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芩不待她回答，按著她的手輕巧地把皮帶扣打開。
    蘇傾與他貼得緊，驟然感覺到了他的變化，驚得掙動了一下。葉芩迅速抽著皮帶，膝蓋一抬，形成個斜面，蘇傾又往前滑了一步，兩手抵著他胸膛，脖子全紅了。
    十個指頭螞蟻似的在他心口舞蹈，蘇傾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雙手腕就讓皮帶利落地圈圈纏上了，他臉上一點情.欲沒露，動作卻已瀕臨失控了：“你既信我，怎么不信到底？”
    蘇傾看著自己并在一起的手，捆螃蟹似的讓皮帶捆起來，下面一端垂著圓形的金屬扣子來回擺動，像是給貓玩的毛線球。
    那毛線球馬上蕩了起來，因為他一手摟著她的腰，忽然站起來，蘇傾低著頭，他也執(zhí)著地低頭去找她的臉，利落的黑色發(fā)茬下，脖頸流暢地沒入衣領(lǐng)，背上一對蝴蝶骨將衣服撐起來：“誰家娶姨太太，八抬大轎往進(jìn)家里抬？”
    蘇傾雙手困在胸前，只能靠他托著維持平衡，懸空的瞬間，背上冷汗都出來了，一雙腿下意識地夾緊了他的腰。
    她知道不雅，急得要哭，趕緊又把腿放下，心在嗓子眼里狂跳，連他說什么都沒空細(xì)想。
    葉芩躁得不可收拾，迅速轉(zhuǎn)身，把她原樣放回床沿，落下去的時候，她的鞋子都掉了一只。
    蘇傾烏黑的眼睛往上看，與他對上了，皮帶扣在空里蕩得人心煩，他一把抓住，俯下身，貓一樣冷淡的眼睛看著她：“不許跑了。”
    他外套都沒顧得上穿，就匆匆出門。
    賈三正倚著樓梯扶手看女仆收拾房間，順便注意著蘇傾房里的動靜。
    本來他以為今晚沒戲了，誰知過了九點鐘，少奶奶又把他家少爺叫進(jìn)去了。
    他以為這下有戲了，可才過了十分鐘，葉芩就自己出來了，步子沒章法，但是急，掠過賈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都能被帶著打個轉(zhuǎn)兒。
    然后他發(fā)現(xiàn)，葉芩總是利落扎在褲腰里的襯衣下擺竟然拉出來了，懶洋洋地搭在褲子上面，他伸手猛地把窗戶推到最大，一股風(fēng)呼地卷進(jìn)屋子里。
    葉芩倚在墻壁拐角，幾乎把自己嵌進(jìn)墻里去，叼著細(xì)長的煙，眼睫垂下來，拇指摩挲著那支滾輪式火機(jī)，啪嗒地一打，火星就讓風(fēng)給卷熄了。他竟也耐心，反復(fù)許多次，好像是在無意識地拿它玩兒。
    賈三看清他的神色，覺得有些吃驚。葉芩五官鋒利，冰雪刻出來的冷和硬，他城府深，一直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人，從軍以后，更不容許自己不清醒，走到哪里都繃得像一桿旗。
    不過此刻他靠在墻壁上點煙的時候，幾根發(fā)絲讓風(fēng)吹得亂飛，他仰臉迎著風(fēng)，賈三發(fā)覺他自持的那股勁兒全散了，比紅房子里玩到黎明的那群兵還散，何止是散，簡直是意亂神迷。
    蘇傾坐在床沿上，拿著捆在一起的手，彎腰小心地夠那雙鞋子。
    她視野里看到一雙锃亮的軍靴進(jìn)了，手讓人捉住，葉芩蹲著，靜靜地給她松開，皮帶一甩，順手掛在肩上。
    他微涼的手指碰到她裸露的腳踝，蘇傾縮了一下，讓他一把抓了回來，利落地把小貓跟穿好。
