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是師妃暄跑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跑的很急，師妃暄的臉上少了以往的淡泊，少了幾分鎮定。汗水大滴大滴的從那潔白的皮肉上滲出，她小聲地喘著粗氣，在看到他停下腳步回身時，這才抬手抹了把汗。
“楊戩。”
“師父？”
“楊戩，你現在就走么？”
“……嗯，我不得不走。”楊戩說話的時候看了眼楊嬋，楊嬋好奇的目光在他們之間流轉。
師妃暄見她在打量自己，又擦了一把汗，緩緩站直了身體。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這種可憐的姿態。
“那我陪你。”
“師父——”楊戩震驚地看向師妃暄，眼里既驚訝又難以置信，隨后不解：“師父，為什么？”
現下慈航靜齋正需要師妃暄，她怎么會……
“你是我徒弟，還未學成，我怎么可能放任你不管。”師妃暄找的借口很蹩腳，反正楊嬋是不信的。
玉鼎真人也是她二哥的師父，怎么不見玉鼎真人曾這樣緊跟著二哥不放過？這姑娘該不會是……
楊嬋的眼神里多了分古怪。
師妃暄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她不喜歡楊嬋看她的眼神，好像是在扒開了她的衣服看穿了她的心一般，了然了她深深隱藏著的秘密。
“可是師父，我……”
“別的話不用多說，你只需告訴我，帶不帶我一起走？”師妃暄不想聽楊戩找理由，她要的是答案。
楊戩還在遲疑：“師父，如果你跟我走了，這里怎么辦？”
師妃暄沉默了，半晌扯了扯唇角。是她先前過于沖動了，急匆匆地趕過來，都不計后果了，現在被楊戩這么一問，她的理智回籠，才發現剛剛的自己有多可笑。
“我明白了。”師妃暄許久才開口，似乎是釋然了，她沖楊戩笑了笑，罕見的揮了揮手：“再見，一路平安。”
楊戩倏地抓緊了肩上包袱的背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有只手在同時拽住了他的心似的，陣陣發痛。不過他面上沒有顯露，只是點點頭回以一笑：“好，再見，師父。”
楊戩轉過了身，師妃暄也在同一時刻背了過去，兩人背馳而行，距離一點點拉長。
一人抓緊了包袱，一人攥緊了玉簫，面上同時浮現分別后的傷楚，卻倔強地將其掩藏。
沒有人知道他們此刻是什么心情，就連楊嬋也看不出來，她只知道，二哥一下子變得沉默了，那張剛毅的臉徹底褪去了少年郎的稚氣。
楊戩回了桃山。
玉鼎真人已經在桃山山腳等著他。
楊戩見了他，尊敬的行了一禮：“師父。”
玉鼎真人滿意笑笑，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邊后，又笑了笑：“不錯，不錯，這近一年的時間下來，看來有不少收獲。”
“是收獲了不少。”
玉鼎真人點點頭，沒有計較楊戩的冷淡，搖搖那把破爛的蒲扇，轉身望向身后的桃山：“你娘就在里邊，在救她出來之前，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楊戩遲疑片刻，點點頭：“那請師父在此等候片刻。”
玉鼎真人“嗯”了聲，楊戩便辭別上了山去。
瑤姬被壓在山下好幾年了，每年楊戩都會帶著楊嬋過來一起看她，除了今年。
今年只有他一個人來，因為楊嬋先前已經來過了。
瑤姬是神仙，哪怕是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石洞中，也不見她的容顏有所憔悴蒼老。時光絲毫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足跡，跟楊戩站在一起，也絕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母子。
但是瑤姬的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還有周身縈繞的晦澀氣息，卻顯得她頹老很多。
見到楊戩獨自前來，瑤姬也沒有表現出意外，只是慈愛的笑了笑：“二郎，你來了。”
“母親，我來晚了。”
“不晚，能來就夠了。”瑤姬沒有責怪的意思。
但是楊戩卻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對不起母親，讓你受苦了。”
“傻孩子，什么苦不苦的，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瑤姬依舊在微笑著，只是比起先前的笑，多了分悵然。
這幾年來，她的腦海里一直充盈著一家五口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一眨眼，卻變成了血海，失去的痛苦像是一萬根針般的扎在她的心頭，一點一點的碾進去。等拔出來的時候，那點傷痕便消失了干凈。
