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戟的主人是一名騎在馬上的武士，武士披戴鎧甲，翅盔頂上一根天鵝翎羽直指向天。</br> 武士的周圍密密麻麻布滿了與他相同打扮的人，大約二百多，將中間一輛豪奢的馬車團團圍住，馬車兩旁有十幾名宮女宦官，手里捧著翅屏如意金鏜等皇家儀仗用物。</br> 杜封和家丁們倒吸一口涼氣。</br> 這群武士的打扮在長安城內無人不識，正是戍衛皇宮的精銳鐵騎羽林禁衛。</br> 再回憶剛才那聲暴喝，“萬春公主鑾駕”？</br> 杜封頓時臉色蒼白，腿肚子發顫。</br> 我……何時沖撞了公主鑾駕？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啊！</br> 杜封和家丁們目瞪口呆之時，羽林衛將士可沒跟他們客氣，一聲尖哨后，羽林衛紛紛下馬沖上來，手執長戟橫刀，如一群虎狼沖入了羊群，對杜封和家丁們一通亂揍，當即便揍得杜封和家丁們哭爹喊娘。</br> 羽林衛下手狠辣，家丁們卻不敢還手，雙手抱頭老老實實蹲在地上任其毆打，混亂中羽林衛不知被誰授意過了，對杜封下手的人特別多，拳腳也特別重，很快杜封的慘叫聲漸漸變得虛弱，臉也腫成了豬頭。</br> 地上躺滿一群人，滿地打滾哀嚎時，羽林衛將士終于停了手。</br> 一名羽林衛像拎雞仔似的將豬頭狀杜三少拎到萬春公主的馬車前，使勁扔到地上。</br>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杜封面如土色，口齒含糊不清哀聲道：“小人……小人拜見……小人絕無沖撞公主殿下鑾駕之意，望殿下明鑒。”</br> 武士卻看都不看他一眼，掃視了一圈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家丁們，武士一揮手，冷聲道：“全部收押，交大理寺發落！”</br> 杜封大驚，急忙高聲道：“慢著！慢著！公主殿下，我爹是杜鴻漸，大理司直杜鴻漸，常出入東宮，與殿下您同飲酒宴，同賞歌舞啊！”</br> 羽林衛將士紛紛冷笑。</br> 區區一個大理司直，你還當成籌碼了？在公主鑾駕前，你這點籌碼夠看嗎？</br> 沒人搭理杜封，羽林衛將士將他和家丁們拎上馬，直奔大理寺而去，很快消失在長安城的夜色中。</br> 圍觀的人群這時也轟然而散，不敢再看熱鬧了。</br> 周圍無關的人都走光后，宮女掀開了馬車的車簾，一身華麗宮裝的萬春公主在宮女的攙扶下，盈盈從馬車上走下來，腳步不停走到張懷玉和張懷錦姐妹身前。</br> 三位與顧青有著難以言述關系的女子，就這樣第一次正式相見了。</br> 三女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互相認真地打量著彼此。從頭發的發質，到發髻上的裝飾，再到對方的容貌，肌膚，身段兒，以及臉上的妝容，和身上的衣裳首飾佩飾等等。</br> 女人評價女人的目光總是異常嚴苛且毫無理性的。</br> 哪怕對方美若天仙，她們都覺得對方終究比不上自己，這不是直覺，這是理直氣壯的蓋棺定論。</br> 每個女人心里都有一只隱藏在陰暗角落的黑哨，只要遇到同類，黑哨便憑空冒出，對方哪怕嘴角多了一粒美人痣，黑哨一吹直接扣去九十分。</br> 在心里默默吹完黑哨后，內心對對方的評語更是刻薄尖酸得令人發指。</br> 此刻三女際會，互相打量評判，內心世界前所未有的豐富多彩。</br> 萬春公主：“只比本宮差一丟丟，幸好。”</br> 張懷玉：“這位公主眼神好奇怪……對了，明日讓顧青給我親手做紅燒魚，好久沒吃了。”</br> 張懷錦：“啊啊啊啊啊啊果然是這個壞女人！上次去大理寺探監的就是她，她覬覦顧阿兄的美色！”</br> 萬春公主：“那根呆木頭眼光倒是不錯，張懷玉這女子雖說容貌不如我，但有一股颯爽英氣，很招人喜歡，可惜那根木頭喜歡她，不然可以跟她做朋友，哼哼，本宮憑什么要跟她做朋友？做夢！”</br> 張懷玉：“這位公主為何一直不說話？好無聊……小炒牛肉也好久沒吃過了，明日弄點牛肉，讓他一并做了。”</br> 張懷錦：“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br> 萬春公主：“張懷錦為何氣鼓鼓地瞪本宮？本宮何時招惹過她？話說……這個張懷錦長得也不錯，只比本宮差一丟丟，哼！都瞎了眼，居然喜歡一根呆木頭！”</br> 張懷玉：“……明日吃飯時一定要矜持些，爭取只吃一碗飯，保底兩碗，絕對不能超過三碗，每次總拿三碗飯調侃我，明日他若再敢調侃，廢了他！”</br> 張懷錦：“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頭好暈，是說話說多了嗎？咦，不對，我沒說話呀。”</br> 如果三女一直沉默下去的話，三人的內心獨白大約能編出一百萬字的故事，太豐富太水了。