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瑜醒來了這么久,依然在床上躺著,嚷嚷著渾身疼。</br> 晏朝給他又是揉腰,又是捏腿,把小祖宗伺候舒服了,他這才勉強從床上坐起身來。</br> 他也不肯自己走路,而是非常自覺地沖晏朝攤開了雙手:“抱我。”</br> 晏朝看著他這副樣子,忍不住覺得好笑:“怎么回事兒,被那什么了一回,還真成祖宗了?”</br> 周辰瑜沒好氣道:“老子現(xiàn)在動一下腿都疼!”</br> 晏朝忍俊不禁地俯身,一把將他橫抱了起來:“得嘞,小祖宗。”</br> 不過事實證明,周辰瑜大概也確實不是裝的。畢竟是第一次,晏朝昨晚又稍微沖動了一些,今天留下的后遺癥難免就有點兒多。</br> 晏朝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還是有些愧疚,十分盡職盡責地一路把他抱到了沙發(fā)上。</br> 周辰瑜又往沙發(fā)里一癱,等著晏朝在廚房里做好了三明治,拿著盤子遞到他嘴邊兒,就差喂到他嘴里了。</br> 晏朝無奈地笑道:“不知道的以為你坐月子呢。”</br> 周辰瑜抬眼看了看他,立馬又戲精上身了,捂住了肚子:“你等著吧,九個月以后就差不多了。”</br> 晏朝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摸了一把他薄得沒有一丁點兒贅肉的肚皮:“男孩兒還是女孩兒?”</br> 周辰瑜:“生男生女都一樣,不然兒子沒對象。”</br> 晏朝:“可以搞基。”</br> 周辰瑜剛嗤笑了一聲,就聽見晏朝的手機忽然響了。</br> 晏朝看了一眼屏幕,似乎微微一怔,卻并沒有避開他,而是直接接了起來。</br> 晏朝每次一談起工作,立馬就會表現(xiàn)出不同于往常的冷峻和嚴肅,周辰瑜于是不由自主地側(cè)著頭打量他。</br> 若不是他英俊的眉宇間還潛藏著一絲尚未完全長開的青春氣,簡直讓人難以相信,他周身這副沉著冷靜的氣質(zhì),屬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br> 周辰瑜正看得出神,就見晏朝掛了電話,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我老板,問咱倆明天有沒有時間去公司開會,談新綜藝的事兒。”</br> 晏朝若是不提,周辰瑜都要忘了這個“老板”了,可如今一提起他,周辰瑜瞬間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飯店偶遇晏朝和他老板的事兒。</br> 周辰瑜瞥了一眼晏朝,涼颼颼地說:“你還說呢,那天晚上和你老板出去吃什么飯?到現(xiàn)在也沒給我個解釋。”</br> 晏朝也饒有興味地看向他:“那你那天為什么喝成那樣?到現(xiàn)在也沒給我個解釋。”</br> 周辰瑜沒好氣道:“廢話,你說為什么?我當時整顆心都盼著你了,你跟我說你晚上沒時間,結(jié)果轉(zhuǎn)眼兒就去陪你老板,你說我能不心肌梗塞么?”</br> 一聽他這么說,晏朝一時間又感到一陣愧疚:“那不是事發(fā)突然么,公務(wù)應(yīng)酬,我也沒辦法。”</br> 周辰瑜冷哼了一聲:“你老板有功夫在外面應(yīng)酬,怎么就沒功夫澄清一下你滿天飛的黑料。”</br> 晏朝一愣,明白周辰瑜指的是網(wǎng)上一直盛傳他是金主后臺咖的事。</br> 晏朝的眸色沉了沉:“無風不起浪,你難道就不會懷疑這些黑料是真的?”</br> 周辰瑜卻認真地搖了搖頭:“你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孩兒,這么快就能混成今天這樣,看起來是挺不可思議的,認識你之前,說不定我就信了黑料了。但是了解你這個人之后,就一定能看得到你的才華和努力,像你這樣的人,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被埋沒的。”</br> 晏朝看向他堅定的眼神,眸子里剎那間閃過一絲光芒,卻又很快被愈發(fā)復雜的情緒所取代。</br> 半晌,晏朝沉聲道:“那如果我告訴你,黑料其實有一部分是真的呢?”</br> 周辰瑜驀地一愣,下意識地抬眸看向他。</br> 就聽晏朝幽幽地嘆了口氣:“你怎么這么天真呢?在這個圈子里,并不是所有金子都能發(fā)光的。”</br> 晏朝轉(zhuǎn)過頭,鄭重地看向周辰瑜的眼睛。</br> 他那些在心底里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無數(shù)次讓他感到痛苦與掙扎的源泉,終于急不可耐地想要掙脫那片不見天日的絕望之境,袒露給他最心愛的人聽。</br> 晏朝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nèi)バ陆浌?jié)目的那天晚上?”