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楠楠給我打電話了。”
我給錢老倒酒的手猛地頓住,渾身一愣,本以為自己坦坦蕩蕩聽到這個名字,不會有什么反應,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
我盡佯裝自然的扯出一絲微笑,將壇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嗯,說什么了?”
錢老拿起筷子來吃著花生米,喝了一口酒,說道:“就是聊些家常,還有,她在設計學院的進修已經(jīng)結束了,在當?shù)卣伊艘患視r尚雜志社正在上班,而且還認識了一個意大利男人,兩個計劃同居在一起居住。
她想,讓我移民過去。”
一大堆話說完之后,錢老又喝了一口酒,驚嘆道:“嗯嗯,這個酒不錯,甜滋滋的卻很輕薄,真的挺好喝的!
這酒是什么牌子的,在什么地方買的,回頭我再去買點。”
我笑道:“這酒還沒有牌子,我正打算投資生產(chǎn),是一個會古法釀酒的大爺做的。”
“投資生產(chǎn)?”
錢老笑笑,驚訝的看著我,“你現(xiàn)在越來越想個生意人了。”
“哎,當初你們三人I大學畢業(yè)以后,倒鼓顏料的時候,我還想說,你不適合做生意,適合搞藝術,沒想到,一晃快十年過去了,只有你功成名就真的混出點花樣,剩下的兩個人,哎,不說了不說了。”
錢老又喝了兩口,“這酒沒有什么度數(shù),我多喝點。”
“盡量喝!如果您喜歡的話,回頭我再來給你送。”
“成,成!”
幾碗酒下肚,我們聊著羅源以及他懷孕的媳婦,聊著大學里面發(fā)生的事情,聽說某個古典戲劇的女生在大學期間就已經(jīng)注冊結婚,還給加了二十分的學分。
“我現(xiàn)在真的老了,就素描大樓,我爬上三樓都累得氣喘吁吁,要在椅子上坐上十來分鐘才能給學生講課。
以前從早到晚排的全是課程,小禮堂來聽課的人將近三百多,我照樣都能記得大概。
現(xiàn)在倒好,我每天就上兩天節(jié)課,一共教不到六十名學生,就累得不行不行的,連名字都記不住,真的老了。
不光身體老了,心也老了,干什么都沒有激I情了。
我前陣子帶著孩子們速寫,聽著幾個孩子議論,現(xiàn)在都不流行這種畫法和學派了,感覺自己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淘汰了。”
我跟著嘆了幾口氣,伸手拍著錢老的肩膀,安慰道:“這是在所難免的,只要是個人就會老,年紀就會大,但是您在年輕時候創(chuàng)下的成就,大家會一直記得。”
錢老呵呵一笑,“有什么成就。”
他喝著酒,瞇著眼睛想著,“我這幾年最高的時候就是你們在三原色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徒弟作著以前的夢想,楠楠計劃著定居在家里,我一瞬間成了圈里面有名的人物,以前被笑話的理論,現(xiàn)在竟然被證實了!
真好,每天一覺醒來就渾身有勁,滿腦子想著今天我要去什么地方做演講,天天坐在飛機上來回的跑,都不覺得累。
那段時光,大概是人生最后的高光時刻了。”
可惜,這樣的高光卻被我給破壞了。
三原色的生意崩塌,錢老收到了波及,以前各種學術報告和講座不再邀請他。
甚至,自己的親女兒一直盼望著能夠回到自己的身邊,卻因為一部分我的原因離開了。我愧疚的說道:“對不起……”
“哎,這跟你有什么關系!”
錢老笑道:“我還要感謝你的,多虧了你圓了我的一個夢想,讓我出了一口惡氣,甚至都是因為你,我跟楠楠的關系越來越好。
你知道的,這小妮子對于我喜歡的東西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現(xiàn)在,竟然能跟我談論幾句。
眼瞧著,她好像長大了,變得更成熟穩(wěn)重了。
雖然我希望她一直都是快快樂樂的小姑娘,但成熟穩(wěn)重點好,畢竟,我遲早有一天要離開的,她要獨自面對這生活的。”
錢老抬頭看著我,“難為你了!本來跟你無關的事,就楠楠的任性舉動還給你造成了很多困擾,你還隔三差五的來看我!”
“應該的。”
我笑著說道:“就算沒有錢云楠,我也會天天來看您的,您可是我的恩師!”
“哎,我這個老師什么都沒做!也什么都沒幫上你的忙!到底還是你自己有本事,有眼光,會做人,以后肯定會一帆風順的。”
“那我就借您吉言。”
這話說出來卻又隱約的覺得不對。
就像是臨別忠告一樣。
錢老喝幾口酒,戀戀不舍地看著酒杯,再次說道:“我打算這周末就走。”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走哪里去?”
他呵呵笑了幾聲,“不是跟你說了嗎,走去米蘭,去找楠楠。”
我詫異道:“您真大的打算移居去國外?!”
“我老了,不知道還能再活多少年,在生命最后的日子,我想跟我最親愛的女兒一起度過,正好,楠楠在國外孤苦伶仃的,也需要我。
大學里的工作,我漸漸的沒辦法勝任了,這次要真的辭職了。
辭職以后,我也不知道該干什么,似乎也沒什么能干的。
與其無所事事的一天天的帶著,還不如去找她。”
錢老撫I摸著自己屁I股底下的沙發(fā),說道:“這個房子我打算買了,這筆錢拿著能夠幫上楠楠的忙,家具打算送給水墨畫的一個輔導員,他馬上就要結婚,真是的!都快四十多歲了才要結婚,他眼饞我的家具很長時間了,反正也帶不走,索性送給他!
一些小的零散的東西我可以打包全都郵寄過去,至于,這些書籍和畫?”
他抬頭突然看向了我,“你想要嗎?”
我想起里面書房里堆的滿滿當當?shù)臅约案鞣N辛辛苦苦淘來的油畫、素描,房子只是學校給分發(fā)的,家具是以前隨手買的。
唯獨堆積如山的書籍和畫卷,可是老頭子真的用一生來積攢下來的寶藏。
我詫異地說道:“您真的要送人?為何不帶去米蘭?這可是您最喜歡的了!”
錢老搖搖頭,“帶不走的,本來就帶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