遭景象。
地面零散摔著異獸白骨,即便此地無風無雪,卻也讓人倍感陰森至極。
引路燈漂浮在水鏡前,燈芯跳動。
水鏡被下了禁制,阻攔了進出。
好在他對水鏡足夠了解,熟知接觸禁錮的訣竅,沈越山眸色頓沉,抬手掐畫,畫到一半神情驟冷。
亦在此時,水鏡里傳來極大的吸力,化作將他拉扯了進去。
……
荒山,處處皆是荒山,血紅的大地天空暗沉,異獸呼嘯。
沈越山不知被傳送到何處,堪堪站穩眼皮輕抬,只見不遠處天空盤旋一只巨型黑蛟,嘶吼當中帶來一陣腥風。
“……”
沈越山第一時間抬手去探水鏡出路,原本他所知的那些關竅全被禁錮,還另外加了道結界。
這結界……
沈越山閉目皺眉,神識仔細查看了一翻結界上泛出的冰紋,似乎有些像當初他修補的天道結界……
為何要在洞天鏡花水月,設立天道結界虛影?鐘離寂明知這攔不住他。
還未等他想明,便又聽到黑蛟氣勢洶洶吼了一聲,仿佛夾雜極強的怒意,比前一聲更加洪亮有勁。
不過這口氣實在難聞,沈越山忍無可忍拂袖在周身落了一道隔絕風息的結界,休養兩個月有余,小小動一點靈氣還不至于傷到。
亦在此時,黑蛟似是瞄準了仇人一般,朝身軀下方的深淵急速沖去,尾巴甩出的狂風吹得紅沙獵獵,遍布的黑蛟威壓令膽小些的異獸躲藏不敢現身。
這只黑蛟他認得,是洞天鏡花水月里最殘暴好斗的異獸,他年少時在這只蛟龍身上還吃了不少虧。
雖說之后他實力足以在洞天鏡花水月閑暇散步,這只黑蛟任舊不怕死和他斗了幾回,不知這次又是和哪只異獸起了沖突,斗得如此兇蠻。
沈越山無暇顧及,轉身往反方向走,指尖點了點引路燈,準備去尋容荒。
誰知引路燈輕輕晃了兩下,竟朝著黑蛟惡斗的深淵飄去。
狂風獵獵,深淵之中傳出的吼叫聲逐漸變小,黑蛟巨大身影徹底沒入深淵,再未向上騰飛。
沈越山:“……”
他站在深淵邊緣,俯身低喚道:“容荒,你在不在里面?”
谷淵極深,一片黑暗,似蘊藏無盡兇殺,沈越山聲音一出便被淺淺散開,像隔了一道薄薄無形的屏障,無法傳達至深處。
但卻能聽到底下隱約傳來魔族與異獸凄厲的吼叫,勾起沈越山記憶深處某些不好的回憶。
洞天鏡花水月困了許多天外天魔族和數千年的異獸,他們痛惡修士,遇到打不過的會合力圍攻,誓死也要在外來修士身上咬下一塊皮肉,聽聲音里面應當聚了不少魔族和異獸,容荒若在這深淵里面……
沈越山毫不猶豫往下縱身一躍。
*
深淵之下。
容荒撕裂又一只沖上來的魔族,俊美臉側濺來幾滴猩紅的血,只叫他覺得興奮,微微闔眸。
血。
力量。
久違的感覺。
他乍然抬眼,鬼息驟的自周身暴漲,長眸輕狹帶過冷戾之色,周遭滿地殘碎尸身讓這群本性兇惡的魔族膽戰心驚。
鬼息擴散,有滿地的前車之鑒,周圍包圍的魔族與異獸一個個不敢上前,只能警惕后退。
可這次籠罩而來的鬼息極其兇悍,鋪天蓋地濃厚罩下,都等不及他們再呼喊一聲便將他們吞沒,湮滅為粉塵,化作一份養料。
就在此時。
容荒聽到一個淡然急促的聲音:“小心!”
緊接背后刮來一陣腥風,原本奄奄一息黑蛟憤然躍起,一道銀白身影極快掠來將他推開,直面迎上一擊。
望著擋在身前的身影,容荒眼底幽深幾分。
這一擊沈越山接得很吃力,靈府當中能調動的靈力不多,僅過兩招,他外面披著的狐皮大氅便被黑蛟抓碎,甩來的尾風將他長發吹得披散,顧不得許多沈越山喚道:“行露。”
腕骨銀鈴輕晃,變作一柄長劍被沈越山握在掌中。
黑蛟瀕死前回光返照散盡內丹,數千年修為凝聚一朝的力量足以撼動天地,若非是被困在這洞天鏡花水月的荒蕪之地,此刻它恐怕能直接撞破天外天封鎖魔界的結界。
而召出行露代價太大,已讓沈越山感覺到神魂當中泛起的疼痛,他額角冒出一些細汗,強撐著又與黑蛟過了幾招,最終還是胸腔翻騰,忍不住深深咳出一口血來。
靈力宛若隨著這口血在緩緩散去,行露在手中忽明忽暗閃了幾下,便又化成一點小巧銀鈴懸回紅繩末端。
見狀黑蛟揚眉吐氣般在半空盤旋兩圈,仰天發出一聲暢快淋漓的吼叫,氣勢洶洶又沖過來。
沈越山感覺腰側附上一只手,以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拉了過去,轉身將他安置在不知何時搬出的木椅,背后還墊有一只柔軟靠墊。
只聽到黑蛟一聲痛苦哀嚎,之后便是骨肉拆離令人不寒而栗的撕裂聲。
血腥味濃厚的輕風拂過,沈越山抬眼,面前俊美異常的玄衣男人,徒手撕惡獸的雙手指尖沾滿血跡,眉目陰鷙,臉頰上飛濺的血跡更讓他增添幾分凜冽殺意。
地上是從頭到尾被硬生生撕裂開的巨型蛟龍,龐大身軀流出的鮮血浸紅大片土地,容荒便站在徹底死透的黑蛟角上,回首眼神里的兇戾還未來得及收起,眸底倒映出滿地血紅之色似比惡獸還要殘忍幾分。
他薄唇動了動,嗓音低沉慢語。
“沒嚇到吧?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