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行館后院兩個一身短打的人正在對練,只有招架之功的昊瑱無心奉陪,早早跳出圈外,“收手吧,三哥,我今兒是打不過你了!”昨晚兒先用項上人頭跟小嫂子的丫頭擔保三哥的清白,緊接著又用項上人頭跟三哥擔保小嫂子要的是舉案齊眉而不是相敬如賓,小嫂子那頭怎么樣不知道,三哥這邊兒可像是服了百年老人參,精力充沛得雞叫頭遍就把他拖出來練功,還美其名曰“聞雞起舞”,照那架勢,讓他拔山扛鼎都沒什么難處!
昊琛不停手,兀自虎虎生風地練了一套拳,這才吐納調息,“像你什么時候還打過我了似的!”
昊瑱爽朗一笑,也不辯白,“咱們今兒個就跟老六會合?”
李昊琛點頭,“唔。火候差不多了,再說天也冷了,要還這么個走法,怕明年也到不了平盧!”
“真合到一處,你可就沒什么閑工夫了!”昊瑱提醒。
“我要那么些閑工夫何用?”昊琛不以為意。
昊瑱笑得促狹,“怎么沒用?有了閑工夫才好哄人吶!”
昊琛這才會意,橫了他一眼,“既有心,你多替我分擔些不就有了?”
“與我何干?”昊瑱撇清,卻見三哥根本不理會他說什么,自顧看向行館里奔出來的人,青杏和子安!
清俊利落的子安在距兄弟倆三步外剎住了腳,“將軍,四爺!”昊琛早看到青杏臉上的惶急,雙唇不由抿緊只吐出一個單字,“說。”
子安往旁邊兒站了站,把青杏讓到前邊,青杏象害冷似的牙齒打著顫,“金、金桔姐姐病、病了,小姐讓我快、快來找將軍……”
昊瑱“嗐“了一聲沒說什么,昊琛不引人注意地松了口氣,“慢慢說,怎么回事?”
他的鎮定讓青杏多少穩住些心神,“我也不知道,一早晨醒了叫她不答應,把她推醒了就起不來炕,渾身燙得象湯婆子似的,叫小姐看了,小姐都快掉眼淚了,說行館建在這么個荒郊野外,也不知到哪兒能請大夫……將軍!”將軍早蹽開大步去了,四公子追著把外衣遞給他,兩人邊穿衣邊閃身進了行館,根本沒說要怎么辦!好在青杏愣著,子安卻明白,叫她,“快回去!不礙事!有將軍呢!”青杏這才醒過神,跟著子安又奔回去了!
容琳聽到門響回身,昊琛已到了她跟前,容琳不假思索就攥了昊琛的胳臂,“將軍!救她!”
看她烏黑的眼中似含了淚,昊琛只覺心中一灼,也是不假思索就攬了她,“不怕!”又緊攬了她一下才放開,自去看炕上蓋了兩床大被猶在瑟瑟發抖的人,緊隨而入的昊瑱攔住了還要上前的容琳,“小嫂子,你在一邊兒坐著吧!”又輕聲道,“別讓三哥還得擔心你!”也不知金桔得的什么病、會不會過人,他們怎么都好說,小嫂子還是小心些好。
容琳聽他說了便不再往前,只在一邊兒憂戚地看著昊琛,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昊琛皺眉看著枕上面如赤炭、氣息急促的人,知是高熱所致,只不知病因,思忖間已逐項吩咐,“子安,去柜上要高粱燒,未兌水的,”剛進屋的子安轉身又出去了,“昊瑱,告訴眾人今兒個在行館休整一日,”昊瑱領命欲去,“站著!你跑一趟,告訴老六改在千丈崖會合,把蘇春生帶回來!”
“遵命!”昊瑱出屋,聲音從走廊里傳回來,“我還是騎奔雷去!”
“青杏!你去把那兩個婦人叫上來!”
“啊?”青杏呆眼,哪兩個婦人?
昊琛不耐,真是蠢丫頭,他們這一行中還有幾個婦人?
“張嫂和李嫂,去叫了來吧!”容琳說明,青杏這才懂,趕緊去找陪嫁的女人,險沒和拿酒進來的子安撞個滿懷。
子安放下小酒壇,又拿出個瓷碟放到一邊,拔下酒塞開始往碟里倒酒,昊琛又想到什么,回頭對容琳道,“有軟布沒有?”容琳點頭,不一會兒便去找了來,一看青杏也找了人回來,都看著昊琛把磁碟里的酒點燃了,藍色的火焰瞬時籠了瓷碟,昊琛接了軟布,示范給兩個婦人看,“吶,用布蘸了這酒擦手腳身體……”
看他把手伸進燃燒的碟子,張嫂驚呼,“那不燒手嗎?!”
昊琛若無其事,“你動作快點兒怎么會燒?”說著又往酒里蘸了,示意無妨,張嫂和李嫂卻都有畏縮之意,誰也不靠前,昊琛皺了眉,“要不讓你們小姐來?!”
兩個婦人都聽出他的不善,卻還在猶豫,青杏急了,狠剜了兩個婦人一眼,推開她們上前,“將軍,你教我,我來!”她也怕火,可她才不會讓小姐動手!昊琛贊許地看了她,“看著……”他又做了一遍,青杏點頭,接過軟布就往碟子里蘸,剛覺得有些熱,手已經抽回來了,就著熱乎勁兒按昊琛的指示擦著金桔的額頭、臉頰,三、兩下便找了竅門兒,不再畏懼了,張嫂在一旁看著臉上掛不住,也試著上前,閉著眼往碟里一伸……火竟滅了!原是酒燒盡了,子安也不吭聲,上來再次填滿、點燃,青杏問昊琛,“將軍,再怎么樣?”昊琛道,“就照這樣反復擦拭!”看李嫂也上前幫著捋發挽袖了,就道,“酒要沒了喊子安進來倒,我們都在外頭,你們三個就這樣給她把整個身子都擦了,一會兒大夫來了再給她把脈開藥!”
