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蓼風軒官方微博發出了一條嚴正聲明，澄清謠言，譴責狗仔，除此之外，再無多言。</br> 這一次的公關反應出奇得迅速，這條微博一發，一晚上都提心吊膽的粉絲們，總算是為周辰瑜暫時松了一口氣。</br> 但狗仔們拍到的那些蓼風軒演員頻繁出入醫院的視頻和照片，也足以說明，周寅春老先生確實是出了什么意外。</br> 一時之間，微博評論都是希望老班主一切平安的祈禱之聲。</br> 與此同時，原本已經沖到了第一的熱搜詞條，又以光速下降，只用了半小時的功夫，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熱搜榜上。</br> 知道這是公司花錢撤了熱搜，晏朝這才松了口氣，暫時退出了微博。</br> 兩人在大廳里坐了沒一會兒，就看見一位身穿無菌服的醫生從ICU里走了出來。</br> 他們立馬圍了上去，周辰瑜一臉焦急地問：“醫生，怎么樣了？”</br> 醫生摘掉了口罩，緩緩道：“病情目前穩定了一些，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很快就脫離生命危險了?！?lt;/br> 周辰瑜那雙黯淡了許久的眸子里，終于閃過了一絲驚喜的光芒。</br> 醫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為那光芒感到于心不忍，猶豫了片刻后，又補充道：“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突發性腦出血本來就容易留下很嚴重的后遺癥，尤其是到了這個歲數……”</br> 周辰瑜的目光跟著一滯：“那……會有什么后遺癥？”</br> 醫生又看向他，半晌，忽然嘆了口氣，道：“按理說不該給家屬說這個，但是還是有必要讓你們做好心理準備。老人目前持續處于深度昏迷中，如果幾天后還沒有醒來，基本上就可以判定失去了認知能力，進入植質狀態……”</br> 周辰瑜瞬間就懵了。</br> 他的腦海里一時間只剩下了那幾個破碎的音節。</br> “深度昏迷”、“植質狀態”……</br> 周辰瑜聽到自己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就是……植物人？”</br> 看到醫生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周辰瑜瞬間就像失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整個人猛地向后踉蹌了兩步，然后就被晏朝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br> 醫生看到他這副樣子，眼底難免也流露出一絲不忍，又安慰道：“但現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我說的這些也只是可能發生的后果。況且即便是真的成了植物人，六個月內也都會有喚醒的可能?！?lt;/br> 說完，他輕輕拍了拍周辰瑜的肩膀，轉過身，消失在了走廊盡頭。</br> 周辰瑜依然怔怔地站在原地，晏朝扶著他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br> 他不由得想起了除夕夜里，周家的一大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的場面。</br> 就在一個月前，周寅春老先生還言笑晏晏地同他們插科打諢，怎么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一切就變成了這樣？</br> 晏朝的心情同樣是難以言喻的沉重，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身旁的人。</br> 周辰瑜的目光依然是怔住的，腳下卻已經緩緩地邁開步子，一步一頓地回到了偌大的前廳里。</br> 大廳里依舊沒有開燈，在一片黑暗的陰影中，周辰瑜棱角分明的臉上那副恍惚的神情，顯得更加縹緲迷離。</br> 他坐在這里，分明什么也做不了，卻固執地不肯離去，像是在等待些什么。</br> 晏朝知道，他是在等師爺醒來。</br> 可事到如今，他們都清楚，這場等待已然是遙遙無期。</br> 周寅春年事已高，先前的高血壓未曾引起重視，因而這一次的腦出血發作得突然，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心理準備。</br> 但生活似乎向來是如此，意外往往越是猝不及防，就越會出現空前嚴重的后果。</br> 半晌，周辰瑜啞然地開了口：“所以，師爺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br> 剛剛醫生的話猶在耳畔，顯得周辰瑜這個問題提得無比突兀。</br> 像是無意識的呢喃，又仿佛是在最后拼命地確認著什么。</br> 但晏朝還是安慰他道：“醫生也說了只是可能，這才一晚上不到，一切都還沒有定論，先不要想那么多?！?lt;/br> 周辰瑜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地面。</br> 這個往日里總是意氣飛揚的人，如今卻像是被人抽去了渾身的筋骨一般，頹唐地坐在椅子上。漂亮的眸子里再不見半點兒光彩，只余下難以言喻的悲郁之色。</br> 晏朝的心口不由得一陣鈍痛，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攬住了周辰瑜的肩膀。</br> 然后他就感覺到，周辰瑜默默地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br> 周辰瑜的聲音輕得像是從天邊飄來的：“怎么會這么突然呢……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會這樣……”</br> 他的這句話，驀地勾起了晏朝那些時隔久遠，卻始終魂牽夢縈的回憶。