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言的房間里，突然響起了敲門聲。</br></br>風寒未清猶自昏昏沉沉的辰光驚醒過來，起身開門。</br></br>門外長身玉立的男子，是蕭亦空，湛藍色的長衫，在如水瀉下的月光里，顯得冷寂空寥。</br></br>“蕭公子，有事嗎？”突然想到他昨日里說的那些話，喉間便似有什么東西堵在那里，胸中憋悶得慌。</br></br>蕭亦空看著她微微不豫的表情，以及完全越過他望向天邊彎月的渺漠眼神，冷冷一笑，“怎么，不歡迎我？”</br></br>緩緩將目光收回來，看向他線條如削的面龐，“怎么會不歡迎？蕭公子是這里的主人，我只是一個奴婢，哪有那個膽量不歡迎？”辰光低下頭盯著自己身上晶藍色的加絨曵地長裙，以及厚厚的上裳，瞧……他掌控了她的一切，即便連衣物首飾，都是由他來定。</br></br>“知道自己的身份處境就好，我相信你不會做出什么不懂規矩的事！”蕭亦空伸出手中的扇子，將她擋在門前的身子撥開，走進屋內坐下。旋即又回過頭來審視著她身上的衣服。“不錯啊，穿在你身上正好，看來選擇你是一個很正確的決定。”</br></br>“你什么意思？”她突然目光一凜，瞳孔驟然收縮。</br></br>“你自然會明白。”</br></br>“呵——你是不是說，我的身形與‘那個人’很像。”她僵硬的臉突然綻開一個笑臉，眼神如同殘星。</br></br>果然，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蕭亦空的臉色白了一下。“你知道她？”</br></br>“她——就是這些衣服以前的擁有者，不是嗎？這樣看來，‘那個人’在你心里的位置很重啊。不過，她為什么不在這里了呢？以致于你要去找一個身形與之相似的人來做她的替代品？”這些早已埋在心底的話，終于在此刻完全傾泄而至……像是胸中所有的積郁被疏浚開來，整個人變得通透而靈犀。</br></br>可是……在看清眼前這個男子的表情之后，那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竟然消失殆盡。</br></br>——這個萬人仰視的蕭亦空，怎么會有這樣的表情？悲傷……悔恨……痛斥……怨怒……而在他眼睛最深處，竟然有著一抹溫情愛意。就像……就像她初見他時那般。</br></br>原來，他與‘那個人’竟然是這樣的關系嗎？遺失的情人。</br></br>蕭亦空緊緊抿著唇，明朗而剛硬的唇線如同凝固的水波，不變的弧線。手中的扇骨因為用力握緊，而在他手心硌出四四方方的印記，蒼白發紫。</br></br>胸腔中那一股力量終于被他無形地隱藏起來，半晌，他才開口，“你倒是看得透徹……不過，你知道有一句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嗎’？”</br></br>“多謝蕭公子教誨。”能夠這樣犀利地說話，代表他終于恢復正常了吧？</br></br>他沒有回答，自懷中掏出一樣物事來——長長的一卷畫軸。便是這樣信手一扔，束起來的絲線滑落，畫卷在半空中舒展開來，繼而穩穩掛到墻壁的玉鉤上。</br></br>而畫上的人兒……</br></br>辰光神色一怔，那畫中的人兒——太美麗了！</br></br>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也只有這樣的詞句，才配得上畫中人兒的姿容吧？細細凝視，那畫中麗人的衣裳……辰光怔了一下，不就是她現時身上的這套衣袍嗎？</br></br>竟然，是她。</br></br>“是的，你方才所說的人，就是她，她叫藍姝兒。”蕭亦空也抬眼看著那幅畫，然而眼神卻是空寂的。</br></br>“你為什么把她的畫拿到我這里來？”連呼吸都停滯下來，辰光轉過頭，驀然發問。</br></br>蕭亦空挑了挑眉，倨傲地微笑，“因為……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藍姝兒。”完全是命令的語氣，容不得任何人拒絕。</br></br>“你說什么？”</br></br>“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她。”蕭亦空回眸而視，“按照她的習慣生活，用她的名字，用她的衣物首飾，近她之親人，仇她之敵人。明白嗎？”</br></br>“不……我為什么要這樣做？”要她沐辰光完全活成另外一個女人嗎？一個活生生的替代者！她做不到！</br></br>他突然湊上前來，緊緊盯著她，“因為你是被我留下來的扇面美人，這是你的分內之事。”</br></br>“我寧愿不要做這個扇面美人，蕭公子，你的這份工作我承擔不了，你另請高明吧！”辰光站起身來，本就有些虛弱的身子，因為此刻情緒的劇烈波動，胸口起伏不定。“我不會留在扇靈館了！”</br></br>——難怪，難怪師父會說她意氣用事，難成大氣。