容琳原是不想出去的,昊琛道,“屋里這酒氣熏天的,要熏醉了,你看誰服侍你好呢?”
容琳不再堅持,隨他到隔壁坐了,猶自忐忑,“將軍,這法子管用么?”
昊琛寬慰道,“行軍中遇到傷寒陽癥都是這么治的,料無大礙,況昊瑱頂多兩個時辰也就回來了!我說的那蘇春生就是頂好的大夫!”
容琳略放了心,卻又嘆氣,“金桔這是心火太盛種下的病因,想來,我是不該帶她離了京城的,這么背井離鄉的……”
昊琛看著娥眉緊鎖的小姐,藹聲道,“要你這么說,罪魁禍首竟是我了?要沒有我,你們主仆還在尚書家里無憂無慮……”
“將軍!”容琳有些苦惱,未料無心的喟嘆又招出他的話來,“容琳原非抱怨之意!”昨天,昊瑱講了那么多他的好,她不能無動于衷,雖然他說過“戲”不“戲”的話,私心里,還是寧愿相信昊瑱說的他三哥只是辭不達意……長路漫漫,后事渺茫,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是他而已,從前種種她都只做不知也就罷了,他何苦還是這么句句嘲諷呢?
一見容琳又垂了頭,昊琛苦笑嘆氣,“我也不是在抱怨!我只是不知怎么對你才能讓你知道我是想對你好!”
昊琛的話說得饒舌得很,容琳想了一想才意會過來,紅暈就慢慢上了臉,也不答話,只是頭垂得更低了,看著身畔嬌羞不勝的人,昊琛只覺得四肢百骸全都貫通了,情不自禁就伸出手去,欲撫那顆黑發的頭……手還在半空呢,昊琛就知道這世間煞風景的人竟是處處皆在——
“將軍!小姐!怎么辦好?”青杏闖進來,誰都不看自顧說她的,“金桔姐姐說渾身都疼!蓋兩床被她說壓得慌、給她撤一床又說凍得慌,……”呃,將軍那手懸著是想干什么?還有她說錯什么了么?將軍怎么惡狠狠的?
“你燒成那樣你也疼!”李昊琛冷森森的。
“將軍!”容琳輕喊,他的口氣很糟,她卻莫名地知道他只是嘴上橫些而已,“青杏,別慌,我隨你去!”起身就跟自己的丫頭走了,昊琛尋思尋思,終究不放心,只得跟過去。到了門邊,青杏一打簾子,昊琛險被刺鼻的酒味兒嗆出來,容琳卻似未覺就那么直走到炕邊兒去看金桔。用燒酒反復擦過了,金桔的熱度像是降了些,氣息不那么粗重了,眼也能勉強睜開,一見容琳,淚就從眼角滾到枕上,“小姐……”
容琳一看她的長圓臉兒上還是一片燥紅、鼻翼急促而無力地翕張,就覺喉頭發澀,忙從袖中抽出帕子替她拭著淚,笑道,“傻丫頭,哭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大夫一會兒就來了!一帖藥下去保你就好了!”
張嫂和李嫂在一旁附和著,“我們也是這么說!金桔姑娘想是沒鬧過病,嚇得要死……”
容琳收了帕子,“嫂子們費心了,且請過來幫幫青杏……”教著她們把被的兩邊兒往里卷起來,略支愣著些,再把另一床被搭上去,這就不至于所有的重量都壓在金桔身上,張嫂和李嫂看了都笑道,“小姐這法子倒是好!我們竟沒想到!”金桔的眉頭也展了展,想是沒那么辛苦了,容琳就坐在炕沿上握了她的手哄著,“閉上眼睡一睡,醒過來自就好了……”
昊琛在門邊兒看看,一時也幫不上什么,就使眼叫過了青杏,“你們小姐和她吃過飯沒有?”
青杏搖頭,“沒有,一早晨起來金桔姐姐……”
“你去找小二,讓他們用小火熬一點兒粥……算了,你在這兒聽你們小姐吩咐,我去!你長點兒眼色!”昊琛說完轉身就走了,青杏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沒說不去,將軍為何一邊自己要去一邊還臭著張臉?再說她什么時候不長眼色了?
粥熬好了端上來,金桔恰剛醒了,被扶起來倚在青杏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搖頭,“不想吃……”
容琳勸道,“不想是不想,可總得吃點兒東西才能有精神,再說肚里空著,過后哪受得了藥性?”
金桔聽她這么一說,硬掙著坐直了些,拿起羹匙對著粥碗發了陣呆卻又搖頭,“小姐,我真的吃不下……”
容琳強笑道,“要不先吃一口,試試……”
“什么一口?都吃了!不然就是抓著頭發也要仰脖兒全給你灌下去!”李昊琛不耐地冷聲!
容琳剛拿過粥碗,意欲喂金桔,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回首就道,“你敢!”鳳目圓睜,嗔怨畢現,自有一種動人心處,昊琛本意是要嚇唬金桔,一看容琳如此,早繃不住氣勢,鬼使神差地一伸手把容琳的散發掠到耳后,放低了聲音,“嚇嚇她罷了,你急什么呢?”
容琳被他突來的舉動駭了一跳,“騰”一聲,俏臉竟和金桔有得一比,幸得張嫂和李嫂被他擋在身后,應不至于看到什么,只青杏丫頭的眼瞪得也夠叫她無地自容了,“金桔病著,你還那么說,讓人……”
“請將不如激將嘛,如此……”
“那將軍何不說砍了頭往下灌?”有人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