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紫出使青云，住的是使節大臣的別院。這但凡使臣住的地方有個特點，婢女侍從都特別的敏感識趣，葉深深照著少紫狐貍的吩咐披著月光往他房間方向走的時候，所有的侍女侍從都自地撤離了，只剩下她一個人踏著被月光投射得婆娑叢叢長廊走。秋天的晚風很涼，吹得樹葉沙沙的響，連同她的心一塊兒在風里顫顫悠悠。</br>
“喵～”一聲可憐兮兮的聲音。</br>
葉深深的汗一滴滴下來了，她突然記起了被放在圍墻邊上后來忘了拿回來的……思凡小狐貍。這會兒它正坐在使臣府的圍墻上，萬分委屈地看著她。</br>
“思凡啊嘿嘿……對不起啦，那天我不知道抽什么瘋，不小心把你給忘了……”</br>
“喵……”委屈瞪。</br>
“好啦好啦，我房間在那個掛著燈籠的地方，”她點點來時的路，“你自己先去睡，我對付我狐貍精回來找你。”</br>
“喵。”</br>
思凡一溜煙跑沒影了，留下葉深深獨自惆悵。</br>
古人說，殺人償命，古人又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偏偏少紫他是個狐貍精，他可不是什么良善，這次她去了，不被報復才怪哼哼。</br>
稀里糊涂想著，少紫的房間也到了。有個侍女從房里端著茶壺出來，撞上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這個侍女早上還對她呼來喚去呢，這會兒這么恭敬，想必是想歪了。葉深深嘴角抽搐，無奈地擠出個僵硬的笑，在門口徘徊上了。</br>
進，還是不進？</br>
這個問題在她腦海里糾結了很久，最后她決定壯士斷腕，豁出去了！</br>
吱嘎——門被推開了。</br>
她的心跟著懸得緊，小心翼翼地踏進了第一步。映入眼簾的是一室的月光，和月光下坐在桌邊那個模模糊糊卻依舊看著很妖孽的身影。</br>
這個家伙，居然連燈都不點。</br>
葉深深心里毛，站在原地前前后后打量，想著待會兒他要是臨時想殺人滅口或者見鳥起意，她就立馬撤了。</br>
“倒茶。”少紫閑道。</br>
葉深深很自覺地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茶壺替他斟了一杯茶，順便附贈怨恨眼神一記。</br>
月光下的少紫每次都顯得善良很多，葉深深高度警惕，因為每次都是晚上被他騙的，沒有了白天的明媚，晚上的少紫……更容易騙到人。</br>
“坐。”少紫輕道。</br>
“嘿嘿，我站著就好，站著就好。”</br>
少紫有心事，這個她早就現了。確切的說，自從那次她變成小鳥，聽他講起姜寐的時候，他就時不時地會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陰晴不定，葉深深把這種情況歸咎為五千年封印，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變態。</br>
然而她也知道，這次回來是恨不了少紫了，在知道少紫與姜寐的關系，知道姜寐與她的關系，雖然記不得五千年前究竟是什么樣子，但是她卻對他恨不起來了。</br>
她了解寂寞的痛苦，她上輩子總共兩百歲的壽命，卻只歡快地渡過了四十年。十六歲的時候村子里人人都夸葉家出了個標志的孩子，三十歲的時候村子里都說葉家的孩子怎么是個克夫命呢，親事定一門相公死一個，都還沒過門喲，不過幸好葉家姑娘長得美，三十了還像個二十歲的女娃兒。四十歲的時候，村子里風言風語，葉家出了個妖怪，四十歲的人卻沒有變老，妖怪，一定是妖怪……到五十歲，她就被人打出了村子，因為她還是一副二十未滿的模樣。自此一百多年，在山中渡過。</br>
她知道，太過久遠的生命和漫無目的的孤寂，活著就像是死水，到最后把前塵往事忘光的時候，就是生不如死。</br>
所以她自殺，自己把自己的性命掐斷。</br>
她無法想象，少紫在這五千年中，究竟過的是怎樣的日子。</br>
“你在呆？”少紫揶揄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br>
“啊？”葉深深回過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br>
“想什么？”</br>
“額？啊，沒有。”總不能說我突然同情你了吧？</br>
少紫的眼里閃過一絲慍怒。</br>
下一刻他就把她拽到了身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剛剛走神的葉深深，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惱怒，不明白的后果是更加惱怒，最直接的反應是想讓她走不了神，最快捷的辦法就是——吻。</br>
“啊等等！”葉深深暴跳起來，“你寂寞對吧？我給你講故事嘛～你是暴君我是皇后，我給你講一千零一夜吧！嘿嘿，講完故事你心情就會好了！”</br>
“一千零一夜？”少紫的眼里有疑惑。</br>
“對，一千零一夜。”葉深深忙不迭點頭，拿過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茶，“我們今天講第一個故事，嗯……從前有座山，山上有……有什么來著，啊對，有只狐貍，狐貍作惡多端嘴巴又刁，還經常笑話漂亮姑娘丑，終于遭報應了，后來那只狐貍死了，成了鬼狐貍，鬼狐貍后來去吃人了，后來來了個道士……”</br>
