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周寅春老班主從ICU轉(zhuǎn)入了普通病房。</br> 情況和之前那位醫(yī)生說的相差不大,老爺子如今依然處于深度昏迷的狀態(tài),喪失了一切認知能力,以及主動的生命活動。</br> 通俗點的說法,就是暫時成了植物人。</br> 但在頭部受傷伊始的階段,一切還很難說,六個月內(nèi),依然存在著恢復(fù)一定意識的可能性。</br> 蓼風軒的大小演員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來看過老班主,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br> 不過盡管嘴上說著一起分擔,但說到底,累身累心的事,最終還是自家人承受得最多。</br> 恢復(fù)期間,還是周家的幾個人輪流在醫(yī)院里照顧著,但周卯欽夫婦畢竟也不年輕了,不比周辰瑜這樣正當年的小伙子。</br> 剛出ICU的這幾天,各種狀況難免發(fā)生得多,因此周辰瑜幾乎每天都在醫(yī)院里從早守到晚,不是跑前跑后,就是照料病人。</br> 魏辰軒作為釀成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如今自然是沒臉再來見他們。魏卯霖倒是來過幾次,盡管難得低聲下氣地賠著笑,但周家人到底也都沒給他什么好臉。</br> 這會兒眾人都忙著照顧病人,暫時沒有閑暇去處理蓼風軒里的破事兒。但事情鬧成了今天這樣,誰都能一眼望得穿結(jié)局——</br> 魏辰軒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遲早會被摘了字兒,逐出師門。</br> 不僅如此,夏清園和冬凝園,也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在表面上相安無事了。</br> 之前的這件事雖然在大半夜鬧上了熱搜,但由于晏朝這邊的公關(guān)及時,并沒有大范圍地傳播開來,只有關(guān)注蓼風軒的粉絲們大概聽說了老班主生病的事。</br> 而后來的澄清聲明,怒斥了造謠者,穩(wěn)定了軍心,自然讓粉絲們覺得,蓼風軒內(nèi)部不和的事,都是狗仔瞎編的。</br> 那天的事情過后,黃牛很快悉數(shù)放出了門票,畢竟演出場地和票務(wù)都是提前就簽好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臨時毀約。</br> 因此在今年蓼風軒的開箱演出上,大家還得維持最后的體面,一切都等現(xiàn)有的演出結(jié)束后再說。</br> 自從那天晚上的危機公關(guān)之后,蓼風軒與寰宇傳媒合作的一切事宜,就都由晏朝來親自接管了。</br> 他同時還要負責統(tǒng)籌今年接檔新綜藝的前期策劃工作,因此這段時間,一樣是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就要二十四小時住在會議室里了。</br> 接連十幾天,晏朝和周辰瑜的交流基本上就停留在了微信里,連電話都沒打幾回。</br> 直到開箱演出這天,他才有機會見到周辰瑜的面兒。</br> 還是坐在臺下,以一個觀眾的視角。</br> 開箱演出和封箱的配置差不多,同樣是相聲表演為主體,穿插著各式各樣的曲藝。</br> 晏朝聽著臺上的女青衣唱著一出經(jīng)典的京劇選段,一時間有些恍惚。</br> 上一回,同樣是坐在臺下,聽著周寅春和周辰瑜的一出《西施》合唱,全場的觀眾都為祖孫二人薪火相傳的場面感到熱淚盈眶。</br> 誰成想,只是過了一個年后,就驟然間換了一番光景,一切都變得物是人非。</br> 晏朝接手了蓼風軒的部分事宜后,自然也就拿到了他們內(nèi)部的節(jié)目單。盡管仍需維持表面兒上的和諧,但魏辰軒這次無論如何也沒有臉再出來了,提前就以生病為由,在微博上告知了他的粉絲。</br> 他的粉絲還在評論中留下一片“嚶嚶嚶”,不忘叮囑他好好照顧身體,讓晏朝一時間覺得諷刺無比。</br> 那天晚上的狗仔爆料之后,魏辰軒的粉絲沒少在網(wǎng)上謾罵周辰瑜。曲藝界向來最是尊師重道,如果他們知道了魏辰軒實際上是這樣一個表里不一、喪盡天良的人,又不知道會是作何心情。</br> 大概還會負隅頑抗,覺得是周辰瑜在陷害魏辰軒吧。</br> 不過沒關(guān)系,等過了這段特殊時期,晏朝遲早會讓魏辰軒付出他應(yīng)得的代價。</br> 這會兒的臺上,關(guān)辰楓和江辰池打頭陣出場,正熱熱鬧鬧地說著相聲。</br> 師爺出了事之后,這兩個小孩兒也沒少在醫(yī)院里幫著周辰瑜忙活。他們倆雖然入門晚,不比周辰瑜跟師爺?shù)母星樯睿抑械拈L輩遇到這樣的事,無論如何,心情一定都很沉重。</br> 這會兒他們在臺上,卻依然保持著一副開開心心的笑模樣兒,頻頻拋出包袱,逗得全場觀眾哈哈大笑。</br> 在臺上戲大過天,或許這就是身為演員,所不得不面臨的。