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浙西北那個小山村已是三年之后,查家的屋子還在,超子和卓雄的生意已經做的相當成功。</br> 在查文斌走的那些年里,來找他的人依舊是很多,但是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曾經有一個非常厲害的道士云游去了,最近這一年來找的人已經格外少了。</br> 當查文斌帶著小河圖回來的時候,超子正捧著一個瓷器跟卓雄在爭論這是花瓶還是夜壺。</br> “啪嗒”一聲,那個超子花了不少錢剛從老農收來的瓷瓶摔了個粉碎。</br> “文。。。文斌哥?”三人轉眼看著眼前那個有些邋遢,甚至是有些像要飯的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br> “先給燒個熱水澡,有些日子沒洗澡了。”查文斌自嘲般的嗅嗅自己的衣服,一股難聞的餿臭味確實不怎么雅觀。</br> 當桶里的水變成黑色的時候,查文斌方才和小河圖一起出來。</br> 道士最為講究的便是干凈,因為那些邪物本就被世人稱作為臟東西,過去講究一點的道士在做法前都得沐浴更衣,從頭到腳梳洗一番以示為對神靈的尊重。</br> 席間,推杯換盞,這三年的離別盡數在杯中之酒。男人,不談感情只論酒杯。一頓午飯從一點鐘吃到了傍晚,待這四個大男人全部趴倒在桌上之后,只剩下一個半大的孩子收拾殘局。</br> 查文斌回來的消息不脛而走,念著他的人不在少數,沒幾日家里門檻都要被踏破了,來者多半都是些求算命的或者是替孩子看前程的。來的人有的準備著土雞蛋,有的則直接是紅包,但多少這些人全都吃了閉門羹,查文斌對所有的來者都是不見。</br> 一時間,四下鄉鄰里頭,有的人傳言查文斌收山不做道士了,有的人則說他是在閉門修煉,還有的人說這幾年查文斌得罪的神鬼太多了,前陣子是出去避風頭的。后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查文斌是在閉門傳道。</br> 道士收徒,頗講究一個緣字。河圖本有道根,有跟在他爺爺身邊那么多年,身上自然沾染著一股跟別家小孩不同的氣質。道士這個職業,不是人人都能做得,首先第一點,得讓祖師爺認,不然得將來怎么叫祖師爺保佑你。</br> 天正道雖說是茅山一脈的偏支,又算不上是什么大門大派,到了查文斌這一代,也可以用香火凋零來形容了。但是做道士,最講究的便是一個輩分,所以,河圖得拜過祖師爺,上過祖宗香才算是真正入門。</br> 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查文斌差超子幾人備了酒菜肉食,香燭紙錢,又用竹子扎了一柄小轎。這轎子做的卻不是給人坐的,下方兩根用黃枯竹做桿,再在那竹子之上用篾扎了一個小頂,大小不過一張床頭柜。</br> 柜子的頂端是仿造涼亭的模樣,用紅紙貼著算是當瓦片,整個轎子上都繞著綠色的紙帶。在那寶鼎的前端,還特地設置了一個空地用來擺放香爐。</br> 查文斌換上一身全新的紫金道袍,這是托人在省城定做的。腳上一雙登云鞋,方頭黑布白底子,頭戴一云冠方巾,后面還掛著幾道鑲著金線的布片片。左手拿著一只拂塵,右手高舉避邪鈴,身背七星寶劍,這一身裝扮,好不威風,好不瀟灑。</br> 河圖這一日是早早便起,查文斌早就給他準備了一桶熱水,用艾草沐浴之后,再用柳條擦身,最后得身裹麻布之后方能出門。</br> 只見查家院子里爆竹“咚”得一聲沖天而起,在查文斌吟誦咒語完畢之后,恭敬得將那師傅的牌位從屋子里頭請了出來,雙膝跪地,又輕輕的放置在那轎子之上。</br> 三根貢香依次點起之后插在那香爐之上,查文斌牽著小河圖的手,大喊一聲:“起轎!”</br> 抬轎子的是超子和卓雄,剩下的貢品都由大山一人獨自挑著,目的地是那查家的祖墳山。