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圣女必須死 !
“盧克里修斯爵士?”
西莉亞不由瞇了瞇眼。
這個名字令理查也精神一震。獅心王顯然對這位圣殿騎士的英勇事跡早有耳聞,他自詡為當世無雙的戰士,自然早就想與盧克里修斯一會。理查便不再端著那輕蔑的架子,轉而朝杰拉德身后投去審視的目光。
金發青年依言從大團長身后繞出來。
因為參加禮拜的緣故,圣殿騎士沒有著鎧甲,他身上穿的是繡有鮮紅十字的白袍。垂墜的衣袍凸顯出他修長高挑的身姿,令他看起來比全副武裝時更為溫良無害。他謙卑地垂著視線,先向西莉亞和托馬斯躬身行禮,而后才轉向其余四位大人物優雅地致意。
盧克里修斯在眾人面前登場唯一的缺憾便是他的沉默,即使他面對的是決定圣地命運的君王,他也一聲不吭。雖然圣殿騎士團的確有緘默慎言的信條,他的寡言不免顯得刻板無趣,令菲利普和查理都有些掃興。理查的不悅表現得更為明顯,而菲利普只是哂然一笑。
杰拉德無言地挑挑眉,無奈地為盧克打圓場:“圣城局勢初定,如果圣女大人需要,盧克爵士可以暫時頂替陣亡的雅克男爵,負責內城的安全。”
大團長的提議可謂大膽。雖然圣殿騎士團向來設有圣城檢察長的職務,用以管轄圣城周邊的安全,但神殿內城的看護一向是由各方共同負責。
杰拉德此舉有越過英格蘭一派,直接插手神殿內務的嫌疑,托馬斯不由輕咳一聲,向理查等人作征詢狀:“如今異教徒仍然虎視眈眈,將盧克爵士留在后方不太好吧?”
理查呵呵數聲笑,毫不留情地嘲諷道:“若我有一把寶劍,絕對不會將它藏在宮殿寶庫里,任由它生銹。”
菲利普睨了自己的死對頭一眼,卻沒有替杰拉德反駁。
杰拉德見狀并未堅持,反而就勢讓步:“但如今神殿護衛隊損傷大半,保證圣女大人的安全也是題中之意。畢竟當時圣女大人險些被異教徒擄走……而您又恰好不再圣城。”他說著譴責地看了眾人一眼。
被點名批評,托馬斯不悅地皺皺眉,但他隨即擺出和藹的笑面:“請您放心,此后圣女大人的安全絕不會再出紕漏。”
菲利普這時驀地插話:“我聽說盧克爵士此前受了傷,在圣城靜養一段時日也好。畢竟保護圣女的任務并不繁重。”
西莉亞頓時明白過來,杰拉德的目的本來就不在于內城的守衛權。他只是在為法蘭西王與圣女修補關系牽線搭橋罷了,而盧克……不過被當做一根合適的過河木樁,被硬生生卷進了十字軍內部的黨爭。
這幾位大人物你一言我一語,只顧著互相角力,全然將兩個當事人的想法置之腦后。
西莉亞不耐地挑挑眉,向盧克看了一眼;金發騎士一如往常地恭順,他略微低頭,露出的半張臉面無表情,只有他略顯僵硬的身姿泄露了心中的不自在。
“盧克爵士,我想聽聽您的想法。”西莉亞含笑打斷了其余幾人的議論。
盧克里修斯匆匆抬眸看了她一眼,平和地回答道:“我遵從大團長的安排。”
杰拉德對盧克的反應毫不意外,手掌一合,利落地下了定論:“城中還有不少殺手和雇傭兵在流竄,保險起見,盧克爵士還是留在圣女大人身邊。如果托馬斯大人有需要,我也會派出最妥帖的人選擔任您的護衛。”
大主教自然客客氣氣地推辭:“這不必了,我手下那十個騎士的自尊心非常強,我可不想讓他們無端受挫。”
理查哧地一笑,側首對圣約翰騎士團團長道:“馬可團長,您干脆也出幾個騎士保證這二位的安全?又或者,您干脆派幾個醫官來神殿也不錯?”
