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斌看著身邊這個孩子,若有所思的問道:“河圖,你知道爺爺為什么要給你取這個名字嗎?”</br> 小河圖立馬從查文斌的身邊站了起來,又恭敬的走到他跟前:“爺爺說,傳說中伏羲通過龍馬身上的圖案,畫出了八卦,而那個龍馬身上的圖案就叫做河圖。爺爺還說河圖就是八卦的根,是陰陽的起源,也是道的始祖。”</br> 摸著河圖的小腦袋,查文斌笑問道:“那你喜歡跟著我學(xué)道嗎?”</br> 只有九歲的孩子,說的話都是不經(jīng)考慮過的童真,小河圖搖搖頭道:“我不喜歡。”查文斌有些詫異,嘴角的笑容也開始凝固,“但是爺爺說,讓我跟著你學(xué)道。”河圖補(bǔ)充道。</br> 查文斌并沒有責(zé)怪這個孩子,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quán)利:“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不喜歡學(xué)道嗎?”</br> 河圖底下腦袋,看著自己的腳尖,兩只鞋子不停得互相摩擦著,小臉微微開始漲紅。</br> 看出了這孩子有心事,查文斌自然不會繼續(xù)問了:“沒事,不告訴我也沒關(guān)系。”</br> “我怕。”河圖終于憋出了這么兩個字。</br> “你怕什么?”</br> “我怕那個掛在墻上的老爺爺畫像。”</br> 查文斌算是明白了,和他一般大的孩子接觸的是卡通人物,是那個時代開始流行的唐老鴨和米老鼠,而他面對的則是一個有些威嚴(yán)與莊重的老頭。雖然查文斌也認(rèn)為這孩子的確有做道士的天賦,但是他終究還是個孩子。</br> 學(xué)做道士,并不是和一般人想的那樣斬妖除魔,畫符念咒大殺四方。道教,作為一個流傳了千年的本土宗教,最為講究的則是一個“悟”字。從基本的道家禮儀開始學(xué)起,然后便是各種道家典籍的抄錄和背誦,單調(diào)而枯燥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適應(yīng)的。</br> 查文斌拍怕河圖的小腦袋:“等你想清楚之前,都可以叫查伯伯,如果哪天你想學(xué)道了,就喊我一聲師傅。”</br> 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背后斜背著一把劍,身上跨著一個破袋子,袋子上繡著八卦圖。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在前頭蹦蹦跳跳,那孩子的手里捧著一個玻璃杯,杯子里頭有一只金色的蝌蚪,這兩個人,很容易讓別人誤認(rèn)為是父子。</br> 沒有方向的走,遇到的人也是形形色色。有人笑話他們這都是什么年代了,打扮成這樣難道是想拍電視劇嘛?也有人會攔住那個男子,詢問他是否會算命解卦;也有把他們當(dāng)成是一對騙吃騙喝的父子黨,也有人出過高價要買那孩子手中的蝌蚪。</br> 河圖自從出生便未離開過村子,最遠(yuǎn)不過是村東頭的醫(yī)務(wù)室替爺爺拿藥,他沒有念過書,也沒有穿過新衣服。外面的這一切,給足了這個孩子新鮮感,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面還有更大的村子。</br> 查文斌原本是想帶著他去尋訪一些名山大川之中的道觀,每每到了山腳看那些如梭的游人,他便搖搖頭的離開了。道法,講究清修,所以過去那些得道的高人們會選擇那些高聳入云的山巔搭建道觀,又或者是那些常人難以抵達(dá)的懸崖峭壁之間。除了風(fēng)水,更重要的是這些地方遠(yuǎn)離人間的煙火,可以落個清靜。現(xiàn)在,這些古老的道觀,全都成了熱鬧非凡的旅游景點(diǎn),過去那些只有猿猴才能攀登的峭壁之間也多出了用鋼筋和水泥澆筑出來的山路。</br> 忙著賣各種紀(jì)念品的人們揮舞著各式從外地批發(fā)而來的護(hù)身符,美其名曰:這是某某大師開過光的,戴在身上百鬼不近。其實(shí)這種出自于浙江義烏批發(fā)市場的東西,在查文斌看來還不如一泡童子尿來的慣用。</br> 他本就是一個鄉(xiāng)間野道士,不去那仙山名川也罷。</br> 三年后,查文斌帶著河圖到了四川,他想再去看看這一切開始的地方。</br> 蘄封山下早已是一片狼藉,不再有高聳入云的山巔,不再有氣勢恢宏的仙橋。荒涼和破敗是這里僅剩下的,當(dāng)初的那個村莊也都?xì)г诹四且淮蔚纳奖乐校嗍鲓A雜著無盡的秘密沖毀了這里的所有。</br> 不見了那些詭異的義莊,也不見了那口最初的古井,這里甚至再也找不到村莊的痕跡。當(dāng)?shù)厝苏f河流里面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白骨,也有人從河里找到了殘缺的青銅器。