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的婦女同胞們,唯一有資格作的只有公主,只要王朝沒滅亡,公主能理直氣壯地作一輩子。</br> 萬春公主覺得自己最近很暴躁,以往的她是很有教養的,沒有任何公主病,旁人對她的評價都是知書達理。她很少端公主的架子,與長安城所有的皇子和權貴來往都頗為親密,她甚至是楊貴妃為數不多的閨蜜。</br> 可是不知為何,萬春遇到顧青后,脾氣便不知不覺地暴躁起來。</br> 從終南山道觀尷尬的坦誠相見開始,萬春每次見到顧青便忍不住回憶起當初那晚羞人的一幕,每次回憶都有一種當場拔劍自刎的沖動。</br> 然而,感情是潤物無聲的。</br> 不知何時起,萬春對顧青從痛恨到好奇,從好奇到欽佩。</br> 從顧青不可思議的詩才,每每能隨口詠出絕妙的佳句,到驪山下救了父皇的性命,接著為了給身邊的親衛報仇,毫不猶豫地斬殺四品刺史……</br> 很神奇的一個人,他仿佛從來不曾將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放在心上。一張嘴又毒又賤,隨口一句話能氣死人,但是該拼命的時候從來不遲疑,也從來不計較個人的得失利弊。</br> 顧青拼命似乎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只憑本心。他覺得應該去做這件事,那么他便做了,前程,官爵,性命,都是身外物,都沒有眼前要去拼命的這件事重要。</br> 病怏怏沒精打采的身軀里面,藏著一股令人敬仰迷醉的豪俠之氣。</br> 這樣的男人,往往令女人難以自拔。</br> 情愫,便如春天里的嫩芽,不可抑制地瘋長。</br> 宮女是跟隨萬春多年的中年婦人,她對萬春公主最近的心思略有察覺,于是很明智地揀出了這件事里的重點。</br> “殿下,張懷玉是張懷錦的堂姐,已故賢相張九齡的孫女,不過是庶出,自幼在家中不受重視,兩年前離家出走,最近才回長安。離家出走的那兩年,據說是去了蜀州,婢女猜測,張懷玉在蜀州時便與顧青相識,按此推斷,張懷玉此人在顧青心里的分量,或許比張懷錦更重要。”</br> 萬春煩躁地薅著頭發,怒道:“那根呆木頭究竟哪里好,竟然有這么多女子對他鐘情,他顧青何德何能!”</br> 宮女嘴角一扯,想笑,又忍住了:“是,顧青何德何能,殿下何必為這根呆木頭而煩心。”</br> 萬春被拆穿了心事,不由惱羞成怒:“誰煩心?誰會為了他煩心?本宮只是看不順眼罷了,他的事與本宮何干!”</br> 宮女垂頭道:“是,顧青的事與殿下無關……”</br> 頓了頓,宮女又試探著道:“關于張懷省與杜封的恩怨,殿下還要聽嗎?”</br> 萬春傲嬌地仰起鼻孔,道:“你且說說,本宮隨便聽一下。”</br> 于是宮女又將打聽到的張懷省和杜封的恩怨原原本本說了出來。</br> 萬春搖頭嘆息道:“賢相之后,品行卻是這般不堪,白白辱沒了門楣。”</br> “罷了,事情已查清,顧青剛才在東宮已解決,如此便好。回府吧,本宮累了。”</br> 宮女猶豫了一下,又道:“殿下,剛才婢女打聽事情回來時,恰好看見杜家三公子杜封怒氣沖沖從府里出來,糾集了一群家丁下人,直奔東市而去,婢女猜測,杜司直從東宮回府后訓斥了杜封,而那位杜家三公子桀驁橫行慣了,心中并不服氣,此刻恐怕要去找張家綢緞鋪的麻煩……”</br> 萬春一驚,美麗的杏眼急速地眨個不停,心中陷入天人交戰。</br> 管不管這件事呢?</br> 不管吧,見義而不為,那根呆木頭知道了難免對她愈發冷淡疏遠。管吧……哼!張家的店鋪,還是那個張懷玉家的,大家如今應該是敵人好不好,敵人倒霉不正是喜聞樂見么?本宮憑什么要幫敵人的忙?</br> “本宮不管!”萬春傲嬌地扭過頭去,高傲的鼻孔威嚴地瞪住世間所有的不爽。</br> 宮女垂頭道:“是,殿下是否此刻回府?”</br> “回府。”萬春揮了揮手,神情掙扎片刻,忽然又補充道:“讓馬車繞個道兒,從東市穿行之后再回府。”</br> 宮女一愣,見萬春一臉不爭氣地自我痛恨的表情,宮女仿佛明白了什么,忍著笑道:“是,婢女這就吩咐下去。”</br> 說完宮女識趣地下了馬車。</br> …………</br> 顧青還在東宮與李亨秉燭夜談之時,杜封帶著一群府上的家丁下人,氣勢洶洶地奔向東市張家的綢緞鋪。</br> 今夜杜封原本安安分分待在府里飲酒作樂,誰知父親杜鴻漸參加了東宮的飲宴回府后,不由分說對著杜封劈頭蓋臉一通罵,罵得杜封滿頭霧水,心中無比憋屈。</br> 杜鴻漸顯然不是什么講道理的爹,罵到爽處意猶未盡,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如同得了一壇好酒卻沒有下酒菜一樣,杜鴻漸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不爭氣的家伙是自己的兒子,為何如此客氣?