    蘇傾看著他的發(fā)頂，發(fā)膠梳過的頭發(fā)又黑又硬，泛著點亮光：“你剛說的是什么意思？”
    葉芩反手把妝臺前的凳子拉過來，跟她面對面坐，是個不常見的嚴(yán)肅姿態(tài)。
    他看著她，默了一下才說話：“蘇傾，你可能姓林，也可能不姓，但十天以后，不管怎樣，你都必須姓林。”
    蘇傾這樣聰明，只怔了一下就明白了，只是她不太敢相信，嘴唇仍是緊張地繃著：“林小姐……”
    葉芩定定瞧著她，瞳孔透亮：“嗯。”
    蘇傾出了一身冷汗，不知是驚訝事情峰回路轉(zhuǎn)，還是不安，她想起女仆們遲疑的表情，還有賈三那句“少奶奶”，原來這屋里的人除了她都知道，葉芩娶的只有一個林小姐。
    驟然的松弛，弄得她的黑眼睛里有些茫然了：“怎么會是我呢？”
    想了這么久的林小姐，在腦海里勾了出她白天鵝一樣的脖子，三小姐一樣嫵媚的短發(fā)，笑起來一口白牙齒，能把葉芩也暖化的人，一定是頂頂閃光的，可這個清晰的剪影，慢慢融化成一攤稀軟的泡沫，又化作水，倒映出她的臉，只剩下她和迷茫的自己對望著。
    這個灰房子，玫瑰紅的床和趴著的小貓兒是她的，原本就是給她的。
    “你既不姓蘇，為什么不可能姓林。”他手上玩著那皮帶扣，解開了又扣上。一聲聲地清脆的響，“林小姐還是蘇小姐，搞不清也沒什么干系。”
    皮帶扣懸在他手里蕩一蕩，他看著她，眼里含著一點恨恨的作弄，“還玩不玩，葉太太？”
    蘇傾的腿懸在床邊蕩著，通紅著臉說：“不玩了。”
    這夜長得漫無邊際。
    蘇傾抱膝坐成一團(tuán)，陷在大紅色的床里，柔軟的絲綢睡衣蓋在腳背上，洗過以后有些濕的頭發(fā)，掩住了雪白的脊背。
    葉芩背對她坐著，單手解衣服紐扣，聽見蘇傾用細(xì)細(xì)的聲音問他：“那我們還過不過新婚之夜？”
    他的手指一頓，沒作聲。
    等他換好衣服，回過頭來，蘇傾一雙細(xì)長的手臂還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烏黑眼睛安靜地看著他，好像在耐心地等。
    葉芩不能看她的眼睛，只垂眸看著她半露出來的瑩潤的腳趾，踩在大紅色床單上。
    “你想過？那你過來親我一下。”
    說完這話，他自己耳根子先熱了，撐著床湊過去，嗅她脖子間的味道，半干的頭發(fā)味道很淡，他卻覺得香得的似開得冒熱氣的鮮花。
    他的鼻尖碰到她，蘇傾好像是怕，呼吸猛地停頓了，他伸手往她肩頭一推，就把她攤平推倒了。
    她背后枕著微卷的發(fā)絲，睫毛下眼睛烏黑，倒映出兩朵明亮的頂燈，迷蒙又剔透。
    他的手從她臉上虛虛撫過，掠過胸口的荷葉褶，往下極慢地劃過去，有幾下勾住了她的衣裳。
    蘇傾閉著眼睛，睫毛一直顫著，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他的手像不懷好意的小蟲，她越害怕它出其不意地爬，越是敏銳地等，輕微的觸碰，變成渾身上下的戰(zhàn)栗。不用喝酒，她就已軟得陷進(jìn)床里去了。
    她閉著眼，葉芩才敢放縱地欣賞她，惡劣地再劃一遍：“葉太太，巴巴地想給人當(dāng)姨太太。”
    蘇傾睜眼，紅著臉想辯解什么，他驀地俯身下來，咬在她浮雪似的耳垂上。
    身下的人猛地顫抖了一下，好像要跳起來了，可是他把她箍緊了，手從她臉上滑過去，到了脖頸一下一下地輕按，指腹所到之處這樣的軟，一朵接一朵紅云綻開在他指下。