</br> 站在這曾經(jīng)沖出自己的河邊,查文斌從河圖手中接過那一路帶著的玻璃杯,輕輕得將那蝌蚪捧在手心放入水里。“走吧,你終究不是那個老伙計(jì)。”</br> 那蝌蚪則呆在查文斌的手心不停得來回轉(zhuǎn)著圈,它絲毫不想著只要自己擺動一下尾巴就可以奔向自由的大河。</br> “伯伯,它好像不愿意離開咱們。”對于查文斌決定要放生這只蝌蚪,小河圖是不舍的。</br> 查文斌手掌一收,那蝌蚪便完全落入了水中,站起身來,他的背似乎比一年前要有點(diǎn)彎了,看著那已經(jīng)塌掉了一半的蘄封山,查文斌嘆道:“你終究還是不愿意叫我一聲師傅。”</br> 待查文斌轉(zhuǎn)身再看的時候,那孩子已經(jīng)跳入了河中,待他再上來,手掌心里正捧著那只蝌蚪叫道:“師傅、師傅,我又把它抓回來了!”</br> “你叫我什么?”</br> “師、師傅......”</br> 這一刻,查文斌擁有了真正意義的弟子,他想著天正道終于后繼有人了。</br> 那一夜,他們就睡在山下,這一年多來,河圖跟著查文斌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風(fēng)餐露宿的生活。</br> 當(dāng)晚,查文斌做了一個夢,他夢到有三個自己坐在山腳下開懷暢飲,高聲談道,而那三個人他也都認(rèn)識,都見過。具體的夢境,查文斌已經(jīng)忘記了,他只記得最后,那三人一塊兒并著肩走進(jìn)了倒塌之前的蘄封山。</br> 三千年前的銅鈴被再次奏響,數(shù)以萬計(jì)的人匍匐在這片山腳,恭敬的迎接著他們的王。手持黃金權(quán)杖的大祭司并沒有帶著黃金面具,他的嘴里吟唱著遠(yuǎn)古而又神秘的歌謠。一只碩大的三足金色蟾蜍早就蹲在王位的旁邊,它等候自己的主人已經(jīng)整整有三千年了。</br> 遠(yuǎn)去的三個人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靠攏,到了最后,轉(zhuǎn)身坐下的只剩下一人而已。華麗的青色絲綢披身,來自帝王的威嚴(yán)讓他的臣民們把頭顱貼向了地面,在隆隆的歌頌聲中,查文斌放佛看見了屬于那個朝代的盛世。</br> 人分三魂,相隔獨(dú)立,三魂重聚,天人合一!</br> 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也是一段往事的終結(jié)。三魂從相斗到相聚,再次相聚到相依,今天他們要離開了,離開了這個跟自己同是一脈的人,去了他們本來就該去的地方。或許查文斌還不知道,那個能夠斬殺陰差,力敵黃金面具的自己已經(jīng)徹底不存在了,從今天起,他重新蛻變?yōu)榱艘粋€普通的道士。</br> 第二日,夢醒,金色的太陽照滿了整個大地,查文斌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虛弱。這些年,他很少會覺得自己累,總有使不完的力氣,這是好多年來的第一次覺得累。</br> 來到河邊,打算捧一把水洗洗臉,卻看見水中倒影的自己像是少了一點(diǎn)什么,可是又說不上來。</br> “可能是最近趕路太多了,有點(diǎn)疲乏”他自言自語道,使勁用雙手拍打了一下自己,想清醒一點(diǎn),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似乎變的柔和起來。</br> 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的左手,那只如鷹爪一般彎曲的手掌竟然恢復(fù)了!手背的皮膚就如新生兒一般的嫰滑,輕輕拂過,他能感覺到了皮膚在呼吸著山里的空氣。</br> “咕呱!”這是一聲蛙叫,山間河流里有青蛙聲并不奇怪。</br> “師傅、師傅!你快來看啊!”他的背后響起了河圖的歡呼聲,查文斌轉(zhuǎn)身一看,只見那孩子的手掌心里多了一只金色的小蟾蜍。</br> “這是它長大了嗎?小蝌蚪長大了?”河圖有些開心的問道。</br> 查文斌接過那只蟾蜍,仔細(xì)一看,只有三條腿,它的嘴邊和它的祖先一樣有一串白色的銅錢印,而它的背上按照北斗七星排列的七顆金色疙瘩已經(jīng)微微隆起。</br> “咕呱!”那只小蟾蜍叫了一聲,查文斌的臉此刻離它只有不到五公分,那只小蟾蜍突然高高的躍起,然后甩出了自己的舌頭輕輕的掃過查文斌的臉頰。</br> “老伙計(jì)!”查文斌輕輕的用手指點(diǎn)點(diǎn)了小蟾蜍的鼻尖,它很享受一般的閉上了眼睛。</br> 一切再次回到了那個開始,當(dāng)年他也是這般帶著小蟾蜍到此處的吧,如今他已經(jīng)是正真得道了,接下來的路就只剩下查文斌獨(dú)自一人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