“晚飯，你很閑？”少紫揶揄。</br>
“啊？沒有啊。”抓頭。</br>
“我告訴過你我寂寞么？”他的眼神冷了下來。</br>
一瞬間，葉深深想到的是上輩子在山里見過的，被獵人射傷的野獸，就是這種眼神，明明痛，卻更加兇惡。</br>
“我……對不起。”本能地想道歉，不知道是為了姜寐還是自己。</br>
少紫的眼在那一剎那有些迷蒙，像是被輕紗遮蓋了的清泉，又像是被什么東西蠱惑一般。他站起了身，把她拽近了些，低下頭喃喃了一句：“你自己要跟來的……”</br>
“……”我跟來是別有目的啊！</br>
葉深深想爭辯，但是看著他這副樣子，她又爭辯不起來。如果是白天那個囂張的混蛋少紫她還可以一拳打開，但是面對現在這個只要看著就好像會哭出來一樣的少紫，在她知道了他的過往的現在，她真的……下不了手。</br>
或許有一天，她會被葉深深的情感，與姜寐的記憶給糾纏分裂吧。</br>
沒有懸念的，少紫吻上了她才唇，輾轉。</br>
那一刻，葉深深想起了玄歆，她是為了玄歆的囑托來到他身邊，到此刻卻分不清到底是為了玄歆，還是為了姜寐。</br>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是她第一次，沒有掙扎，沒有亂撞的壞心思，以一顆姜寐的心，去接納眼前的那個寂寞的吻，寂寞的靈魂。</br>
勺子的唇有些涼，帶著淡淡的茶香，一點兒也不像他那副天生狐貍精的模樣。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環繞到了她的身后，讓她輕輕顫了顫，有些抗拒，卻……沒有想過要推開。</br>
唇舌相交，他的心跳聲透過微涼的舌，在她的口中輾轉游走，一點一絲地傳遞給她。</br>
——姜寐啊，你呀，真丑，丑成這樣沒人要，只有我委屈要你。</br>
姜寐，姜寐？</br>
**，其實只要一絲絲的熱情就可以挑起來。葉深深覺得從心尖上劃過一絲說不清的東西，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一片迷蒙，好像是一朵花綻放一樣，花葉到處，情難自禁。</br>
可是，沉醉的卻只有她。她睜開眼，看到的是少紫眼里不僅僅有迷亂，更多的是陰霾。在他喘息加劇的時候，他推開了她，干干脆脆的。</br>
喘息。</br>
“你，很難受？”她問他，卻感覺自己的聲音虛浮得好像是飄蕩在空中。</br>
少紫幾乎沒有呼吸聲，他似乎在忍耐著什么，難得地皺起了眉頭，到最后，他咬咬牙，想伸出手去拉她的手，最后關頭卻握緊了拳頭，強扯出一抹笑意。</br>
他說：“晚飯，你就這么巴不得送上門來？”</br>
一瞬間，葉深深想到了四個字：逞強，逃避。</br>
她突然想哭……</br>
“你走吧。”他笑了笑，手一揮開了門。</br>
笑著，眉頭明明鎖得很緊，像極了玄歆。現自己在比較，葉深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咬牙往門外走。</br>
出門的時候，她聽到了少紫很輕很輕的一句：對不起，為什么？</br>
她知道，那句話不是對她講的。</br>
***</br>
對不起，對不起誰？</br>
為什么，你會失控？</br>
***</br>
葉深深一夜未眠。</br>
第二天早上，丫鬟小梨就來敲門，說是少紫與皇帝相伴郊游，讓她跟隨侍候。小梨是她到青云的使臣府后走得比較近的丫鬟，熟悉了，就沒什么芥蒂。見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小梨神經兮兮地湊到她耳邊問：“誒，深深，身體負擔得了么，郊游？”</br>
負擔？葉深深花了很久去理解，終于現了她言下之意，臉黑了。</br>
“我跟那只……少紫沒關系！”</br>
小梨點點頭：“嗯嗯，你好好保重身體，將來啊飛上枝頭去～”</br>
“……”</br>
葉深深深呼吸，不予這個兩眼冒泡泡的小丫頭計較。</br>
少紫說要她陪伴去郊游，這個……她頓時警惕，雖然那只狐貍昨晚是手下留情沒對她咋咋的，但是就憑他那個記仇的個性，指不定又想起上次那一口了。真是……一失口成千古恨啊！</br>
幾乎是用龜爬的度到了門口，就看到少紫騎在馬上，明明是只幾千歲的妖精，還一副我騎馬所以是人間翩翩少年郎的模樣。對于這個，葉深深拋去一個鄙夷的眼神。</br>
他旁邊的馬上還坐著個人，模樣倒是很俊俏，笑容溫和，一副貴公子模樣。</br>
這樣的兩個人去郊游？</br>
“你們騎馬，我呢？”她點點自己。</br>
少紫眼神一飄，飄到了身后跟著的一匹馬上。</br>
很好，葉深深咬牙，就當挑戰無極限。</br>
晃晃悠悠上了馬，她丟了個勝利的眼神給少紫，少紫笑了笑，策馬揚鞭。</br>
……</br>
葉深深慘烈地看著他的背影，還能怎么著呢，追。</br>
追到目的地，她傻眼了，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大湖，湖上有只船——他們居然是來游湖的！</br>
看到那一汪深藍色的湖水，就像是海一樣。</br>
她的腿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