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著桂花棗泥糕的小水,用手肘捅一捅一旁喝黑豆漿的七七。
七七從羅曼史小說里抬起頭來。她最近得了一套絕版西方羅曼史小說,除了工作時間,正沒日沒夜埋首其中。為了不教帝玖發現她開小差,七七甚至用掛歷紙在每本書外頭包上封皮,遮掩那赤.裸裸令人血脈賁張的俊男美女封面。
這時被小水打斷,俏眉微蹙,“爪?人家正看到關鍵處呢!”
“給我做個記號,你看完了給我看!”小水扒過去爬在七七肩頭瞟了一眼里頭的內容,繼續捅咕七七。“看那里看那里!”
七七順小水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若素拿著拖把,在同一個地方,來來回回地拖動。大抵有些時候了,那塊水門汀地面明顯較周圍顏色深。
七七看一眼小水,倏忽驚呼:“啊——豆漿打翻了!”
然后兩人齊齊盯著若素。
若素置若罔聞。
換做平時,若素即使不高喊“放著我來”,也會第一時間過來查看。
小水挑眉,七七放下手中的書。
與退休的阿姨相比,若素同她們年紀相近,于兩人而言,若素更像是貼心姐妹淘,不用她們多說什么,熱騰騰的午飯,溫涼不展的茶水,好吃又不會太多卡路里的點心,就已經都替她們準備好。
至于干凈整潔的環境,更是無從挑剔,簡直似酒店大堂般。
“小素?!”小水叫若素,沒有回應。
“若素!”七七提高點音量,再接再厲,仍沒有反應。
兩人對望一眼,齊齊叫,“若素!”
若素省過神來,停下拖地板的動作,遙遙看向兩人。
“小素怎么了?”小水十分八卦地問。
若素拄著拖把,下巴壓在手背上,幽幽嘆息。
小水與七七只覺背上一冷。
如此幽怨的嘆息,莫非——
“若素你沒事罷?”
沒事?若素看看兩個睜大眼睛,巴噔巴噔望著她的女孩子,無力地問:“如果有男人對你媽媽說,請允許我以結婚為前提,與你女兒交往,你怎么反應?”
“啊啊啊……難道有人這樣對小素媽媽說了?”小水連棗泥糕也不吃了,驚問。
“啊啊啊……”七七“啪”一聲合上小說,“爪沒有人這樣對我媽說啊啊啊……”
慘叫聲傳十里。
帝玖在樓上喊,“七七你鬼叫什么?!”
然后一本磚頭厚字典從樓上飛下來。
七七拉著若素小歲閃過磚頭字典,吐吐舌頭,小聲嘀咕,“大叔又更年期。”
內心糾結如若素,也聽得噗嗤一笑。
三個女孩子齊齊擠在沙發上。
“小素很為難嗎?”小水繼續嚼棗泥糕。
若素多年來為家計奔波,并沒有時間找小姐妹傾吐心事,這時被小水一問,先是一愣,隨后微微苦笑。
“有這樣一個人,愿意站出來,對我媽媽說,愿意以結婚為條件,與我交往,換做以前,我一定毫不猶豫答應他。”若素慢慢說。
“那有什么不好?換成是我,立刻答應他!”小水一顆恨嫁之心,暴露無疑。
“現在有什么問題?”七七比小水略理智些。
若素想一想,“我只是不確定,現在是正確的時間,以及碰見正確的人。”
七七也忍不住嘆息。
誰能說得準,是不是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遇見正確的人呢?
早年最美麗港姐,嫁入霍家,連生三子,人人都說她好福氣,可是一段婚姻維持三十年,還不是以離婚收場?
雖然她轉頭再次嫁入另一個豪門,但婚姻一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那么美麗傳奇的玉婆,七結七離,越戰越勇,據說打算第八次邁入婚姻殿堂。
可是有些人,受一次傷,便再難痊愈,留下永難磨滅的烙印。
小水不以為然,拍一拍若素同七七肩頭,“管他是不是正確的時間,正確的人?騎驢找馬也好。”
若素聽了,要愣一愣,進而失笑。
騎驢找馬?
不曉得安亦哲聽了,會做何感想。
安副市長,年輕有為,前程似錦,在任何一個適齡女郎心目中,都算得上是白馬王子了罷?