仿佛不曾有過。
但是瑤姬清楚，那永遠在，是她永遠都忘懷不了的印記。
只是，再忘不了又能怎樣呢，她既無法為他們報仇，也無法為他們討回公道，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讓楊嬋帶點東西過來，讓她能夠祭奠一下。
晃了晃頭，瑤姬把這些情緒甩掉，重新看向楊戩：“別跪著了，快起來吧，小心地上涼。”
楊戩沒有起身，他倔強的跪在那兒，低著頭。瑤姬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似乎能夠體會到他的心情。
“傻孩子，娘已經等了那么多年了，不愁這幾天。”
“可是母親，我回不來是因為私事，我……不孝。”
“若是你這樣都算不孝，那世間還有什么孝順的人。好了，起來吧，既然有事，那就跟娘說說。我們娘倆，也好多年沒有談過心了。”
瑤姬在洞口坐下，楊戩聞言，猶豫了一會，也就順勢改跪為盤腿坐，跟瑤姬講述著自己這幾個月來所經歷的一切。
他口中能夠提起的名字少之又少，重復來重復去的，最多的就是師妃暄。
不知道是不是離開了慈航靜齋的緣故，他不再喚師妃暄為師父，因為這里已經有了他的師父。
他喚她為妃暄。
楊戩走后，師妃暄來不及難過，就被梵清惠叫到了正殿，派了任務給她。
“有邪帝舍利的消息了，妃暄，我要你趕在魔門到來之前，毀了它。”
師妃暄一聽是跟雙龍有關，下意識蹙眉，見大家都在等著她，她立馬領命說是。
梵清惠這才舒展開眉頭，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妃暄，此次任務重大，你一定要小心行事。為師會帶著她們隨后跟上，你不用擔心。”
“知道了，師父。”
“那好，你現在立即出發，與雙龍會合。跟著他們去，可以增加一分勝算。”
“知道了。”
師妃暄當天就離開了慈航靜齋，趕往徐子陵他們所在的地方。
邪帝舍利出世的消息在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的，不少心懷不軌的江湖人都想要去分一杯羹，因此，不論師妃暄去到哪里，都能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的江湖漢子跟她走在同一條道上。
一個人的旅程是孤單的，尤其是在習慣了身邊有個人跟著噓寒問暖的時候，一個人就變得格外寂寞。
看著別人都是成群結隊的走著，吃飯一起吃，喝酒一起喝，說話一起說，反觀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喝著冷茶，吃著淡飯，沒有了另一個人悉心安排，就連睡覺的房間都是那樣的破舊，簡陋的叫人難以忍受。
“師父，來，嘗嘗這個。我來的時候特意打聽過了，這個鎮上就這家包子最有名，最好吃，聽說那餡兒都跟別的包子不一樣，鮮美的很。”
“師父，再嘗嘗這個，這個是醉香樓的醉雞，用的是上好的花雕，酒香味醇，肉質多汁鮮嫩，絕對是人間美味。”
“師父，還有這個，還有這個，這個你也嘗嘗看，好吃不？嘿嘿，這是我剛剛排了一個時辰隊買的極珍糕。我知道師父你不愛吃太甜的，這家糕點正好香而不膩，甜到好處，你絕對會喜歡的。”
“師父……”
師妃暄陡然醒過神來，看著眼前那一桌簡單清淡的飯菜，嘴里頓時沒了味道，先前升騰起的食欲化為烏有。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重口腹之欲，只要能夠飽肚，吃什么都是一樣的，但是現在……
師妃暄不由苦笑，她似乎是被楊戩給養刁了嘴，竟有了那些食客的臭毛病。
隨意扒拉了兩口，師妃暄再也吃不下去，結了賬后便離開了客棧。
她已經到了雙龍所在的地方，現在要做的，就是去跟雙龍回合。
不過，她還介懷著徐子陵對她的感情，猶豫再三，她選擇躲在了暗中。
楊戩在跟瑤姬談完心后，就跟著玉鼎真人去了王屋、五行兩座山下訓練。
他要想辦法將這兩座大山架到三尖兩刃刀上。
可是，這是兩座天下最高最大的山，即便楊戩現在天生神力，又有利器在手，身體也能夠承受的住，他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挑起兩座山。
這讓他有些心急。
但不是著急著去救瑤姬出來，而是想要去找師妃暄。
前幾天，他跟玉鼎真人下山的時候，無意聽說了邪帝舍利的事。他知道梵清惠絕對不會錯過這次機會，而師妃暄又肯定是最先被派去身陷險境的，這讓他有些擔心師妃暄的安危。
此次紛爭，參與的可不是什么小嘍羅，魔門七十二派全都出動，再加上那些覬覦邪帝舍利所蘊含的武功的江湖人士，師妃暄一個人怎么可能抵擋得住。
越想，他就越發的擔心，越擔心，他就越發的著急，越著急，他就越容易失敗。惡性循環，氣得楊戩差點就想把這兩座山全給劈了，一干二凈。
楊嬋察覺到楊戩焦躁不安的心情，眼里不由浮現些許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