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偲初和魏從榮風塵仆仆的趕回了蓬萊李家，二人進城的時候正趕上漫天大雪，馬車行進在街巷上的時候空無一人，正如同二人的心情一樣，寂靜而又沉悶。</br> 進入李府，李偲初直接找到父親李梀，此時李梀正在剛剛修繕完畢的佛堂禮佛。</br> “哦？我兒為何突然回來了，不是說還要些時日嗎？”</br> 李偲初沒理會李梀的詢問，直接叉手說道：“阿爺，我要經營琉璃工坊！”</br> 李梀吃了一驚，正要詢問，卻見李偲初繼續說道：“阿爺，琉璃工坊盈利豐厚，已經成了三弟的依仗。敢問阿爺，將來三弟羽翼豐滿之后，孩兒如何與之相對，難道阿爺要行那廢長立幼之舉嗎？”</br> 李梀默然。</br> 幾天后，正在琉璃工坊清點產出的李偲升收到家書，拆開一看當場愣住。</br> 這封家書的內容讓李偲升無法接受，李梀竟然讓李偲升將琉璃工坊交接給李偲初管理，而后讓李偲升專心在家與自己相伴。這是要將李偲升禁錮在家！</br> 李偲升早就對父親偏心不滿，自己為了挽回父親的心思，這段時間不斷向家族輸送錢財，希望能夠讓父親看到自己的能力，可是到頭來卻引人窺伺，這還有天理嗎？</br> 李偲升心中惱怒，稍加思索之后，便派人趕去刺史府，將李偲初要搶奪琉璃工坊的事稟報給李從燕，李梀的那封書信也一并送了過去。</br> 而后李偲升心中氣不過，決定回去與父親當面爭論一番，直接帶了幾名隨從，策馬趕回了蓬萊李家。</br> 李家正廳內，李梀坐在上首默然不語，臉色很是難看。李偲升和李偲初相向對坐，二人冷著臉，都死死盯著對方，如同仇敵一般。</br> 許久之后，李偲升率先開口：“當初李刺史要籌建琉璃工坊，兄長執意反對，是我拼上了全部身家才拿下了琉璃工坊，如今兄長卻要鳩占鵲巢，將大賺特賺的琉璃工坊直接拿走，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br> “你在跟我講道理？”</br> 李偲初冷聲說道：“刺史府追繳積欠、推行稅票，都是我為族中花的錢，足足花了三萬多貫，三萬多貫！你一個大錢都沒掏，一直在為自己賺錢，如今卻跟我講道理，你有什么資格！”</br> 李偲升猛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說到底，兄長還是心疼你自己的錢財！那些積欠都是你自己欠下的，自然要你來填補。族中的生意大部分都在你手里，稅票的開銷自然也要你來支出。這有什么可辯駁的？如今你卻說得好像吃虧一般，這是何道理！”</br> “混賬！”</br> 李梀一拍桌子大吼一聲，指著李偲升呵斥道：“你如何與兄長說話？還有沒有規矩了！”</br> “規矩？”</br> 此時李偲升自然知道父親是站在李偲初一邊的，也就不再客氣，直接叉手說道：“阿爺要是與我說起規矩，那咱們就說一說。琉璃工坊可不是咱們自家獨有的生意，那是與刺史府合辦的，而且刺史府還占了主導。我，李偲升，是李刺史任命的琉璃工坊主事！沒有李刺史的命令，誰能取代我！”</br> “我明天就帶人去接管琉璃工坊，只要工坊運轉正常，李刺史那邊我自會去打點。至于你……，阿爺！我看三弟近來辛苦，就讓三弟在府中休息，今后都不要亂跑了！”</br> “你敢！”</br> 李偲升氣急，眼看就要發作。</br> “他自然不敢！”</br>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緊接著一隊新軍將士沖進了李家府邸，直接將正廳團團圍住。</br> 魏從榮、賈乃安、鮑田、沈敏拓驚慌失措的跑進正廳，站在李偲初身旁大呼小叫起來。</br> “大公子不好了！李刺史帶兵沖進來了！”</br> “外面都是新軍兵馬，咱們出不去了！”</br> 李偲初猛然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李從燕竟然會為了三弟李偲升帶兵救場？</br> 那邊，李梀也嚇得臉色發白，畢竟之前幾個世家被刺史府抄家的慘狀還歷歷在目，李梀生怕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此時李梀就站在原地瞪著外面，不敢發出一絲聲響。</br> 而李偲升則先是驚詫，隨后是狂喜，最后是半怒半喜，心中既糾結又期待，五味雜陳。</br> 李從燕身穿明光鎧、手持唐橫刀，身后李任、李魏手持長槊護衛兩側，又有一隊十數名新軍將士魚貫而入，將正廳一眾人等控制住。</br> 李從燕看了看在場幾人，冷笑著說道：“李家主，近來可好？我聽說有人要禁錮我任命的工坊主事，可有此事！”