</br> 周辰瑜怔怔地看著晏朝,半晌,才點了點頭。</br> 晏朝說:“其實我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復發(fā)了,那天是因為突然受到了刺激。”</br> 周辰瑜喃喃地問:“……《紅鬃烈馬》?”</br> 晏朝點了點頭。</br> 這樣的一段故事,被戲本子里寫得纏綿悱惻,然而生活中多的是現(xiàn)實悲劇,哪來那么多大團圓的結(jié)局。</br> 天真不諳世事的西北姑娘和北京男人相愛,卻在熱戀的過程中得知男人其實早有家室,盡管兩人的婚姻名存實亡,但她依然無法接受自己在被蒙騙的情況下成為了第三者的事實。她于是連招呼都沒有打,就決絕地回了自己的家鄉(xiāng)。</br> 那個時代的通訊技術(shù)遠不如現(xiàn)在發(fā)達,更何況她的家鄉(xiāng)是那樣一座遙遠的邊陲小鎮(zhèn),在她切斷了和男人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后,就果真如同人間蒸發(fā)了一般。</br> 隔著數(shù)千公里的距離,男人即便是掘地三尺,也沒能立馬找到她。</br>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經(jīng)懷上了男人的孩子。</br> 她沒有選擇打掉那個孩子,而是將他生了下來,打算和母親一起撫養(yǎng)他長大。</br> 然而她最終卻沒有做到。</br> 生下孩子后,她患上了嚴重的產(chǎn)后抑郁癥,最終在孩子三歲那年,結(jié)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br> “她是割腕自殺,”晏朝的聲音冷靜得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當時我就躺在她懷里,醒來的時候,周身已經(jīng)被血跡淹沒了。”</br> 自此之后,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成為了他的腦海深處難以抹去的記憶,日復一日地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糾纏了他十數(shù)年,帶給他成千上萬個奮力掙扎、卻無法逃脫的夢魘。</br> 周辰瑜聽到這兒,心底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陣密密麻麻的疼,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握緊了晏朝。</br> 他的手總是冰涼而柔軟的,仿佛一種清涼的慰藉,讓晏朝感到一陣莫名的心安。</br> 晏朝說:“那天晚上,你也是這樣握住了我的手。”</br> 周辰瑜于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又嫌不夠似的,湊上前,拿下巴蹭了蹭他的肩頭:“以后再也不會放開。”</br> 晏朝微微一笑,接著說:“她走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姥姥兩個人了。”</br> 沒過多久,大約是她的死訊傳到了男人那里,那個幾年來從不曾出現(xiàn)過的人找到了他們,要接他和姥姥去北京。</br> 姥姥自然不同意,沒有人可以如此輕易地接受一個間接害死自己女兒的男人的憐憫。</br> 晏朝那時候雖然只有丁點兒大,卻已經(jīng)懂得很多事,他清楚地記得,從母親走的那天起,他對男人的恨意就深深地埋在了心中。</br> 男人最終只有放棄,給他們留下了一張卡,每個月都會按時打錢。</br> 晏朝上學以后,男人又給他打過很多次電話,問他愿不愿意去跟他去大城市,無一例外地被晏朝拒絕了。</br>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卻愈發(fā)不愿意面對這個人。</br> 他甚至想,如果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找到他們就好了,至少這樣,就不會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他記憶深處的那片鮮血,以及那種無法得到救贖的絕望。</br> 再后來,晏朝和所有尋常的孩子一樣,按部就班地讀書、求學,特殊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jīng)歷,讓他比同齡人早熟了太多。</br> 盡管內(nèi)心深處對于未來是迷茫的,但晏朝知道,努力學習總是沒有錯,只有看到自己有出息了,才能讓姥姥感到一絲欣慰。</br> 高考那年的六月,當他得知自己考上了北大的時候,幾乎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了。