</br> 關(guān)辰楓和江辰池的相聲說完,中間穿插了一出快板書,緊接著就輪到了賀辰烽和周辰瑜。</br> 兩人穿著一色純黑的大褂兒,從幕后走上了臺,都是一臉溫淡的笑容。</br> 這還是這么多天來,晏朝第一次見到周辰瑜。</br> 他不由得出神地打量著臺上的人,只覺得這短短半個月的功夫,對方好像整個人都瘦了不少,精致的五官顯得更加棱角分明。</br> 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見他,還是自己眼神上存在的視覺誤差,晏朝總覺得他那張本就白皙的臉,今天似乎更加蒼白了。</br> 仿佛是印證了他的猜想一般,晏朝注意到,周辰瑜剛走到舞臺中間,就下意識地背過身去,捂住嘴咳嗽了兩聲。</br> 隨著他咳嗽的動作,晏朝的心尖兒都不由自主地跟著顫了顫。</br> 他知道周辰瑜有打小落下的病根子,呼吸系統(tǒng)一直不好,只要稍微感個冒,動輒就要擴散成支氣管肺炎。</br> 這段時間他一直沒見到周辰瑜的面兒,想來周辰瑜忙著照顧病人,少不得東跑西顛,這幾天的天氣又正趕上倒春寒,看這副情形,他八成是不小心著了涼,生病了。</br> 晏朝正滿腦子胡思亂想,不由自主地擔心著,就看到觀眾席已經(jīng)有不少粉絲涌向了舞臺前,手里都拿著鮮花和信件。</br> 那天晚上周辰瑜被黑上熱搜的事,自然讓粉圈里炸了鍋,后來又確認了師爺生病,粉絲們不免更加擔心和心疼了。</br> 于是這會兒都是迫不及待地往前沖,一心想給她們的沉魚哥哥一絲愛的慰藉。</br> 周辰瑜盡管臉色不太好,但臉上依然是往常那副溫柔的笑意,他耐心地俯下身去,一個個接過姑娘們手里的花束和信件,又遞到一旁的助理手里。</br> 輪到臺下一位長發(fā)飄飄的漂亮姑娘時,她把手里那束粉紅色的康乃馨遞向周辰瑜。</br> 周辰瑜伸手接過,向她道了謝,但她依然不愿意離去,似乎急不可耐地要說些什么。</br> 于是周辰瑜耐心地彎下腰,將耳朵湊近了一些。</br> 然后晏朝就看到,那位漂亮姑娘忽然傾身向前,在周辰瑜的臉上親了一口。</br> 那一瞬間,晏朝就感覺到自己的腦子里“騰”地就竄上來了一陣莫名的火氣。</br> 盡管他知道自己完全沒必要跟一個小姑娘生氣,但他心里還是抑制不住地感到不滿。</br> 周辰瑜剛剛突然被親的時候,神色也愣了一下,但幾乎是一秒鐘就整理好了表情,依然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兒。</br> 剛剛這位粉絲的這種行為,嚴格來說已經(jīng)夠得上性騷擾了,只是因為是一個漂亮姑娘親了男演員,所以才顯得情節(jié)似乎沒那么嚴重。</br> 大家當然也都清楚,周辰瑜心里也不會舒服,他只是不想讓這個姑娘難堪。</br> 這會兒不滿的當然不止是晏朝,因為臺下的所有粉絲都看到了這一幕。</br> 霎那間,場子里就響起了一片喝倒彩的聲音。</br> 姑娘干完了這事兒,似乎也有點兒后怕,飛快地往回走,但舞臺附近送花的粉絲已經(jīng)自發(fā)地形成了一堵人墻,將那個姑娘團團圍住。甚至有沖動的粉絲,徑直擋在了她面前。</br> 姑娘似乎慌了神,開始扒拉眼前的人群,不顧一切地拼命往外擠,沒想到更多的人圍了上來,已經(jīng)有人伸手拽住了那個姑娘。</br> 周辰瑜見陣勢不對,趕忙開口道:“沒事兒,你們讓她回去。”</br>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姑娘似乎也被這么多人嚇著了,在拼命往外沖的時候,腳底下一打滑,一下子就摔了下去。</br> 她的手上同時還扒拉著其他人,這會兒舞臺下方人擠人的,流動得很快,于是有好幾個人都沒保持住腳下的平衡,瞬間就摔了一片,疊羅漢似地倒在了地上,那一塊兒瞬間就傳來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尖叫聲。</br> 所有人都沒料到會發(fā)生這樣的場面,臺上和臺下一時間都慌了神,幾秒種后,立馬有一隊維護現(xiàn)場治安的安保人員沖了上來,疏散了人群,然后又去察看那幾個摔倒的人。</br> 過了好幾分鐘,她們才晃晃悠悠地被扶了起來,所幸看起來都沒什么大礙。</br> 臺下的晏朝這才舒了一口氣,看剛剛那副陣勢,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安全事故,最后根本怪不到哪個粉絲的頭上,所有問題都只會是周辰瑜的鍋。</br> 晏朝下意識地看向臺上,就見周辰瑜也瞬間流露出了一絲放下心來的神情。</br> 結(jié)果下一秒,一陣咳嗽又不受控制地襲來,他趕緊背過了身去。</br> 晏朝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想到他一會兒還得在臺上站半個多小時,就不免感到一陣擔心。