因為，她實在不想要委曲求全將一切情感湮沒啊。明明知道，應該用盡一切辦法留在這里，將失蹤少女的真相查出來。可是為什么才短短幾天的時間，就想要放棄了呢？</br></br>長尊師父的諄諄告誡猶在耳邊……身為一名落石院的弟子，毅力與忍耐力都受到過極為嚴格的訓練。然而，到了這里，近乎完全失效了啊。</br></br>蕭亦空耳邊飄過這個一直以來隱忍順從的女子的話，轉過頭玩味地看著她，語氣卻是兇狠而殘酷的，“是這樣的嗎？不過，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啊。你到了這里，就不要想著離開了。你是這里的扇面美人，也是扮演藍姝兒的最佳人選，所以，這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否則——即便你有那個能力逃出扇靈館，無論你走到天涯抑或海角，我都會把你抓回來。”</br></br>辰光愣了一下，這樣脅迫的話，只讓她覺得脊背發涼。</br></br>“你不是想要存夠銀子，贖你那深牢中的父親嗎？只要做好了這件事情，你會有一生一世也用不完的金銀珠寶。這樣，不算虧待你吧？”</br></br>好一個軟硬兼施……</br></br>臨走的時候，落石院長尊師父的話再次浮入腦海，“辰兒，這可是你進入落石院以來，第一次單獨執行任務。千萬不要丟了落石院的臉面，還有太尉府的名譽……”</br></br>蕭亦空見她默不作聲，輕蔑而神秘地一彎唇角，“呵呵，你果然還是明白輕重緩急的。這樣一條財路，放過了豈不可惜？”</br></br>“那么，就從今晚開始，我給你五天的時間——呆在這房間里，不得外出。云白會來教導你藍姝兒的生活習慣以及親朋關系，你最好牢牢記住，五天之后出來，你必須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那個時候，扇靈館里，便只有藍姝兒……沒有沐辰光。”蕭亦空看了看辰光近乎麻木的神情，對門外叫道，“云白。”</br></br>白衣的侍女應聲進來，看了看屋內的兩人，“公子。”</br></br>“你按照要求來指導沐姑娘吧，希望五天之后，能看到我所要的結果。”</br></br>“請公子放心。”</br></br>***</br></br>云白對她說話，永遠是客氣并且疏離的，仿佛總有著一道鴻溝隔在兩人之間，寬至萬丈。</br></br>“沐姑娘，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就叫藍姝兒了。”</br></br>“姝兒姑娘喜歡晶瑩剔透的藍色，這件白紗霓裳衣加藍色留仙裙，是她最喜歡的。還有這一枚藍寶石耳墜，是公子在三年前送給她的，她從不曾離身。”</br></br>“姝兒姑娘對公子很好，會在他習武疲倦的時候，送上一盞熱茶。會在他執筆畫丹青的時候，為他一旁磨墨。還會在他掌燈夜讀的時候，同她紅袖添香。”</br></br>“姝兒姑娘一生中，朋友不多，除了年少時的戀人蕭公子之外，便是同門二師兄嚴卿昭。她同兩人的關系都極好……”</br></br>“姝兒姑娘的娘親早逝，一直以來都是她的父親黑風谷谷主照料長大，然而，兩人卻在幾年之前反目成仇。因而，姝兒姑娘可以說是沒有親人。”</br></br>……</br></br>這樣的話聽得太多，辰光滿腦子里都是那個女子的形象……她的巧笑嫣然，她的溫柔婉約，她的端莊賢淑。猶自看著畫像的時候，仿佛那個人又自畫中走了出來，生活在辰光的腦海里。</br></br>“那么，藍姝兒與蕭亦空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其中一天，辰光終于問道。</br></br>“她，是公子最小的師妹。其實……人人都只道黑風谷五大弟子——大師姐蓮一，二師弟嚴卿昭，三師弟蕭亦空，四師弟南澤，五師妹神韻。其實，除了谷中的人，很少有人知道還有一個六師妹……師父最小的徒弟，也是他老來所得的獨生女兒。只不過，她年幼便被病魔糾纏，身體虛弱，無法長時間習武，只是與眾位師兄弟們相伴學了些皮毛。她那樣柔弱，師兄師妹們自然都包容她，甚至可以說對她百依百順。直到后來……他與公子暗生情愫……”是一個古老而幽遠的故事，云白此時提起，亦不過一些大致的脈絡。</br></br>辰光思慮了一下，接著問道，“那么，藍姝兒現在何處？”</br></br>“她——死了。”云白停也未停，低聲回答。</br></br>“怎么會？”難怪……難怪在她提到這個人的時候，蕭亦空會有這樣的表情。“那么，她是為何而死？”</br></br>云白突然站起身來，“有利于你扮演好藍姝兒的東西，我都一一告訴你了。至于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如果想要繼續留在這里，就不要多問。”</br></br>今天終于更完，準備準備，睡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