</br> 晏朝的眸色沉了沉，喃喃道：“世事無常，不然怎么都說，子欲養而親不待呢?！?lt;/br> 說完，他又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在這會兒顯得太不合時宜，這才補充道：“老爺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lt;/br> 周辰瑜卻重復著他的前一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待……是啊，我從前為什么就不能多聽聽他的話，我……”</br> 他的聲音一哽，沒有再說下去。</br> 晏朝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br> 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的肩頭，隔著衣服傳來了一陣濕意。</br> 他低下頭，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拭掉了周辰瑜眼角冰涼的淚水。</br> 分明是這樣曖昧的一個動作，可此時此刻，晏朝的心底除了心疼，再沒有半分其他的情緒。</br> 他也是老人帶大的孩子，更何況他在幼年和剛成年后，曾經兩次失去了最親的人，沒有人比他更能理解周辰瑜此刻的心情。</br> 死者長已矣，生者長戚戚。</br> 沒有什么比至親之人猝不及防的意外更讓人揪心。</br> 失去意識的長久昏迷，跟與世長辭相比，又有什么太大的差別呢？</br> 更何況周辰瑜從小跟在周寅春身邊長大，他跟周寅春的感情，比其他幾個徒孫都要深得多。</br> 兩個人才在封箱演出上解開了那一丁點兒梗在兩人中間的心結，明明眼看著一切都要好起來了，又怎么會……</br> 想到這，晏朝的心情愈發沉重，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br> 他剛剛抬手擦干凈周辰瑜的眼尾，沒想到這個動作就好像是卸了水庫的閘門一般，周辰瑜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瞬間就浸濕了晏朝的整只手掌。</br> 晏朝的手不由得跟著一顫。</br> 印象里，周辰瑜無論何時都是那副漫不經心的佻達模樣兒，別說是掉眼淚了，晏朝甚至從沒見過他有任何低落或是脆弱的時刻。</br> 是以他此刻的淚水就像一根根極細的針，輕輕地扎在晏朝的心頭，留下一陣密密麻麻地疼。他趕緊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輕輕地擦拭著周辰瑜的臉。</br> 周辰瑜接過他手上的紙，然后雙手捂住臉，將頭低了下去，深深地埋入腿間。</br> 人總是這樣的，一個人煢煢孑立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一直努力保持堅強的姿態。</br> 但一旦多出了一只在黑暗中為你擦掉眼淚的手，就會忍不住在那一刻丟盔棄甲，迸裂所有堅強的外殼和偽裝。</br> 如同此刻的周辰瑜，他竭力繃了一晚上的情緒，終于還是在這一刻，徹徹底底地分崩離析。</br> 晏朝發覺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笨嘴拙舌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唯有輕輕地拍著他瘦削的背，仿佛某種無言的安慰。</br> 幾分鐘后，周辰瑜才重新直起身來，白皙的臉龐已經變得干干凈凈，但眼底卻已經是一片通紅。</br> 晏朝低聲說：“以后有什么事兒都跟我說，別老憋在心里?！?lt;/br> 他懂得周辰瑜的心思，蓼風軒一夜之間就成了這樣，師爺還躺在里面，周辰瑜自己更不能倒下，否則剩下的小孩兒們只會更加亂了陣腳。</br> 半晌，周辰瑜深吸了一口氣，說：“師爺要是真的……我一定要殺了魏辰軒這個王八蛋?！?lt;/br> 晏朝將手虛虛地搭在他肩頭，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師爺不會有事的。”</br> 說著，他垂眸看向周辰瑜，用難得冷厲的語氣道：“現在急著鬧起來不好看，等這件事過去，我一定會讓魏辰軒付出應有的代價?！?lt;/br> 周辰瑜驀地抬起眼，只見他那雙盛滿郁色的眸子里，驀地閃過一絲莫可名狀的情緒。</br> 晏朝正對上他的眼神，敏銳地捕捉到了周辰瑜這副從未有過的神色，仿佛一池無波的春水，霎那間被穿堂風攪動出一陣瀲滟的潮汐，讓晏朝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微一蕩。</br> 周辰瑜依舊看著他的眼睛，半晌，忽然鄭重地開口道：“晏朝，我……”</br> 晏朝的神色一滯，就在他以為周辰瑜要說點什么的時候，對方的語氣頓了頓，少頃，聲音忽然又沉了下去：“我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之……謝謝你。”</br> 晏朝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就聽周辰瑜用低啞的嗓音接著說：“今天晚上這一切都太突然了，先是師爺，又是熱搜的事。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辦……”</br> 晏朝聽著他的這副語氣，心里不免又是一陣動容。</br> 在外，周辰瑜是威風八面的園主，是游刃有余的師哥，所有人都習慣了他那副從容不迫、豁達大度的模樣，晏朝卻在今晚，見證了他不為人知的、脆弱到讓人心疼的時刻。</br> 晏朝垂眸看向他，認真地說：“我和你之間，永遠不用說謝謝?！?lt;/br> 說著，他再度伸手輕輕攬住了周辰瑜，沒想到周辰瑜這會兒整個人都已經脫了力，大約也沒有什么心思再細細思量，被他這樣一摟，整個人就靠進了他溫暖的懷里。</br> 周辰瑜削薄的身板兒一如既往地泛著一陣涼意，晏朝摟他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沉聲道：“別怕，都有我在。”</br> 說完，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從今往后，他一定要保護好眼前的這個人。</br> 他要做這個世界上，唯一看見過周辰瑜眼淚的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