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饒月峰星辰殿,殿外飛雪狂舞。
一身傷痕的秦懷易跪在殿內,鐘離寂坐于上首,面前擺著一方棋盤,金線銀路,黑白棋子分明,幾度閃過光輝。
“師祖,師兄身邊的那個義子實在太過危險,又和師兄如此親密,師祖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師兄身邊有這么一個心懷不軌難以掌控的人嗎!”秦懷易道。
空曠殿中,偌高穹頂鑲嵌的明珠落下白光,鐘離寂眼瞼低垂,神色一片冷漠道:“是你太心急?!?br /> 他冷冷道:“天道指明,你師兄復活僅一年不到,莫要逼他太緊,他性情雖淺淡包容,骨子里卻涼薄,惹急了與你玉石俱焚?!?br />
秦懷易不甘:“那就看著師兄身邊存在這么一個危險的人,卻什么也不做嗎?”
那人實力如此之強,若是想對師兄不利,以師兄如今孱弱病體,想必很難做出反抗。
“非也?!?br /> 鐘離寂抬指,棋盤路數盡數化為星辰虛影遍布高空穹頂,他起身緩緩走下臺階,眼底漫出幾分狠意:“他該死,但不是現在?!?br />
“蒼生有劫,天外天之外,一切待我回來在做打算,你且安分些?!?br />
秦懷易皺眉道:“可是……師兄說與我們兩清……”
鐘離寂厲聲:“那是你太沖動了!”他居高臨下直視秦懷易,道:“不要輕舉妄動,他心一向很軟,我會讓他心甘情愿回來的?!?br />
秦懷易低首道:“明白了,師祖?!?br />
*
一場風寒來得快,去得卻極慢。
沈越山睡得昏昏沉沉,中途醒了被喂了幾回桂花藥香的點心,燒熱才退下,但依舊虛弱,每回沒說上兩句話又睡了過去。
不過他記得霍洵和齊正飛已經從天水獄回來,身上傷得不輕,來見過他后便被其他弟子拉走去治傷了。
待沈越山風寒徹底好全,恢復些精氣神的時候,約莫已經過了兩個月,天府大會進度也已過大半,步入尾聲。
他將霍洵和齊正飛叫了過來,仔細問過事件內情。
霍洵道:“沈長老記得凌霄派的孟海生嗎,他的命牌碎裂后,凌霄派孟長老認為人是我所殺,私下勾連了魔族,對我栽贓嫁禍,說先除了我之后在將無念宗滅門……”
“可不止這些?!?br /> 齊正飛眉飛色舞描述:“當日秦仙首問罪孟長老,孟長老原本死不承認,后面認了也只說與我們無念宗有仇,咬死不承認魔蠱,結果被西池水一澆,半張人皮都掉了,里面與孟長老合體的魔族見事情敗露就要動手,被玉黎仙尊抬手便鎮壓了,聽說這個魔族來自天外天的魔界?!?br />
沈越山頷首淡然道:“嗯,你們沒事就好?!?br /> 其余他沒有追問,也不在乎后續發生的事。再三確認他們傷勢好得差不多后,囑咐了幾句,沈越山便放二人去忙了。
沈越山睡在躺椅上,嗓音還帶些沙啞,喚道:“容荒,我渴了?!?br />
手邊立即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他低首喝了兩口,便聽容荒道:“忘記和義父說了,前段時間那個姓余的來給義父送天材地寶,被我連人帶東西一并丟出去了?!?br />
沈越山動作一頓:“他傷得重不重?”
容荒輕笑:“義父,我有分寸?!?br />
“……”沈越山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院中荒蕪大半的火蓮,淡聲道:“你確定?”一池火蓮到現在還沒栽全。
正談著,殿外響起余斐然叫門的聲音:“姓容的,你給我聽著,今天我一定要進去看仙尊,你有本事在攔一次我就動真格了!”
雖說沈越山一身病氣未褪,無法動用靈力,但神識還在。
能聽到無念宗弟子們一陣竊竊私語小聲勸余斐然:“少門主快回去吧,我們小師叔不太好惹,他以前也沒和你動真格?!?br />
“對啊對啊,他沒下狠手估摸還是看沈長老的面子上,你最好快點跑,真把小師叔惹惱你就麻煩了。”
“看見這把劍沒,沈長老病了兩個月,小師叔嫌我練劍聲太吵,硬生生徒手把我本命劍捏折了?!?br />
“都第五回了,少門主上回被丟出去斷的腿養好了嗎?趁小師叔沒出來快跑吧!”
……
越聽越覺得不對,沈越山抬眼瞥向容荒,嘆道:“怎么長大了脾氣還那么差,聽聽,弟子們都怕你?!?br />
容荒低聲道:“怕才好。”
沈越山揉了揉眉心,一扯容荒衣袖,指了指門外道:“給你的靈器,挑一把賠給他,讓余斐然回去,就說我還病著沒醒,暖玉牌收好,這樣重要的東西也別往我這里送。”
容荒挑眉,什么也沒說給沈越山掖好毛毯,便向外走出去,頓時外頭悉悉索索的聲音全部消失,變得一片沉寂。
過了片刻。
只聽余斐然暴躁的一聲:“你等著!你給我等著……”似乎叫囂到一半被堵住了嘴,再然后半點聲響也無了。
隨后容荒用帕子擦著手進屋,隨手將那塊帕子燃了,哼笑道:“一群事后追悔的假仁假義之徒,義父最好一個也別理?!?br />
沈越山未語,長睫微垂眼底一片清冷。
當年和他關系稍近一些的,除了庚辰仙宗師祖玉黎仙尊,和師弟秦懷易,剩下的便是水云門掌門余長風。
余長風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行事君子,得知他身負天命,看過其他仙門避事的態度后,向他挑明了態度。
想幫,但幫不了。
在知曉他穿不得過硬的衣料后,放下掌門架子替他制衣千年,用余長風當年的原話說,便是——
“我幫不了你,修補天道結界這種事也不是換個人就行,不能替你去做?!?br /> “即便是能替,我也不會,這事會送命,我還有水云門和小侄子,我放不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你制衣,算是我對你的報答,莫怪我?!?br />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余長風能與他直說,且心懷感恩,已是極好,沈越山可以諒解。
先前他和余長風見那一面,已經了卻在死前未能和余長風道別的心愿,之后所有舊物舊事,或是人,他都不想見到。
就這樣又清凈了四五日,無人打攪。
說好庚辰仙宗夜里同眠,殿院屋子床鋪大,白日里容荒偶爾會出去走動,但到夜間都會回來。
直到沈越山一連兩日都未見容荒回來,自他病好后,容荒便從高他半個頭的男人模樣,又變小了些,化成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十六七歲少年模樣。
原以為是容荒是覺得擠要分房睡,可其他空屋也并無容荒蹤跡,平日叫也無人應答,容荒通常不會離他太遠,喚一聲縱使不高興也會應,不會不吭聲。
之后沈越山問了其余無念宗弟子們,同樣也是沒看到容荒的身影,他才發覺到異樣,面容沉冷喚出了引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