    蘇傾眼前模糊一片，好半天才回了神，因為葉芩停止撩動她了，他撐著床，琥珀似的眸子似乎在嘲笑著她：“今天先饒你一天。”
    “知道為什么？”他見她不搭話，故意往她臉上一下下輕點，大人給小孩做，是“不知羞”的意思，偏他做出來，帶著點輕佻的纏綿，“碰你哪里，哪里就紅一片，怕你受不住。”
    蘇傾的腦子轟地沸騰了，好像要從兩只耳朵里冒出滾燙的水汽。他說出來的話不加掩飾，就像刀片反刮木板，一下一下的，把她的心起得全是毛邊兒。
    葉芩仔細(xì)端詳著她，目光有些迷離了，好像想給自己要找補償似的，臉貼下來，吻上她的嘴唇。
    柔軟的，唇齒相依，嘗過就舍不得放開。
    葉芩睡著氣息很淺，像只安靜的貓，蘇傾只與他埃住一點，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
    小時候，府里得了一罐巴蜀辣椒，大家瞧著新鮮，都想嘗嘗。娘說，空著肚子吃，吃了傷胃更燒心。有一回她與五妹打賭輸了，半夜去廚房偷吃了一大勺辣椒，晚上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才明白燒心是什么滋味：好像心口燃著一團(tuán)火，不得安寧。
    她今夜沒吃辣椒，怎么卻覺得燒心了？
    葉芩也只是假寐，覺察她輕手輕腳地坐起來，就在黑暗里悄悄睜眼看。蘇傾坐起來小小一團(tuán)，略微凌亂的長發(fā)垂在身前，一個迷糊又嫵媚的側(cè)影，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他的膝蓋，又往下摸到了小腿，好像在低著臉認(rèn)真地檢查。
    他心想，這么黑，她看得見什么呢？
    ——她是不是想問，腿好了嗎。
    ——好了，早就好了。若不趕緊好，怎么站著娶你呢？
    蘇傾悄無聲息地觸碰著他，最后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膝蓋上，她的臉頰是溫?zé)岬摹?br/>     他不用看，腦海中就已經(jīng)構(gòu)出這幅畫面。因為他見過，在溪邊，蘇傾摟著大黃狗的時候，手臂繞著它，從底下揉揉它的肚子。狗在夏天愜意地吐著舌頭，她就像個小孩似的，把臉貼著它毛茸茸的腦袋。
    貼著，就是親近和喜歡的意思。
    蘇傾貼了一會兒，心滿意足地放開，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他腿上蓋好被子。
    葉芩坐起來，猛地從背后把她環(huán)住，嘴唇貼著她溫?zé)岬暮箢i吻上去。蘇傾好像驚了一下，瞬間軟在他懷里，他吻了一會兒才覺出不對，因為她細(xì)細(xì)的手指一直掰他的胳膊，掙扎得厲害了，指甲把他小臂上撓出幾道印子。他低頭看她的臉，蘇傾靠在他懷里喘著，黑眼睛里好似結(jié)了一層迷蒙的水霧。
    他驚奇地默了一下，指頭照著她后頸上細(xì)嫩的皮膚摩挲著，咬著她的耳朵笑：“小貓的這里是最沒感覺的，母貓時常咬著到處跑，你怎么不一樣？”
    蘇傾顧不得什么母貓小貓，只覺得自己難受得受不住，緊緊攥住他的手指不讓他動。
    葉芩說：“好了，不摸了。”
    他聲音都有些啞了，在前兜里一撈，手指繞著細(xì)細(xì)的金屬鏈子，掛出一只懷表來。夜里黑，他一手摟著蘇傾不放，好半天才看清時間，原來不過三更。
