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是爸爸,乙方是兒子,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br> 兒子翅膀沒硬之前,在爸爸面前就得低眉順目,挨打挨罵都要默默受著,受了委屈沒關系,乙方可以自己生個兒子,再從兒子身上找補回來。</br> 如果說顧青是甲方爸爸,那么拉扎旺就是乙方兒子,價錢由爸爸決定,就像兒子每月的零花錢一樣,給多給少全看爸爸的心情。</br> 從拉扎旺第一次從龜茲城嘗到甜頭開始,一場謀國之局便開始啟動。</br> 后來送拉扎旺商鋪,所謂的天山雪蓮治婦疾,嫌棄野生藥材的品相難看,暗示人工種植的藥材長得好等等,一切都是布局,都是鋪墊。</br> 這場布局很重要,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被吐蕃人察覺,這場布局便宣告失敗,投進去的人力物力財力全都付諸東流。</br> 所以這件事很考驗演技,尤其是顧青的演技。</br> 一切要表現得很淡然,不能露出痕跡,不能讓人覺得賺到的錢太容易,否則一旦起了疑心,后面的布局很難繼續下去。</br> 顧青的演技是本色演出,在拉扎旺面前坐沒坐相,半個身子癱軟在胡床上,眼皮抬都不抬,拉扎旺請顧青親自查驗藥材成色,顧青也懶洋洋的不想起身。</br> “我貴為侯爺,居然讓我親自查驗成色,拉扎旺,你是不是飄了?”顧青目光不善地瞥著他。</br> 拉扎旺笑道:“那就請侯爺派個屬下去查驗,不管怎么說,藥材運來龜茲城不容易,總不能不查驗吧?”</br> 顧青懶懶地道:“老實說,藥材不是安西都護府急需的,上次與吐蕃交戰后,將士們的傷勢大多恢復了,并不是很急著要用藥,收購藥材主要是我大唐國內有人要,人家是大藥商,跟你說實話,人家給我的好處不少,所以我答應幫他這個忙,但是拉扎旺,你要的價錢太高了,人家收過去也吃虧……”</br> 拉扎旺一雙小眼睛眨了眨,輕聲道:“侯爺,小人答應您,以后每批藥材賣出去,小人私下里分您兩成,如何?”</br> 顧青勃然變色,拍案而起:“大膽!你把我當什么人了?區區錢財能左右我的心志,能腐蝕我的靈魂?”</br> 拉扎旺嚇得一哆嗦,雙膝發軟差點跪下,流著冷汗惶恐道:“侯爺恕罪,小人知罪了!小人不該用黃白之物玷污侯爺,小人再也不敢了!”</br> 顧青暗暗搖頭,化外蠻夷果然不懂我泱泱大國的官場文化,很多時候官員的嘴就像女人一樣,嘴上說不要,身體是很誠實的。</br> 顧青發現跟這些猢猻們搞不了官場含蓄那一套,還是直白一點比較好。</br> 于是顧青放緩了語氣,道:“‘區區’黃白之物固然玷污不了侯爺,但大量的黃白之物就不一定了,侯爺雖然一身正氣,但力氣終歸不夠大,多玷污幾次,侯爺就沒力氣反抗了,對不對?”</br> “是是是……啊?呃……”拉扎旺茫然地抬頭看著他。</br> 顧青懶得理他,緩緩道:“收購藥材的錢反正不是我給,是受藥商所托,我呢,與那位大藥商也不是很熟,所以……每批藥材我給你兩倍五的價錢,但你要分我三成,合理吧?”</br> 拉扎旺默默算了算賬,隨即大喜道:“合理,非常合理,侯爺,咱們就這樣說定了?”</br> 顧青微笑道:“說定了,大家一起發財,所以每次你送來的藥材質量要好,數量要多,賣得多也就賺得多,其中道理你明白的。”</br> 拉扎旺今日終于見識了大唐官員的本色,不知為何心情愈發愉悅,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思也放下了大半。</br> 商人怕的是貨物的價格不穩定,傾家蕩產墊上的錢血本無歸,但是沒想到顧侯爺居然愿意收賄賂,這個性質可就不一樣了。</br> 收了賄賂代表價錢將會持續穩定下去,等于給商人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不怕你張嘴,就怕你什么都不要。</br> 拉扎旺千恩萬謝告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帥帳內,顧青臉上的笑容才漸漸平靜下來。</br> 一直站在身后的韓介忍不住道:“侯爺,您并不缺錢,為何要收這猢猻的賄賂?傳出去不大不小也是個隱患。”</br> 顧青笑道:“我收他的錢,是為了安他的心,你信不信,如果我不收他的賄賂,下一批藥材的數量一定沒那么多,而且吐蕃國內改種藥材的土地也不會太多,因為他們畢竟承擔了太大的風險,我收了賄賂,等于幫他們承擔了一部分風險,他們才會放心大膽地改種藥材。”</br> 韓介不解地撓頭,顧青這番話的邏輯有點繞,他半天都想不明白,于是索性放棄。</br> 反正侯爺做任何事都沒吃過虧,相信他不會錯的,動腦子的事就交給侯爺吧。</br> 顧青沉思片刻,緩緩道:“韓介,你去幫我辦件事。”</br> “侯爺請吩咐。”