抄起家法打他個萬紫千紅才是題中應有之義呀。</br> 于是杜鴻漸也不客氣了,隨手抄起一根門閂便狠狠朝杜封砸去。</br> 杜封勃然變色,抱頭鼠竄,這時他也聽出了緣由,原來竟是張家那幾間綢緞鋪的事。</br> 逃避老爹追殺的杜封不由悲憤莫名。</br> 我明明是給家里創收啊,三間綢緞鋪改姓杜它不香么?這都要挨打?</br> 不求這個家給他溫馨安穩歲月靜好,至少最起碼的天理公道要給吧?我杜三少又不是撿來的。</br> 杜封身形一閃,竄出了前院,越想越氣,最后索性惡向膽邊伸。</br> 本少治不了老爹,還治不了張家那個破落敗家子么?</br> 干他!</br> 杜三少本就是個紈绔子弟,被老爹收拾了心有不甘,總歸要找人出氣的,張家那個不爭氣的破落敗家子正合適。</br> “走,去砸了張家的綢緞鋪,今日若不收拾張懷省那敗家子,小爺從今以后跟他姓,改名叫張封……嗯,小爺行三,改叫張三封。”</br> 杜三少糾集了一群義憤填膺的家丁下人,浩浩蕩蕩直奔東市。</br> 聲勢浩蕩的隊伍穿街過巷,頗引人注目。</br> 長安城雖大,但有些突發消息傳得特別快。沒多久消息便傳到了張家,張懷省一臉蒼白,魂不守舍地看著張拯,畏懼地在蒲團上縮成一個球,假裝自己隱身不在線。</br> 張拯面若寒霜,拍案而起怒道:“小混賬欺我張家無人耶?”</br> 張謝氏坐在一旁,目光不善地朝張懷玉瞥了一眼,冷哼道:“顧青不是說了他來解決此事么?為何還是鬧到這般地步了?哼,做不到的事情何苦妄自許諾,害人害己!”</br> 張懷玉冷聲道:“我相信顧青。”</br> 只說了這一句話,張懷玉起身便離開了前堂,手里拎著一柄劍,出門直奔東市而去,張懷錦看了看前堂內陰陽怪氣的張謝氏,又看了看阿姐的背影,立馬決定跟誰走了,蹬蹬蹬跑出前堂,追著張懷玉而去。</br> …………</br> 東市,張家綢緞鋪門前。</br> 杜封橫刀立馬,頗有幾分大將軍帥帳內揮斥方遒發號施令的氣勢。無視周圍百姓好奇敬畏的目光,杜封威風凜凜地指著張家店鋪的門,大喝道:“給我砸了它!”</br> 老爹杜鴻漸嚴令他馬上歸還店鋪,以杜封的跋扈性子,怎會甘心老老實實歸還?紈绔子弟尤其講究“面子”二字,今日若歸還了店鋪,往后他杜封如何在長安城的紈绔圈子里抬得起頭?</br> 顧青是縣侯又如何?他杜封在長安土生土長,認識的權貴子弟多如牛毛,豈懼一個小小的縣侯?</br> 一群家丁下人聽到杜封下令后,立馬如出籠的虎狼沖向店門。</br> 斜刺里一道身影閃過,突然出手將為首的幾名家丁踹遠,眾人一驚,不自覺地后退幾步,只有那幾名被踹的家丁捂著肚子在石階下翻滾慘叫。</br> 張懷玉神情清冷,毫無感情色彩地掃視眾人,淡淡地道:“杜封,趁事情沒鬧大以前,你最好帶著你的狗腿子滾遠。”</br> 一旁躲在廊柱下的張懷錦見阿姐如此英武利落,頓時興奮地拍掌道:“阿姐好厲害!我決定了,絕對不跟你比拳腳,我要選個別的手藝打敗你!”</br> 張懷玉差點沒繃住。</br> 這傻妹妹,什么場合都不忘要打敗自己贏得情郎芳心,中了邪魔了。</br> 杜封眼神陰隼注視著張懷玉,冷冷道:“你是何人?”</br> “張家的人。”</br> “張家的店已被張懷省輸給杜家了,你莫非不知?”</br> 張懷玉道:“不知,我只知道你馬上會把張家的店乖乖還回來。”</br> 杜封笑得猙獰:“你這副自信的樣子很討厭,就憑你身手高么?我家府上也有親衛部曲,今日我非得把你家的破店砸了!”</br> 神情忽然一冷,杜封揮手喝道:“全部上去,看她能打幾個!”</br> 一眾家丁蜂擁而上,叱罵著沖向張懷玉。</br> 張懷玉依然冷靜,不慌不忙閃避身形,飛快地揮舞劍鞘,將沖上來的家丁們拍倒。</br> 店門前一陣混亂,十多人竟敵不過一個女子,杜封氣急敗壞地跺腳大罵,旁邊圍觀的百姓反倒興奮了。</br> 這熱鬧瞧得有點意思啊,回去后又有吹噓的資本了。</br> 正亂成一團時,遠處忽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每一聲如同一記鼓點,轟隆隆地越來越近。</br> 雙方正打得不可開交,忽然一支長戟從店鋪門外的廊柱便刺出來,恰好架住一名張牙舞爪攻擊張懷玉的家丁,長戟伸出,家丁雙臂被懸吊在半空,隨即猛地一拋,家丁不由控制地倒飛出去,重重跌落在塵埃中。</br> 一聲暴喝仿若春雷,在人群中炸響。</br> “萬春公主殿下鑾駕在此,賊子膽敢沖撞鑾駕,該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