被不知情的小水比做驢子,有種奇怪的違和感,但——讓若素的心情好了很多。
“笑了就好。”小水做語重心長狀,“不勇敢地邁出第一步,你永遠也不知道適合不適合。周六有時間伐?我們一起去逛街!小素你穿得太樸素了。”
小水已經說得很含蓄了。
若素通身上下的衣服,統統地攤貨也就罷了,還是三四年前的舊款,沒有一點青春活力。
若素為難。現在住在安亦哲那里,沒有馮家姆媽搭把手,她休息天要是走開,媽媽就要一個人,額外多寂寞一天。
樓上帝玖召喚:“小水七七,上來開會!”
小水三兩下將桂花棗泥糕咽下去,和七七三步并做兩步,上樓開會去了。
留下若素,坐在沙發里,回想兩天前的那一幕……
一直到下班,若素心里也沒有一個定論:接受,還是拒絕。
這是個問題。
若素正自糾結,帝玖從樓梯上探頭出來,“小素,你下班罷,這里我和空虛會收尾。”
若素點點頭,收拾東西下班。
雖然她對帝玖與空虛,撇下小水七七,頻繁加班,十分不解,但這不是她應該關心的。
她最煩惱的,是如何義正詞嚴又婉轉含蓄地拒絕安副市長“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罷”的提議。
若素不曉得安亦哲發什么瘋,可她不是初出茅廬不諳世事的無知少女,早過了花季雨季花癡季。他的告白,于其他女孩子,不啻是天大的驚喜,然對若素,卻是天大的驚嚇。
若素找不到安亦哲對她青眼有加的理由。
他是高干子弟,她是工人女兒;他一帆風順,她歷經坎坷;他頎長英俊,她平凡普通……
若素在兩人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共同點。
倘使一定要說有什么交際,不過是四年前一場陰差陽錯的拘捕,她不過是整個拘捕境外間-諜行動中,被無辜牽連的那個人。
如果媽媽沒有倒下,她或者還有精力,去為自己討回名譽。
然而媽媽的倒下,使得一切再也沒有任何意義,她沒有多余的精力,關注自己的名譽,自己的未來。
若素走在幽靜小馬路上,望著吐露嫩葉的法國懸鈴木,淡然一笑。
她難道有能力狀告國家安全局,敗壞她的名譽,影響她的前程,致使她的母親中風癱瘓么?
不不不!其實一切流言,都來自她生活中最熟悉的人。
大學里的女生,早看不慣她家庭富裕,有英俊男友,輕松兼職,一見有人到學校調查她的學習生活,立刻添油加醋,活靈活現形容她與不同男人進進出出賓館和豪華場所,一定作風有問題!
居委里有人嫉妒母親能干,一爿店一個月收入好抵普通工人一年工資,聞聽公安機關前來調查,哪有不看笑話的?
若素一直都知道,媽媽就是被那些流言蜚語氣到中風的,同安亦哲無關。
然而只要看到他,她就會想起四年前的那五個日夜。
那五個不眠不休的日與夜,從此改變了她的一生。
若素沒有辦法,云淡風輕地忘記,當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找個時間,搬出去罷。若素咬牙想。
那么好的房子,那么好的條件,若素不舍,尤其是那張遙控護理床,好得叫她恨不能一起搬走。
可是,不行呵。
這時候手機響,若素看一眼來電顯示:安。
猶豫片刻,還是接聽。
那邊是安亦哲清爽有禮的聲音,“在哪兒?我來接你,一起吃飯。”
若素想一想,長痛不如短痛,夜長夢多,還是早點說清楚的好,只是——
“伯母那邊,我已請家母過去幫忙。”他仿佛聽見若素心聲,淡淡說。
若素大驚!
“怎么可以?!”若素頭皮一麻。哪有叫安副市長母親去照顧她母親的道理?
“這樣你才不會拒絕我的邀請。”他淡笑,重復道,“告訴我地址,我過來接你。”
若素捏了捏手機,終于將自己的位置告訴他。
等掛斷電話,若素盯著手機足足一分鐘,恨不能此時掐在手里的不是手機,而是安某人的脖子。
那么恨,也還是老老實實等在原地,等他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