沒想到還沒等到錄取通知書,姥姥就突然離他而去。</br> 原先的生活盡管不甚明朗,卻也有些許相互取暖的光亮。但這樣突如其來的噩耗,于當時十八歲的晏朝而言,無異于再次將他徹底打入了絕望的深淵。</br> 然而生活仍要繼續(xù),晏朝被迫整理著一團糟的心情,只身來到北京求學。</br> 得知消息后的男人再次找到了他,給了他一筆不菲的生活費,并承諾他,等他畢業(yè)了,會提供給他優(yōu)渥的工作,以及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br> 晏朝起初自然是拒絕,但那樣稚嫩的一腔硬氣,屬于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注定不能堅持多久。</br> 他四下無援,連基本的生活都維持不下去,最終唯有忍辱負重地接受男人提供給他的一切。</br> 于是后來的故事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他努力學習,以名校校草的身份參加節(jié)目,一畢業(yè)就進入寰宇衛(wèi)視工作。</br> 短短五年的時間,他逐漸見識到了行業(yè)內(nèi)的種種規(guī)則,現(xiàn)實磨平了他一身的棱角。</br> 他并不是沒有能力,只是很多時候,僅僅有能力是遠遠不夠的。</br> 而身為寰宇傳媒的董事長,這樣的人生污點永遠不容曝光,所以沒有第三個人清楚王暉和他的關(guān)系。旁人只知道王暉器重他,久而久之,自然就會逐漸聯(lián)想到不好的層面。</br> 但是晏朝無所謂,無論是屬于主持人的話筒,還是屬于節(jié)目制作人的總編室,這些于他而言的意義,遠勝于那些流言蜚語。</br> 他逐漸將自己與王暉的距離界定在一個合理的舒適區(qū),只要對方不越過雷池,晏朝便依舊可以和他維持正常的上下級關(guān)系。</br> 他是個成年人了,明白上一輩的糾葛,不是他輕輕松松的一句愛或恨就能扯清的。</br> 他的生活與常人不同,他舉目無親,沒有任何寄托情感的出口,唯有一股腦兒地投入工作,以此來填補這塊空白。</br> 這一段傷痛的過往,留下的最后一丁點兒后遺癥,大概就是從此以后,在他心中深深埋下的、對待一份感情的重重顧慮。</br> 晏朝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周辰瑜:“直到我遇見你。”</br> 說完這些,他像是終于卸下了什么重擔一般,嗤笑了一聲:“是不是很不可思議?但是我確實是這樣一路走到今天的。”</br> 周辰瑜果然一時間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晏朝和王暉居然會是這樣的關(guān)系,兩人之間還有這樣一段塵封的過往。</br> 就聽晏朝又說:“雖然說這么多年過去,我好像已經(jīng)看開了很多事,但是每次想到這些,我依然會覺得……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而這之后的一切,都是對這個錯誤的彌補。可是錯誤已經(jīng)造成了,無論再如何補償,一切都不可能再回頭。”</br> 周辰瑜沉默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擁住了晏朝的脖子,認真地搖了搖頭:“你不是誰的錯誤,你是我的寶貝兒。”</br> 晏朝垂下眸子,看向周辰瑜的眼神,只見里面寫滿了難得一見的堅定與溫柔,就像許久前,他第一次將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告訴周辰瑜時一樣。</br> 很多時候,人在展示心底深藏不露的傷口時,其實并不是為了得到什么治愈的良藥。</br> 畢竟那傷口早已經(jīng)止血結(jié)痂,如今再次毫無保留地袒露,也不過是需要一個可以分享它、不因它的可怖而感到難以接受的人而已。</br> 周辰瑜依然看著他,唇角又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如果真是錯誤的話,那我更要感謝老天爺,讓這個錯誤撞上了我。”</br> 晏朝定定地看向他,一時間竟說不出任何話來。</br> 少頃,周辰瑜輕輕一探身,柔軟的薄唇在晏朝的唇角輕觸,印下一個溫存的吻,仿佛某種無言的慰藉。</br> 他濕熱的呼吸噴在晏朝的臉頰,又一路游移到耳側(cè)。</br> “小晏哥哥。”周辰瑜的聲音很低,帶著點兒難得的、并不是故意戲謔的柔軟,喊著晏朝最喜歡的稱呼。</br> “我不管過去怎么樣,至少從今天開始,你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是了無牽掛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