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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柚還沒來得及找機會跟趙典說清楚,期末考試就來了,緊接著就是一個多月的寒假。
錢柚一家回到鄉下的老家故里跟外婆外公一起過年。
除夕守歲,錢柚迷迷瞪瞪強撐著眼皮守到子時的尾巴,被外婆看到后趕到屋里睡了。等到醒來,院子里的兩顆枇杷樹染了一身的雪,遠處高低錯落的房屋一溜的白。
屋里,母親和外婆正在準備過年用的祭品祭器,香燭,符紙,黃豆,花生,清酒,白米。
想起什么,錢柚隨意套了件羽絨服就匆匆往門外跑。院子里的雪地已經被錢驍全部給踩過,上面布滿了凌亂的腳印。
看來已經成為大學生的錢驍從小到大沒有絲毫長進,還是一樣的幼稚。
地面上的雪亮晶晶的,一腳踩下去“咔嚓咔嚓”地響。
從大路拐進小巷,再往前跑幾分鐘,視野漸漸明亮,一階一階的田埂逐漸映入眼簾。
彎彎曲曲的線條,輪廓雪白,一層一層平鋪上去,有種銀裝素裹的氣派。
錢柚輕輕把腳放進第一階梯的雪地上,松軟的觸感非常舒服。在她熟悉的環境里,錢柚眉眼難得染上笑意。
她慢慢吞吞在這片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腳印,然后爬到第二層,咔嚓咔嚓,第三層,咔嚓咔嚓……
她剛要爬上第六層的時候,巷口走進來幾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兩個中年人,其中一個肩上掛著黑色的單肩包。后面跟著一個男生,身形長而挺拔。
他們站在下面的空地上,男人從挎包里拿出零件拼接組裝,是攝影設備。
一開始,錢柚以為他們看不到她,畢竟離著還有一段距離,且她站在高處。但是那個男生卻抬眼看過來,停頓幾秒后,不知道跟另外兩個人說了什么,然后徑直往她這邊走。
錢柚看著男生動作不熟練地沿著梯田的小路走過來,腳步踉蹌。等人到面前,男生的模樣才在她眼里清晰成像。
身上穿著灰白色的羽絨服,圍著一條純白色圍巾,耳尖和鼻尖還是被風吹得微微發紅,眼窩處泛著淡淡的青紫。
錢柚先聲奪人,望著架起來的攝影機,問:“他們是來拍雪景的嗎?”
男生點頭。
錢柚:“你也來拍照啊?”
男生微低著頭看她,聲線柔和:“不是,我還不太會用專業器材。”
“哦。”錢柚又問,“那你怎么看到我的?”
男生抿了抿嘴,斟酌似的,慢吞吞地說:“你,很紅。”
錢柚:?
錢柚順著男生的視線,明白了。她戴著紅色的圍巾和帽子,裹著紅色的羽絨服,套著紅色的手套,連腳下的鞋都是紅色的紋路。
是有一點顯眼。
一陣風從上面的梯田卷下來,空中飄起了雪,一塊又一塊,一團又一團,洋洋灑灑,像極了漫天亂舞的棉花。
錢柚接住身邊落下的雪團,觸感也跟棉花一樣。
輕攏,慢捻,揉成球形。
這時巷口又涌進來一群小孩,七八九歲的樣子,個個裹得像個球。
只見最高的那個小孩舉起手,一聲令下,然后一個個球散開,跑著滾上了梯田。之后就是大型雪球混戰,到處是小孩打打殺殺的聲音。
錢柚眼眸一亮,逮著第一個爬到六層的小蘿卜頭,問:“小朋友,你們還要不要人啊,我也想跟你們一起玩。”
小蘿卜頭猶豫了,說他們已經分好了隊,兩邊人數一樣。
錢柚拉過旁邊的男生,“你看,我和他剛好一邊一個啊。”
小蘿卜頭抬頭看著眼前的大高個,大腦接收到來自視覺的錯誤信號,感覺大高個抵得上兩個身高的他了。
他做不了決定。
但他老大點頭了。
然后遞給他們兩條顏色不一樣的繩子,紅色的和黑色的。錢柚學著小蘿卜頭把繩子綁到手腕上。
打雪仗的精華在于敢打出去。
錢柚走著,跑著,躲著,動作生疏笨拙,身上被砸了很多雪,但依舊樂此不彼。她混戰了一圈,整個人酣暢淋漓,回過頭卻看到男生自己默默站在一邊,小孩們都繞著他跑。
錢柚隨手攔住一個友軍,不解道:“你們怎么不打他啊?”
友軍嚴肅著一張小臉,回答:“那個大哥哥太高了,而且看著有點兇。”又把手里裹好的雪球遞給她。
“姐姐,你最高,你去打他。”
錢柚掂了掂,想,也行。
于是跑到男生幾步遠的地方,瞄準角度,醞釀好力道,一、二、三,砸你!