    他覺得自己好笑，語氣里就帶了點笑意：“哦，一天還沒到。”
    蘇傾問：“你是不是后悔？”
    葉芩說：“嗯。”
    但他只是親了親她的頭發(fā)，就把她帶倒躺下，連被子一起推到一邊，很輕地說：“我答應(yīng)你的話，永遠(yuǎn)不反悔。”
    蘇傾起床的時候，葉芩已走了，他簡直就像古代的皇帝，天不亮就得上朝去。早晨的太陽光透過白紗窗簾灑在床上，把床曬成明麗的橘紅色。
    女仆敲門進(jìn)來，手里拿了枝新鮮玫瑰花，要往衣柜里放，蘇傾問她做什么，女仆說：“將軍交代了，每天都要換一支新的，這柜子要永遠(yuǎn)有香味。”
    蘇傾指指妝臺上的玻璃杯：“放在那里吧。”
    女仆走近了，昨天的玫瑰花還濃烈地開著，她看到這是給蘇傾準(zhǔn)備的水杯，吃了一驚：“太太，那您拿什么喝水呀。”
    蘇傾笑著說：“拿碗吧。”
    她穿睡衣坐在床上，腳還赤著，沒睡醒的爛漫，眼睛里也帶著笑，露出一排白牙齒，沐浴在陽光里，好像整個人都在發(fā)光一樣。
    葉芩走了，但賈三留在屋里，陪她吃早餐。
    “少奶奶，您知道少爺是怎么給您找著爹的嗎？”
    蘇傾擱下勺靜靜地看著她，賈三最喜歡跟蘇傾說話，因為無論他說什么廢話，她都會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
    于是他笑出了兩顆虎牙：“也是碰的。”
    “少爺剛起勢那會兒，姓林的看上了他，想拿聯(lián)姻跟少爺談合作。少爺不答應(yīng)，他干脆辦場舞會，把我們騙過去，再把他女兒叫來——真狠吶，那小丫頭毛都沒齊全，一張嘴還一口鳥語。我想這事兒沒譜，誰知少爺轉(zhuǎn)天應(yīng)了，我問他為啥，他說那丫頭跟您有五分像。我仔細(xì)一想，倒還是真有點像。”
    “姓林的以為這事兒妥了，樂得跟什么似的，可少爺跟他說，要娶的是他家大小姐。原來林家早年逃難的時候遺過一個挺小的女孩兒，再也沒找著，想來不是讓亂槍打死，就是給野獸叼去了。那是林太太頭一個孩子，她受不了，很快生病死了，所以林先生從來不提大小姐，當(dāng)時少爺把生辰八字一報，他都驚呆了。”
    蘇傾的睫毛輕輕眨動著。
    “姓林的心眼兒多，他怕少爺摸清了他家底細(xì)，編瞎話騙他，故意使緩兵之計，就跟我們約好，先定姻親，他要來f鎮(zhèn)見了你，才許你們成婚。如果來了發(fā)現(xiàn)不是，少爺就必須娶他家那個滿嘴鳥語的小丫頭，少爺也應(yīng)了。”
    賈三嘆了口氣，一雙筷子使勁戳著碗里的粥：“最近風(fēng)聲緊，林先生讓人盯著，困在平京過不來，誰知道少爺就這么著急，十幾天都等不了，硬要現(xiàn)在成親，不知道林先生過來了，得鬧成什么光景。”
    他見蘇傾眼里滿是愧疚，忙道：“少奶奶，小的不是怪您——您放心，只要少爺說您是林小姐，您就是林小姐，姓林的不敢說半個不字，千萬別害怕。”
    他的聲音又放輕了：“少奶奶，您別怪我們瞞您，這認(rèn)爹娘祖宗的大事兒，還是得謹(jǐn)慎些，萬一給了您希望，讓您盼了十幾天，見了面又說不是，您心里得多傷心吶。”
    蘇傾把頭發(fā)別到耳朵后面，低著頭微笑，輕輕地說：“我不怪你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