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br> 講壇的位置擺在南山山院最大的一間學堂里,施傅興起得早，和鄔顏一同到的時候，學堂里只有零星幾個人。</br> 要是放在平常,此刻的他定然已經往里走，然后坐到最中間最靠前的位置,如此一來，便可以更為清晰地聽到講課內容。</br> 可是現在，他不是獨自一人。</br> 施傅興走在前面，長袍的下擺在高高的門檻上劃過，留下輕輕的摩擦聲，鄔顏緊隨其后,她個頭比施傅興矮，所以邁過門檻時長裙更是費勁。</br> “夫君扶我一把。”</br> 女人拉住身前人的衣袖,撒嬌地晃了晃。</br> 施傅興回頭,手摻著鄔顏的胳膊將人帶進來。</br> 目光在房間里游蕩一圈，幾個偷看他們的學子自覺收回視線,施傅興皺了皺眉，拉著人走到最后面靠近墻角的位置。</br> “在這吧。”</br> 鄔顏點點頭，聽話地坐下，薄薄的蒲團有些硌,只能半跪在上面：“這里會不會聽不清啊？”</br> 對于謝老頭的講學她是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但夫君心里惦念著,若是聽不到就糟了。</br> “沒事,聽得清。”施傅興也坐下了，他的位置就在鄔顏旁邊,因為身材高大,正巧能將鄔顏擋了個半身。</br> 之后陸陸續續有人進來,沒有讓人等多久，南山山院的學子基本就都來了。</br> 此外也有些穿著便裝的外來人，謝老名氣大，為了能聽講學，有些離得遠的人幾天前就從家中出發，好巧不巧趕上。</br> 不過都是男子，女子……只有鄔顏一人。</br> 鄔顏沒有在意，她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了“適應”這些古人，勉強戴上面紗，趴在桌子上，手指纏著施傅興的衣袖玩。</br> 不一會兒，議論聲大了起來，靠近門口的人激動道：“謝老來了！”</br> “什么？謝老已經來了！”</br> “快快快，趕快坐好！”</br> 聞言，施傅興也不由得挺直腰背，鄔顏趴在桌面上側頭瞧他，見男人緊張的樣子，心中好笑又吃醋，這老頭有什么好的？講的東西太偏激，還瞧不起女人，難道他自己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br> 伸手摸了摸男人挺直的腰，當事人渾身一僵，隨后告誡地看了她一眼。</br> 鄔顏才不害怕呢，不僅沒有放開手，反而順著腰慢慢往前，摸到繃緊的腹肌。</br> 唔，這是幾塊啊？</br> 施傅興額頭的筋一跳一跳，他咬牙切齒抓住鄔顏的手，正巧謝老已經走到最前面的小高臺上坐下，為防止女人再搞怪，施傅興便沒有松開。</br> “諸位好，今日大家賞臉來聽老夫，老夫感到很欣慰，不愧是大頌的年輕人啊……”</br> 臺上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隨著謝老開口，臺下窸窸窣窣的議論聲瞬間消失，鄔顏被人“握”著手，沒有辦法直起身子，干脆整個人挪著屁.股.下的蒲團，往施傅興那兒靠了靠。</br> 施傅興聽得認真，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br> 鄔顏這才抬頭看向前面。</br> 和她想象中差不多，謝老是個頭發花白的瘦削老人，表情嚴肅，大約年輕時候時常皺眉，導致年紀大了眉間留下一道深深的褶皺。他簡單和學子們互動了幾句，便開始講他的學問。</br> 至于他的學問是什么，鄔顏大概聽了幾句，無非是針對君臣及君子之道，比較唯心，總體還是守禮克欲，符合儒道。</br> 女人對這些不感興趣，聽了會兒便開始打瞌睡。</br> 今日她算是跟著施傅興起了個大早，和往常的生物鐘不同，所以困也是正常的，加上前面講臺那催眠似的聲音，漸漸的，難免頻繁磕頭。</br> 施傅興并沒有注意。</br> 磕頭。</br> 磕頭。。</br> 磕……砰！</br> 鄔顏一下子栽到桌子上，在安靜的空間里，砸出了不小的動靜。</br> 最前面，蒼老的聲音霎時停止。</br> 雖然年邁，但卻如鷹的目光一下子投.射.過來，施傅興繃著嘴角，心情非常不安地垂下眼簾。</br> 然后，他看到自己嬌滴滴的妻子，正輕就輕倒吸著冷氣，空著的另一只手還不停揉著發紅的額頭。</br> 完了……</br> 施傅興無力扶額，他不應該帶她來的。</br> 這會兒，鄔顏也發現了自己闖禍了，本來她弄出來的聲音不算很大，其他離得遠的學子并未聽到，偏而謝老耳力好，一下子就找到動靜發出的方向。</br> “哼！這里是講學的地方，如果不想聽可以出去！”</br> 謝老重重哼了一聲，話語里透露著不滿。</br> 其他學子紛紛低頭議論，施傅興抿了抿唇，動作間像是準備站起來賠禮道歉，見狀，鄔顏趕緊將人拉住，這件事情是她做的不對，理應由她道歉：“抱歉，不小心打斷了您的講學，給您帶來麻煩，也影響了諸位學子們，是妾身的錯，妾身保證接下來不會再出一點兒動靜！”