卻見雪球在半空中分尸成了一小塊一小塊,啪嘰一聲,最后落在男生腳邊。
出師不利。
錢柚蹲下來掏起一捧雪,三兩下裹成球狀,站起來再次投出去,雪球砸在男生肩膀上。
再接再厲。
再蹲下來,團一個更大的雪球,抱著靠近他再砸,男生像是才反應過來,側身躲了一下,但雪球還是砸到了他手臂。
漂亮!
但是錢柚有點想砸到他頭上。
邊想邊團。
腦袋上落下一小片陰影,啪嘰一聲后,錢柚沒有絲毫防備,一屁股坐到地上。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就是這力道,是不是有億點大啊?
錢柚從地上爬起來,手團著雪球往他扔去。她力道足,雪團砸在男生身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男生偶爾扔過來一兩個,其余時間基本都在躲避。
她揉了揉手腕,蹲下來繼續團雪球,不過這次她沒有壓緊,軟綿綿的。
等到雪仗停下來,差不多接近十點了,小蘿卜頭們進入了下一個環節——堆雪人。
錢柚和男生兩個人站在田埂旁邊看,她突然想起還沒有問小伙伴的名字。
“我叫錢柚,你呢?”
“小伙伴”聽到錢柚的問題有剎那的驚訝,但還是從唇齒間擠出兩個字。
“趙典。”
怕錢柚聽不清,他再說了一遍。
“我叫趙典,趙錢孫李的趙,引經據典的典。”
男生清澈溫柔的聲音落在錢柚耳朵里,有點癢。
等大腦把信息一字一句過濾再提取,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脫口而出:“茶有一點苦,可以加一點糖嗎?”
趙典愣了一下,說:“好。”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在錢柚面前,淺棕色的發絲映著雪色,眸子里映出她的樣子。
錢柚覺得他有點乖。
正當她想說她是開玩笑的,一個小蘿卜頭跑到她身邊問:“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堆雪人啊?”
錢柚看了一眼他們堆的,沒成功。
“可以啊。”
說干就干。
在錢柚的指揮下,每個小蘿卜頭都積極參與。十分鐘后,標準的雪人完成了。
小蘿卜頭們圍著錢柚歡呼。
“謝謝姐姐!”
“超酷!”
“它比我還高!”
“嘿嘿嘿!好高!”
“姐姐好厲害!”
錢柚嘴角泛著淺淺的笑意,余光瞥見趙典站在田埂上望著他們這邊,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直白得熟悉。
錢柚頓了頓,順著田埂往趙典的方向走。
剛站到他面前,錢柚腳步一滑,身體不受控制向后傾倒,慌亂間還摸到一只手。
“嘭——!”
兩個人摔到了下一階梯田,等錢柚回過神,兩個人的身體已經嚴絲合縫揉在一起。錢柚的后腦勺被男生另一只手臂護著,但說實話還是很疼,壓在她身上的人也很重。
“趙、趙典,好重,你起來。”錢柚悶悶地出聲。
趙典聽到她的話又急又慌,想抬起身體,但右手臂還枕在錢柚腦袋底下。于是他扶著她的頭不動,用了力把她翻到他身上,自己在下面墊著。
兩個人還是緊緊貼在一起。
這一番操作把錢柚搞懵了,她趴在趙典身上,頭埋在他頸窩,鼻尖所觸是圍巾散發的淡淡檸檬香。
趙典右手扶著她腦袋,左手摟著她的腰。雖隔著羽絨服,錢柚還是隱隱約約感受到了身下人肢體的僵硬。
直到上面傳來小蘿卜頭的聲音,錢柚才想著爬起來。
爬到一半,錢柚剛好坐在趙典的腰上。低頭看,趙典白皙的臉上沾了一些細碎的雪花,凌亂的碎發遮不住紅透的耳際。
一秒,兩秒,趙典在錢柚的注視下,一張臉漸漸蔓延開血色,淺色的眼眸染了慌亂。
錢柚:想欺負。
趙典移開視線,聲音無措:“我、我剛剛只是想拉你……”
錢柚從他身上爬起來,回:“嗯。”又把趙典拉起來,“謝謝啊。”
趙典的手冰冷僵硬,修剪整齊的指甲泛著青色。
看來被凍的不輕。
錢柚:“冷嗎?”
趙典輕輕點了點頭。
錢柚想了想,轉過身背對著趙典。
“你把手放在我帽子下面。”
趙典一愣,錢柚側頭看他,解釋:“很暖和的。你試試。”
趙典猶豫了一下,后慢慢把兩只手伸到錢柚的帽子下面,隨即冰涼的手指觸及一片暖意。
錢柚的羽絨服蓬蓬的,帽子也是,下面的溫度熱乎乎的。
趙典站在她身后,低頭就是她紅色的棉帽和圍巾。那條一看就是手工做的圍巾織法有點粗糙,但是面料柔軟,把她團得嚴嚴實實。
他抿了一下嘴角。
但她跟紅色真的很配,這種顏色襯得她五官格外精致立體,特別那一雙純凈的眸子,黑色深郁。
錢柚問:“暖和啊?”
“嗯,很暖和。”
趙典輕輕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