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再一次感覺到背后有人指指點點,時間已經(jīng)過去兩周。
雜志社,家里,家里,雜志社,若素的生活是簡單的兩點一線。休息日,天氣晴好,若素會推媽媽下樓,曬太陽,看小朋友在草坪上奔來跑去。
若素對著媽媽,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空虛經(jīng)常出差,一回來就同帝玖兩人關(guān)在房間里開小會?!?br /> “小水活潑,七七開朗。小水喜甜,七七嗜酸?!?br /> “她們看見空虛會得兩眼放光。”
若素絮絮與母親講雜志社里發(fā)生的小事,無關(guān)痛癢,只是想讓母親不覺得無聊。
若素媽媽一邊聽,一邊微笑,替女兒覺得高興的同時,又深深覺得歉疚。
倘使不是她和丈夫沒有掙大錢的本事,若素哪里會養(yǎng)成嗜錢如命的習(xí)慣?如果沒有這嗜錢如命的習(xí)慣,若素哪里會去打那份該死的暑期工?如果不去打那份死暑期工,若素又哪里會遇見那些人那些事?
若素媽媽思來想去,覺得一切事情的癥結(jié),在于他們家沒權(quán)沒勢。
若素媽媽看一眼說到開心處,眉花眼笑的女兒,沒有對她提起,自己前幾天看電視的時候,在新聞里驚見“小安”,這才知道女兒的這個“朋友”,竟然是副市長安亦哲。
震驚之余,難免開始胡思亂想。
看小安對若素的態(tài)度,雖不似戀人間的親密,然則也不僅僅是朋友間的熟稔。
若素媽媽總覺得這中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曖昧。
可是她不能再問若素。
若素發(fā)現(xiàn)媽媽走神,輕輕搖一搖她手臂,“媽,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推你上去?”
若素媽媽笑一笑,拍一拍女兒手背,“沒……我們再坐……”
若素便點頭。
這時候一只皮球凌空飛過來,險險擦著若素媽媽的肩膀掠過,滾到兩人身后的花叢后頭去了。
有胖墩墩小虎子似的男孩兒,站在小廣場上,對著若素這邊張望,然后奶聲奶氣地說,“阿姨,你忙我撿一下球好伐?”
若素媽媽看見虎頭虎腦的小孩兒,心里一軟,拍拍若素,叫她不要同小孩子計較。
若素心領(lǐng)神會,起身抬腿,跨過身后一叢黃花燦爛的迎春,貓腰鉆進后邊小樹林,找到那只五彩皮球,夾在手臂下頭,又鉆出來。
“媽你坐一下,我把球送過去就來?!比羲卣f完,夾著皮球,繞過小路,下幾級臺階,來到小廣場上。
那小胖孩兒“噔噔噔”跑過來,伸出一雙帶肉渦的小手,“謝謝儂,阿姨?!?br /> 若素點點頭,雙手把皮球交給小胖孩兒,在他要觸到皮球的剎那,又收回手。
“下次不要往有人的地方踢,知道了嗎?”若素睜大眼睛,朝小胖嘟一嘟嘴。
“我知道了?!毙∨趾狐c點頭。
若素這才把皮球交還給他,小胖孩兒抱住皮球,一溜煙跑掉了。
若素笑起來,小破孩兒。
等若素轉(zhuǎn)身,便發(fā)現(xiàn)媽媽被幾個老阿姨包圍,正不曉得在說些什么。
若素蹙眉,反身往回走。
接近媽媽坐的長條椅時,若素隱約從風(fēng)中聽見零碎對話。
“……是你什么人……”
“……小姑娘是……女兒……”
“……阿姨……女兒結(jié)婚了伐……”
若素默默繞到母親身邊,打算一笑而過,推媽媽回去,不料卻被媽媽輕輕搭住手腕。
若素猶疑,停下腳步。
若素媽媽盡量口齒清晰道,“……我們是小安……的遠房親戚……暫時借住……”
只這一句,若素已然明白,剛才這幾個老阿姨圍著媽媽,是在打聽她們兩母女和安亦哲的關(guān)系。
她和媽媽兩張生面孔在三十七號里進進出出,于都市這種阡陌相鄰老死不相往來的高樓大廈住戶而言,不算新鮮事,但卻足以引起警惕。只消稍加留意,不難發(fā)現(xiàn)她們住在三十七號。
這些老阿姨的偵.察能力之強,簡直匪夷所思,兩相排除,已經(jīng)知道她們住在一室里。
三十七號一室是什么人家?
本埠年輕有為意氣風(fēng)發(fā)的安副市長住處。
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帶著一個癱瘓的中年婦女,住進安副市長家里,怎不教閑極無聊的老阿姨們好奇?