</br> 態度真摯，并沒有說些什么挑釁的話，被按在座位上的施傅興默默松了口氣。</br> “女人？”</br> 然而，事情并沒有因此結束。</br> 謝老看見后方站起來的，居然是一個身材小巧的女人，臉上憤怒的表情更甚。</br> 他一向瞧不起女人，尤其對方居然混進這里，在他的講壇上制造麻煩……這讓他無法接受，只覺得這場講壇都因為無知女人的踏入而變得不完美，當即呵斥：“女人來這里作何？！立刻出去！”</br> 鄔顏一怔，施傅興也一怔。</br> “怎么？聽不見嗎？！”謝老嗤笑，對著自己的書童道，“司墨，還不去將其轟出去！”</br> “……”</br> 講學的老師生氣了，學堂里諸位學子大氣不敢喘，甚至心里隱隱有些責怪，女人來這里做什么，她們聽得懂嗎！</br> 鄔顏深呼一口氣，她知道，生氣是必然的，畢竟在學校里，針對上課睡覺的學生，老師也會采取這種手段，她只是沒想到對方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讓自己出去。</br> 鄔顏面色有些難看，但還是點點頭：“不用轟，我自己出去。”</br> 她沒有看施傅興，男人那般崇敬謝老，自己在講壇上弄出這一遭麻煩，他肯定很生氣。</br> 綿綿的鞋底踏著地板上，發出輕微的摩擦，她緩緩走到門口，正要抬腳跨過門檻，突然聽到身后臺上之人朗聲道：“女人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沒有求學之心，何必來此裝模作樣，做些骯臟之事，簡直玷污學堂！”</br> 鄔顏腳步一頓，心里升起無端怒火。</br> 這老頭果然是因為她的性別，才趕她出去的吧？</br> 還有骯臟之事，她做什么骯臟之事了？</br> 本來不打算追究，結果聽到這里，鄔顏實在忍不住了，她轉過頭，目光冷漠地看向臺上之人，“看在你是長者的份上，不與你一般計較，但莫要血口噴人毀人名聲，不知妾身做了什么骯臟之事，讓您這般看不慣呢？”</br> “哼，你一女子，跑到男人堆里吸引別人目光，想做什么還用老夫親自說出口嘛！”</br> “哦！”鄔顏恍然大悟，“您是說他們聽課不認真，不是因為您講的難聽，也不是因為定力不足，而是因為妾身坐在最后排的問題？”</br> 聞言，謝老砰的一章拍到桌子上，臉色氣得漲紅：“尖牙利齒！”</br> “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咯。”鄔顏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她終于能夠有機會，把這個對女人有偏見的老頭懟的這人說不上話來。</br> 輕輕拉起兩邊裙擺，鄔顏跨過高高的門檻，果斷離開。</br> 她要呼吸新鮮空氣！</br> 人影逐漸遠去，謝老深深喘了幾口氣，讓書童把門關上，繼續講學。</br> 剛剛說了一句話，忽而最后面那個角落里又站起來一人，謝老皺眉：“有何事？”</br> 施傅興垂著眼眸，看不清神色：“學生也做了骯臟之事，就不待在這里玷污學堂了。”</br> 說完不再看曾經最崇敬之人的反應，開門而出。</br> 謝老：“……”</br> 從講壇出來，鄔顏在山院里隨意逛了逛，恰好經過昨日的花園。</br> 這次她沒有在里面遇見昨日的夫妻，進去摘了一多白色的薔薇花簪到發上，勉強把剛才的糟心事忘掉。</br> 一路哼著小調回院子，到了院門口，聽見里面傳出嬰兒的哭聲。</br> 鄔顏下意識想，是同院中那對夫妻的孩子又哭了，聽聲音比前幾次都要嘹亮。她推門進去，卻發現原來那襁褓中的孩子是在院子里，怪不得聲音那么清晰。</br> 更奇怪的是，護送他們來的幾個侍衛，正圍著孩子和其母親，仿佛在“看守”她們。</br> 心思微動，鄔顏走過去，好奇道：“怎么了？”</br> “施夫人，不知施大人現在在何處？”</br> “你們找他有急事嗎？”鄔顏詢問，她猜想大概和“公事”有關，如果著急的話，就把施傅興先叫回來。</br> 至于公事是什么……目光轉了一圈，只看到女人和小孩，并沒有見昨日的男人。</br> 鄔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任她怎么想，也沒想到會是人牙子拐走女人和小孩。</br> 幾個侍衛商量一番，最后派年紀最小的那位去找施傅興，不料剛到門口便遇上了：“施大人，您回來了！”</br> 小侍衛帶著欣喜的話音打斷鄔顏的思緒，一抬頭，果然看到了本應該在講壇那兒的人站在門口，修長的身材仿佛青竹，玉樹臨風。</br> 怎么回來了呀？</br> 難道那老頭被自己氣得撂挑子不干了？</br> 鄔顏心里好奇，想問一問，但她沒有來得及開口，更重要的事情便占據了幾人的心神：“施大人，屬下發現了一些問題，此女人和孩子都是被拐來的！”</br> 聞言，原本滿臉失望的施傅興表情一凜，快步走近：“人牙子呢？”</br> 侍衛停頓了一瞬間，道：“被我們抓住后，立刻服毒自盡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