圣約翰騎士團又被稱為醫院騎士團,因為擁有圣地最大的醫院而得名。團中的醫者治愈了大批傷員,極具盛名,圣約翰騎士們也因此與圣殿騎士分庭抗禮。
團長馬可是個須發俱白的矮個子,他皮膚黝黑、神情刻板。馬克團長站得離西莉亞最遠,到現在都未與西莉亞行見面禮,似乎也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對于獅心王的調侃,馬可義正言辭地應道:“陛下,恕我直言,我對此沒有興趣。醫院里還有太多傷員等著救治,我可不敢擅自調配人手到……安全無虞的內城來。”
此言顯然在諷刺杰拉德將有生力量藏在后方。杰拉德卻再次裝作沒聽見,只和菲利普相視一笑,篤篤定定地道:“三日后,菲利普陛下會在北城再次與英格蘭王一晤,我期待到時再與諸位見面。”
語畢,杰拉德便與菲利普相繼離開。理查向托馬斯一頷首,與馬克并肩轉身離去,兩人的步子都踩得很重。
盧克里修斯默默站到西莉亞身后,仍舊不言不語。
托馬斯神情難解地瞥了一眼圣殿騎士,毫無異狀地對西莉亞微笑:“我還要與長老會商議重修神殿的事宜,請原諒我失陪。”
圣墓教堂頓時空空蕩蕩,只有兩個童仆默不作聲地開始整理圣壇上的用具。他們生疏的動作里透著驚惶,顯然唯恐圣女挑出什么錯來。
西莉亞看了盧克一眼,聲調淡淡的:“我想到花園里走走。”
圣殿騎士垂頭稱是。
他們相隔不過一步的距離。這樣近的距離,氣氛最微妙的變化都難逃彼此的注意。西莉亞的眼神閃了閃,最后選擇了沉默。
兩人并肩走過教堂窄而長的復廊,經過圣喬治圖樣的花窗時,西莉亞的步子頓了頓。
圣喬治是屠龍的勇士,亦是指引十字軍的精神化身。他彩繪玻璃上的身影雖然殘破,卻還是英武逼人,那姿態顯然令西莉亞想起了什么。她不由抬頭看向盧克,驀地打破了沉默:“聽說您受傷了?盧克里修斯爵士。”
盧克像是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幾乎是立刻接口答道:“只是輕傷,對作戰無礙。”
騎士的語調干脆利落,不留任何接話的余地,也因此令他的態度顯得生硬冷漠。這是盧克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西莉亞說話,她不由怔了怔。
圣殿騎士也立即察覺了自己的失常。盧克翠色的雙眸因為懊惱垂得更低,他艱難地清清嗓子,緩和了語氣試圖彌補方才的失態:“感謝您的關心。”
西莉亞彎彎唇,沒有作答,只無言地透過殘破的花窗看向圣墓教堂外。玻璃間的裂口透進一縷白光,將圣女清癯的側顏點亮。花窗原本艷麗的底色愈發顯出她膚色的蒼白--那是紙一樣的、沒有血色的白,眼瞼下的青色宛如兩抹傷痕,無比醒目。她顯然尚未完全恢復過來。
盧克的瞳仁縮了縮,他低低道:“我走之后發生的事……我聽說了。我……”
西莉亞猛地回頭凝視他,騎士已到舌尖的話語便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她搖搖頭:“您無需道歉,那是我的決定。”
金發騎士顯然沒有因為她的開解而釋懷,微微擰起的眉頭反而泄露了他愈加沸騰的心緒。
“您做得很好,沒有道歉的必要,”西莉亞手指搭在后頸,指尖微微一勾,將細細的金鏈子從衣領內挑出來,沉重的十字掛墜隨之現身,“您為我取回了項鏈,這就夠了。”
盧克的視線在圣者信物上黏連須臾后,立刻謙卑地垂下。他有些不甘地道:“如果當時我留下,您就不必要忍受里爾……”他的嗓音微微顫抖,似乎在竭力壓抑著怒火;可在他將更多的話語傾吐而出前,圣殿騎士一貫的嚴苛自制令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西莉亞笑著搖搖頭,往前走了兩步,回眸道:“里爾修士會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那是他應得的,但您……”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水汽凝成的白霧就勢朦朧了她的面孔,只有那雙灰色的眼睛依舊坦率而明亮。
盧克里修斯不自禁上前一步,像是想要將圣女此刻的神情看清。
薄霧很快就散了,西莉亞一臉平靜:“我也是人,我有很多缺點,我會犯錯……所以我會承擔起責任,請您不要有多余的負罪感。”
她的話語像是一根針,令盧克痛楚地閉了閉眼。他張了張口還要說些什么,圣女卻驀地向他倒退,猶如踏出關鍵一步的舞者,輕飄飄地直湊到他身前。
西莉亞身上潔凈而凜冽的圣水氣息撲面而來,令騎士的呼吸稍稍凝滯。
圣女灰色的虹膜摻進了彩繪玻璃的光彩,比往常更為惑人。盧克里修斯一瞬看得失神,忘了移開。等他想起應當回避這不和禮儀的對視時,卻發覺自己無法輕而易舉地轉開視線。
“盧克里修斯,”西莉亞首次念出他的全名,不帶頭銜、只是單純地呼喚他生來被賜下的名字,聲調低低的宛如一聲嘆息,直勾得聽者心神震顫,“您為什么不將心里話說出口?”
圣殿騎士的表情一瞬凝固,那模樣好似一座以愕然、痛楚為主題的大理石像。
“比起和心懷鬼胎的政客周旋,您更喜歡揮劍吧?既然如此……既然根本不想留下來,您為什么不拒絕大團長呢?”西莉亞哂然一笑,“您也應當明白,留在我身邊,您就無法堂堂正正地與異教徒戰斗。”
盧克艱澀地答道:“只要是團長給予的職責,我就不會拒絕。”
“哪怕那職責會令您痛苦、會違背您的本心?”西莉亞不忍地別開臉。她再次想起了杰拉德團長對盧克的評價:
--“他的劍里沒有靈魂。”
劍沒有自己的堅持和意志,唯一的目的就是貫徹被賦予的職責和任務。
盧克里修斯便是這樣的一柄手中劍。縱使以身為劍、以命相搏,他戰斗的方式卻充滿了空洞的痛苦--他背棄了身為騎士最重要的信條和榮譽,他只是為了戰斗而戰斗。
西莉亞一瞬間感到迷惑:既然如此,杰拉德又為什么執意將盧克送回她身邊?如果只是想為法蘭西王牽線,他大可以另派人手。
兩人陷入不約而同的沉默。盧克垂下眼睫,雙拳握緊卻又松開。
他驀地抬頭,神情平靜坦然,聲音平穩再沒有一絲動搖:“的確,哪怕職責會令我痛苦、會違背本心,我也不會拒絕。”
金發騎士的唇邊現出一抹難解的微笑,深湖般的眼眸也因為這小小的弧度粲然生輝。他抿了抿嘴唇,壓低了聲音:
“但這一次,是我自愿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