若素不是沒有料到今日這種場面,然而媽媽出面替她解釋,不是不讓她意外的。
“……哦,這樣啊……”
有老阿姨臉上浮現(xiàn)失望顏色,另外一些則明顯抱持懷疑態(tài)度。
若素這時微笑朝眾老阿姨點點頭,說一聲“抱歉,我們該回去了”,便推著母親往回走。
徒留身后幾個充滿八卦熱情偵.察精神的的老阿姨,和一地深深的懷疑。
回到屋里,若素扶媽媽躺到床上,轉(zhuǎn)身打算進廚房做午飯,若素媽媽忽忽拉住若素衣角,又將遙控床升起一半來。
“……小素……”
“媽?!比羲刂缷寢層性捦约褐v,輕輕挨著床沿坐下。
“……去把小安請……來……”若素媽媽聲音雖輕,但卻十分堅決。
若素點點頭。
等若素走出房間,若素媽媽若有所思,望向窗外。
她有些猜不透年輕的安副市長的用心。
若說他追求若素,除開提供住處,購置一張醫(yī)用遙控護理床,并不見他與若素有其他接觸;可是說他對若素全無好感,又憑什么冒著被人指指點點的可能,讓與他無親無故的兩母女住在他這里?
作為一個仕途坦蕩,前程不可限量的年輕市領(lǐng)導(dǎo),安亦哲沒道理疏忽至此。
若素已經(jīng)受過一次傷害,她不能讓女兒再受第二次傷害。
她要將這種可能,扼殺在搖籃里。
若素媽媽閉上眼睛,她能為女兒做的,僅此而已。
安亦哲接到若素電話,不顧周圍老父老母,大哥大嫂的打量,從牌桌上下來,示意他們自便,然后踱到客廳另一頭聽電話。
“找我有事?”
電話那邊,女郎的聲音清澈干凈,但平板疏離。
“家母想請你過來吃飯。”
“午飯?”安亦哲眼角余光瞥見父母兄嫂統(tǒng)統(tǒng)做埋首牌局狀,可是個個耳朵都豎得天線般高,不由失笑,“好,我這就過來?!?br /> 說完掛斷電話,上樓換衣服。
“阿二,你要出去吃飯?”安母忍不住問。
安亦哲點點頭,“嗯,我出去吃午飯,你們不用等我。”
大嫂英杰納罕,“小二交女朋友了?”
聽電話都一副眉花眼笑的樣子。
安亦軍聳肩,“沒聽他說起過?!?br /> 他這個弟弟,于感情一事,十分冷淡。據(jù)說讀大學(xué)時,有女同學(xué)向他弟弟示愛,他的反應(yīng),不過是微微一笑,說一聲謝謝,我目前沒有戀愛的打算。
英生看得目瞪口呆,回來向安家一門活靈活現(xiàn)演繹一遍,“安叔叔,阿二不會是——”
英生沒敢往下繼續(xù)說,他言下之意,安亦哲不會是不喜歡女孩子罷?
英杰聽罷,把英生揪到無人之處,好一頓擰。
安亦軍倒不覺得弟弟的取向有問題,只是他這些年,有大把機會接觸年輕貌美異性,然則卻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機關(guān)里不少有雄厚政.治背景的年輕女郎,向安亦哲遞去的秋波,無一例外,統(tǒng)統(tǒng)“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這話是英生說的,很有些道理。
此時此刻,卻見一慣冷淡的阿二,嘴角勾一抹微笑,上樓換衣服赴約,怎不教人好奇?
“亦軍,你說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英杰對自己小叔感情世界的好奇,由來已久。作為弟弟英生的發(fā)小,與跳脫頑皮的英生相比,安亦哲是截然相反的類型,老成沉穩(wěn),并且——狡猾。
她見過弟弟英生因安小二狀似無心的一句話,被父親揪回去一頓好打的情形,也見過安亦哲被英生陷害,不得不去與人打架的樣子。
但是,她從來沒見過小叔與女孩子約會。
好奇!好奇得要死!
安亦軍笑著,伸手摸一摸妻子后腦,“你忘記他學(xué)什么出身的?我們沒跟出去五米十米,已經(jīng)被他發(fā)覺。一百米以內(nèi),一定被他甩脫。你就不要想了。”
英杰被老公當著公婆的面這么一摸,老臉倏然一紅,然后點點頭。
是,小叔學(xué)刑偵出身,他們想在他身后尾行,的確很難成功。
這時安亦哲已換好衣服下樓,朝樓下對著牌局心不在焉的父母兄嫂揮手道別,開了車出去。
留下安氏一家,對他的感情好奇到百爪撓心,卻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