一路來看熱鬧的人好多,也有膽子小的不敢靠太近,有膽子大的便跟在查文斌的后頭。這一日,查文斌滿面笑容,也不驅趕眾人,沒一會兒這支隊伍就擴大到了半個村兒。</br> 有懂一點的老人說,這是查道士要開壇祭祖了,為的是告知祖師爺門下后繼有人,一時間查道士要收徒的消息傳遍了四鄉八鄰,那就跟過年似得熱鬧非凡。</br> 大人們圖熱鬧,孩子們則是看新鮮,查家的祖墳山上怕是有多少年都不見這般熱鬧了。大家把他們幾人圍在了中間,全看那查文斌如何收徒了。</br> 查文斌的師傅馬肅風,號清風道人,天正道第二十六代掌門,如今早已魂歸黃泉。查文斌手持紙錢一疊輕輕揚空一撒喊道:“弟子查文斌今日祭師,還望師尊保我天正一脈香火永存!”</br> 做道士者,做為重要的便是有一枚屬于自己的印,印章就是道士的身份象征,也是驅邪的利器,有了大印的道士,才算是一個合格的道士。一般來說,一個門派會有一枚象征掌門的大印,為世代相傳,得大印者則為掌門。</br> 同樣,每個道士在入門之后也都會得到一枚屬于自己的印,這枚印一般是由師傅傳授。有了印才能畫符,有了符才能驅邪做法,印的好壞直接影響到符咒的威力和成效。刻印自然也是一門伙計,這可不是刻蘿卜章那么簡單,每刻一筆都會耗廢大量的道力,其中蘊含的神鬼之精需要用盡刻印人的心血。查文斌就是足足花了三個月時間才刻成這么一方印臺,雖然材質不是頂好的,但質量卻不含糊。</br> 查文斌讓河圖跪在師祖的墳前,又給他點了三根長香。河圖接過香舉過頭頂,恭敬的朝著墳上拜了三拜。</br> 上完香,接著遞過來的是酒杯,再給祖師爺敬過酒之后,查文斌解開那只大公雞,把它的一只腳用繩子捆著,繩子的另外一頭則綁在河圖的手腕上。</br> 這里有一個講法叫做師傅領進門,怎么領呢,就由這只大公雞來領。</br> 過去人們認為公雞是能夠通靈的,祖師爺能否認徒弟,也全仗著這只大公雞。公雞大概是被吊著的時間太久了,一下地便拼命的撲騰著膀子,扇得河圖一身雞毛,惹的圍觀的眾人一頓哄笑。</br> 可怪就怪在之后,只見沒過多久,這只大公雞翅膀一拍,縱身跳到了河圖的頭頂之上。那孩子也不敢嚇動,只由得那雞在頭頂上踩著。再過一會兒,那只雞開始不斷的調整著自己的方位,逐漸的把身子移到了正對馬真人的墳墓。不多久,那只雞脖子向上一挺,猛得張開嘴巴一頓大叫。</br> 查文斌見狀,趕緊上前解開那雞腳上的繩子,公雞抖翅一飛,一躍跳上墳頭,再轉過身來瞧著河圖。</br> 查文斌再拿給河圖一只碗,碗里頭裝著的是五谷,河圖恭敬的拿著碗也舉過頭頂遞到那公雞的前面。</br> 公雞低頭看了一會兒河圖,慢騰騰得把腦袋伸進了碗里,每種糧食只啄一粒。共計彎頭五下之后,又再次跳下了墳頭,閃到一邊的草堆里,想必是去尋蟲子了。</br> 到這里就代表祖師爺算是認了這個徒孫,河圖又換上一身事先為他準備好的道袍,手捧著轎子里頭的靈位站在了隊伍的最前端,帶著大家開始下山。</br> 這時候,有膽大的人已經開始在抓那只公雞了。這只公雞是可以吃的,而且據說吃到的人還能帶來好運。</br> 回到家中,查文斌正坐屋內,河圖再給查文斌行三叩大禮,獻過茶碗,接過一枚大印,這便算是真入了門。</br> 拜過三清,再拜天地,拜五鬼,拜八殿閻羅,十八路神仙河圖都要拜上一番。干這一行的,多求點神比得罪神要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嘛。</br> 當晚,查家開了十桌宴席,邀請村里人齊聚一堂,一來是為了感謝這些年村里人的照顧,二來也是正式宣告童河圖是他的徒弟。</br> 天正道,第二十八弟子童河圖就此成為查文斌的關門弟子,查文斌也確實用心去調教他,只是后來沒想到發生了那么多事情,也讓此事就此成為天正道的絕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