</br> 總之，萬春在很不客觀地評價姐妹倆，張懷玉完全不在一個頻道，張懷錦一直碎碎念咒，念到腦袋缺氧……</br> 終于，沉默被打破了。</br> 首先開口的是張懷玉，她性子清冷，不喜歡與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現在她急著回家準備食材，牛肉不是那么好弄的。</br> “多謝公主殿下解圍，殿下若無話說，民女告辭了。”張懷玉朝萬春抱拳，標準的男人行禮方式。</br> 說完張懷玉轉身就走，張懷錦一呆，急忙結束念咒，追著張懷玉大聲道：“阿姐，等等我！”</br> 萬春公主忽然叫住了她們：“張懷玉，明日可否來本宮公主府一敘？”</br> 張懷玉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道：“不熟，沒空。”</br> 張懷錦猛然回頭，兩邊臉頰鼓起老高，像一只遇到危險而膨脹的河豚，沖著萬春嘴唇不停地張合，但沒發出聲音，看唇形大約又在無聲地念“壞女人”咒。</br> 萬春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良久，吃吃地道：“本宮……居然被拒絕了！”</br> 恨恨地跺腳，萬春勃然怒道：“你們得意什么！你們……兩個刁民！刁女！”</br> 獨自生了很久的氣，萬春方才平復了情緒，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了。</br> 默默回憶剛才張懷玉的打扮和表情，萬春黛眉輕蹙，喃喃道：“那根木頭喜歡張懷玉那樣的女子？打扮出來倒是容易，可她身上那股子颯爽英氣卻不易模仿呀，而且還冷冰冰的……”</br> 然后萬春試著模仿張懷玉剛才說的最后一句話，俏臉一板，表情冷酷，刻意壓低了嗓音，語氣冰冷地道：“不熟，沒空！哎，真學不來……嘖嘖！呆木頭品味真差！”</br> …………</br> 回府的路上，張懷錦蹦蹦跳跳跟在張懷玉身后，嘴里啰嗦個不停。</br> “阿姐，阿姐，你一定要提防剛才那個公主啊，那個公主是壞女人。”</br> 張懷玉不解地道：“你認識她？她哪里壞了？”</br> “她覬覦顧阿兄的美色，就是壞女人！”</br> 張懷玉愣住，接著恍然：“原來她也喜歡顧青，難怪剛才她的眼神怪怪的……”</br> 張懷錦急道：“阿姐你不生氣嗎？”</br> 張懷玉奇怪地道：“我為何生氣？有別的女子喜歡顧青，說明他確實值得女人喜歡，這應該是很榮耀的事啊……人家還是位公主呢。”</br> 張懷錦一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思維夠跳脫了，沒想到阿姐的思維更跳，這件事的重點難道是顧阿兄值不值得女人喜歡么？明明應該感到威脅啊，應該著急啊。</br> “阿姐，難道你不著急嗎？一點都不生氣嗎？”</br> 張懷玉想了想，道：“有點……壓力吧，心里酸酸的，但能忍住。我更在乎顧青的態度，如果他也喜歡那位公主，我想……我可能會有點傷心。”</br> 張懷錦忽然拽住了她的衣袖，張懷玉愕然回頭，見張懷錦一臉凝重，稚嫩的臉上布滿了嚴肅。</br> “阿姐，我們必須要聯手！”張懷錦正色道。</br> “聯什么手？”張懷玉滿頭霧水。</br> “聯手打敗那個公主！”張懷錦握緊了拳頭，顯示決心無比堅定。</br> 張懷玉失笑：“懷錦，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不是打敗這個就是打敗那個，你很能打嗎？”</br> “阿姐，你認真點，我很認真的！”張懷錦加重了語氣，道：“顧阿兄寫過一本《三國演義》，你已看過了吧？”</br> 張懷玉笑了：“上月剛來長安我就看過了，還是你逼著我看的。不過書確實寫得好，哎，我都忘了夸他了，明日見他時補上。”</br> “莫走題，阿姐既然看過三國演義，那么我就是東吳，你就是西蜀，我們要像赤壁之戰一樣吳蜀聯合起來，才能打敗曹操！”</br> 張懷玉好笑地看著她：“那么顧青是誰？”</br> 張懷錦不假思索地道：“顧阿兄是漢獻帝，誰能活捉他誰就挾天子以令諸侯！”</br> 張懷玉難得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使勁揉著她的腦袋，將她的發髻揉得一團亂。</br> “懷錦，你呀，真是中了邪了，少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你的顧阿兄是有大志向的人，你平時胡鬧也就罷了，莫再用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擾他清靜，或許，他未來的成就不可估量，尊貴到只娶一位夫人都很丟人的程度，那么你我和那位公主有什么必要爭來爭去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