</br> 臺上的賀辰烽和周辰瑜都回到了舞臺中央,盡管剛剛的小插曲讓人嚇了一跳,但兩人說了這么多年相聲,舞臺經(jīng)驗早就已經(jīng)很豐富,這會兒也是分分鐘就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br> 賀辰烽站在話筒前,笑道:“古代形容潘安長得美,有個詞兒叫‘擲果盈車’。現(xiàn)在形容咱們沉魚哥哥長得美,叫‘獻吻堵臺’。”</br> 周辰瑜一臉嫌棄道:“您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詞兒。”</br> 說著,他又向臺下道:“古代還有個詞兒叫‘看殺衛(wèi)玠’呢,您各位可悠著點兒,我連媳婦兒都沒娶呢,可不想英年早逝。”</br> 經(jīng)過兩人這么一調(diào)侃,臺下的觀眾們因為剛剛那一出鬧劇而產(chǎn)生的慌亂或是不滿,此刻立馬煙消云散了。</br> 賀辰烽笑了一聲:“您倒是對自己的容貌毫不謙虛。”</br> 周辰瑜也大喇喇地笑道:“那是,沉魚落雁嘛。”</br> 許久沒聽他說過這個詞,臺下的晏朝不禁微微一怔。</br> 就聽賀辰烽接著說:“可您是說相聲的,不能光靠臉,您得有點兒真學問才行啊。”</br> 他們今天說的是《八大吉祥》,主要討論里面八個大字的寫法。賀辰烽這一句,就是要入活兒了。</br> 蓼風軒整體的開箱演出,不比他們個人的專場,每一出節(jié)目的時長都是要嚴格控制的,因此兩個人這回的節(jié)奏也很緊湊,沒扯太多閑白,就入了正活兒。</br> 這種緊要關(guān)頭,晏朝也沒心思聽熱鬧的相聲段子了,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盯著臺上的那個人,只覺得對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弦。</br> 周辰瑜此刻依然是一臉春風笑意,捧得也依舊穩(wěn)穩(wěn)當當,臺下的觀眾根本看不出來一點兒不對勁。</br> 但晏朝已經(jīng)對周辰瑜日常的每一個小動作和微表情都熟悉無比,這會兒他總覺得今天的周辰瑜看起來跟往常不大一樣,似乎有一種強打精神的感覺。</br> 像是在驗證他的猜想一般,晏朝看到周辰瑜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地把手撐在了桌子上,似乎是在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br> 等兩人說到第七個字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晏朝看走了眼,他感覺周辰瑜在臺上已經(jīng)有點兒晃悠了。</br> 又說了兩句,他就看到賀辰烽從后面伸出手,飛快而隱蔽地扶了周辰瑜一把。</br> 就是這一下,讓他幾乎確定了,周辰瑜肯定有什么事兒。</br> 他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就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連西裝的紐扣都來不及扣好,就飛快地往后臺走。</br> 后臺的臺口正守著一眾工作人員,臉上都是一副焦急的表情,這會兒乍一看到他這副來勢洶洶的架勢,都嚇了一跳。</br> 晏朝也懶得多說廢話,直接開口問:“他病得多重?”</br> 大家面面相覷了一秒鐘,就見一個小助理滿面愁容地開口道:“上臺前就高燒四十度了……”</br> 晏朝的面色驟然一沉,轉(zhuǎn)頭看向臺前,只見他們的一出相聲終于說完了,兩人一齊鞠躬,下了舞臺。</br> 然后晏朝就清楚地看到,周辰瑜一走到幕布的后面,原本笑容滿面的表情瞬間就消失了,下意識地皺緊了眉,臉色已經(jīng)白得幾乎接近透明了。</br> 賀辰烽伸手扶著他,晃晃悠悠地下了臺。</br> 一看到晏朝,周辰瑜那雙原本已經(jīng)有些恍惚的眸子,瞬間亮了亮:“你來了?”</br> 晏朝的心里一陣五味雜陳,他下意識地朝周辰瑜伸出了手。</br> 周辰瑜像是遇見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向他撲了過來,下一秒,晏朝就一把將他抱了個滿懷。</br> 周辰瑜整個人掉下來得毫無防備,讓晏朝一時間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但好在他力氣大,還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亟幼×诉@個突然襲擊。</br> 懷里的人很沉,仿佛將整個人的力氣都壓在了晏朝身上一般,隨著手心和身體都迅速地傳來一陣灼熱的觸感,晏朝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輕輕地拍了拍他:“周辰瑜?”</br> 懷里的人軟綿綿的,已然是徹底不省人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