</br> “請客棧的女掌柜幫幫忙,組織一些婦人和普通百姓,圍在集市的商鋪門口,求購天山雪蓮,造成一種吐蕃藥材非常搶手的假象,至于對外零售的價錢,可以提高一倍賣出去,記住,那種人山人海求購吐蕃藥材的景象要想辦法讓那幾個吐蕃商人親眼看到。”</br> 韓介這回懂了:“所以此舉也是為了安那些吐蕃商人的心?”</br> 顧青微笑道:“沒錯,商人的心脆弱且敏感,一定要照顧好他們的心情,讓他們放心大膽地將藥材源源不斷地運過來。”</br> “末將明白了,一定將事情辦好。”韓介領命昂然告退。</br> …………</br> 三天后,一騎快馬飛馳入龜茲大營。</br> 來人是送信的,送的是張懷玉的信,八百里加急,短短半個月就將信從長安送到了安西。</br> 顧青展信之后臉色立時變了,眉頭緊緊蹙起,神情有些陰沉。</br> “有些快了,好多事都沒來得及鋪墊,他終究還是對我有猜忌……”顧青喃喃道。</br> 信是張懷玉親筆寫的,上面告訴顧青,朝廷馬上要派一位監察御史來安西,目的是為了牽制他的權力,這位監察御史名叫裴周南,原在河西節度使府任職,后來調任長安,在任時官聲頗惡,是有名的酷吏,為人冷酷無情,不講情面。</br> 這一次裴周南挾李隆基的圣旨而來,可以想象顧青將會受到何等束縛。</br> 看著信上闡述的裴周南的性格,顧青的心愈發沉了。</br> 這位御史可不像邊令誠那么好打發,往后他在安西再也不能無法無天了,而且有些改革或改良的舉措也很難頒布落實。</br> 算算日子,離那位裴御史上任安西沒多久了,顧青眼下要做的是趁他到任安西之前,趕緊將自己一些改革的想法落實下去,否則等到他上任后,顧青或許會面臨寸步難行的困境。</br> “來人,傳令擂鼓聚將!”顧青朝帥帳外大喝道。</br> 很快,安西軍將領都在帥帳內聚集。</br> 顧青坐在主位,環視將領們一圈后,緩緩道:“我做了幾個決定,你們聽著,然后按令執行,這是軍令,不容置疑,也不接受反對。”</br> 眾將一齊抱拳,凜然道:“是!”</br> 顧青抬頭看了看,道:“李嗣業何在?”</br> 李嗣業站出來,抱拳道:“末將在!”</br> “三千陌刀手,限令三日內湊齊,否則軍法嚴辦!”</br> 李嗣業大吃一驚:“三日?侯爺……”</br> 顧青緩緩道:“我知道合格的陌刀手不是那么好找的,沒關系,合不合格的先放在一邊,主要是把人湊齊,占滿三千人的名額。以后不合適的人慢慢淘汰,換上合格的人進來。”</br> 李嗣業不明白顧青為何如此著急湊滿三千人,猶豫了一下后還是抱拳道:“末將遵令。”</br> 顧青又道:“常忠何在?”</br> 常忠站出來:“末將在。”</br> “神射營擴編至五千人,三日內湊齊,否則軍法嚴辦。”</br> 常忠也吃了一驚:“五千人?”</br> 想不通為何神射營需要五千人之多,就算安西未來有戰事,五千神射營出現在戰場上未免太多了,侯爺要這么多神射手干嘛?</br> 但顧青剛才說過不容置疑,不容反對,常忠只好抱拳道:“末將遵令。”</br> “劉宏伯何在?”</br> “末將在。”</br> 顧青緩緩道:“從今日起,你的任務是招募團結兵,從安西四鎮各個城池招募民間強壯之士,規模要達到萬人,限時半個月。”</br> 這道軍令讓帥帳內所有將領都震驚了。</br> 接連三道匪夷所思的軍令,眾將只覺得很突然,而且完全無法理解侯爺下達這些軍令的目的。</br> 團結兵,即本地團練,并非統屬朝廷的正規軍,早在高宗年間就有,這些團結兵戰力不強,軍紀渙散,向來被大唐的將領們視為雞肋般的存在。</br> 安西四鎮早年亦曾有過團結兵,后來高仙芝看清了團結兵的種種弊端后,便下令停止招募,于是團結兵漸漸在安西被廢止,沒想到今日顧青竟然重新開始招募。</br> 要那些四肢不勤只知當差混糧食的團結兵有啥用?而且還是萬人規模得,這要浪費多少糧食。</br> “侯爺,安西是否即將有戰事?”沈田忍不住問道。</br> 顧青冷冷道:“不容置疑,也不容提問,老實按我的軍令去辦,誰若沒完成,莫怪軍法無情。”</br> 眾將滿腹疑惑散去,顧青卻單獨留下了沈田。</br> 坐在主位上定定地注視沈田,顧青輕聲道:“沈田,你本是于闐守軍,后來被我強行納入左衛大營,事實上你沒讓我失望,上次吐蕃一戰,你被定為首功,請功奏疏已報上長安,在我的麾下,沒有不公平的事,一切按軍功說話,你認同嗎?”</br> 沈田重重點頭,抱拳道:“末將一直對侯爺心懷感恩,只可惜沒機會報答侯爺的知遇之恩。”</br> 顧青嚴肅地道:“眼下有件事,說來有些犯忌諱,我想交給你辦,你若不答應,就當我沒說。”</br> 沈田凜然道:“請侯爺吩咐,殺人放火末將沒什么不敢干的。”</br> “領你所部五千兵馬出營往北,尋找戰機,對那些突厥和突施騎等殘余部落發起進攻,簡單的說,四個字,‘尋釁啟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