</br> 李梀顫顫巍巍的叉手行禮，張了張嘴，想要說幾句硬氣話，但是憋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半個字來。</br> 倒是旁邊的李偲初還算硬氣，大聲說道：“李刺史這是什么意思？我李家又沒有觸犯王法，你憑什么帶兵闖我李家府邸！”</br> “憑什么？”</br> 李從燕徑直走到正廳上首，李梀急忙閃到一邊，將正座讓了出來。</br> 李從燕直接坐了下去，而后說道：“就憑我是登州刺史，就憑有人要搶奪我李從燕的產業！這個理由，可算充分？”</br> 李偲初狠狠的瞪向李偲升，大聲呵斥道：“你竟然勾結外人迫害親族！”</br> 李偲升此時也看明白了局勢，更看清了自己父親、兄長的嘴臉，大聲說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不要與我李家扯上關系！”</br> 說完，李偲升直接朝著李從燕的方向叩拜在地，大聲說道：“啟稟李刺史，此番是李偲初自作主張要搶奪琉璃工坊，實與李家無關，還請李刺史明鑒！”</br> “李家主，是這樣嗎？”</br> 李梀看著在場的新軍精銳，又看了看雙目如劍的李從燕，最終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十分艱難的點了點頭。</br> 李偲初見狀呆若木雞，緊接著放聲大笑起來，指著父親李梀和李偲升大聲說道：“我是李家長子，這李家是我的，琉璃工坊也是我的！李家的一切都是我的，誰都別想奪走！”</br> “哦？是嗎！”</br> 李從燕對著李梀說道：“我看李家主年事已高，還是退居二線的好。不知李家主以為如何？”</br> 雖然李梀不太明白退居二線是什么意思，但是結合李從燕的態度和此時的局勢，心中也能明白這是要自己讓位了。</br> “我、我……”</br> 李從燕看著李梀猶猶豫的樣子，直接說道：“好了！既然李家主默認了，那今后李家的事情，就由三公子李偲升全權做主了！”</br> “不可！”</br> 就在這時，李家二公子李偲明闖了進來，李任和李魏上前阻攔，李從燕說道：“無妨，讓他進來，正好讓他見過李家的新任家主。”</br> 李偲明冷笑著說道：“李刺史如此行事，就不怕登州士子的悠悠之口嗎？”</br> “哈哈！”</br> 李從燕大笑起來，說道：“我李從燕斧鉞加頸都不懼，還怕你們幾個書呆子？”</br> 李從燕對李偲明的威脅根本沒當回事，如今登州的所謂讀書人十有八九都是各地世家、商賈子弟，在這個活字印刷術還沒有發明，甚至連雕版印刷都沒有完全普及的年代，尋常百姓人家培養一個讀書人，那可是比登天還難。</br> 以現在李從燕面對的局勢來看，完全可以憑借各地工坊、各種稅賦等手段來控制這些世家、商賈，他們家中子弟怎敢與自己作對？</br> “你！有失斯文！”</br> 李從燕此時沒有心情與李偲初、李偲明糾纏，直接對李偲升說道：“盡快穩定李家的局面，琉璃工坊的事情切不可耽誤。”</br> “喏！”</br> “今日我做的這些事情，也許你心中會有想法，但還是那句話：希望你要以大局為重！”</br> 李偲升叉手說道：“喏！我明白。”</br> 那邊李偲初和李偲明已經氣急，特別是李偲明，此人乃是登州有名的才子，典型的書生秉性，此時眼見李從燕如此輕視自己，直接大吼道：“李從燕！你搶奪我李家家產，我今日便以命相搏，他日面對天下人的口誅筆伐，看你如何收場！”</br> 說完，李偲明徑直沖向了李從燕，竟然要與李從燕廝打一處。</br> 李偲升見狀驚呼道：“兄長萬萬不可！”</br> 李偲初和李梀也是急忙阻攔，可是眾人都慢了一拍，沒想到原本文弱的李偲明今日竟這般勇猛，三步兩步就沖到了李從燕的近前。</br> “大膽！”</br> 一聲暴喝之后，李任和李魏同時擋在李從燕的身前，李任飛起一腳，直接將李偲明踢飛出去。而李魏快步上前，一腳踩住李偲明的胸口，手中橫刀架在李偲明的脖子上，回頭看向李從燕：“主上，此人該殺！”</br> 李偲升見狀急忙叩拜，想要為李偲明求情，卻聽到李梀哀嚎一聲。</br> 于是李偲升回頭看去，卻見李偲明口吐鮮血、雙眼大睜，已經氣絕而亡，李梀正癱在地上不住的哭泣。</br> 李任更是詫異，自己沒想到這個李偲明看起來挺勇猛的，但是身子骨卻如此不堪，只一腳就被自己踢死了，此時有些尷尬的看向李偲升，臉上滿是歉意。</br> “兄長！”</br> “二弟！”</br> 李偲升和李偲初同時撲在李偲明的身上，李魏也后撤兩步，收起了手中的橫刀。</br> “你給我滾開！”</br> 李偲初一把推開李偲升，而后雙眼赤紅的說道：“今日之仇，我銘記終身！李家是我的，早晚有一天，我會奪回屬于我的一切！”</br> 說完，李偲初吃力的扛起李偲明，招呼起旁邊的魏從榮、賈乃安、鮑田、沈敏拓，想要帶著眾人離開這里，卻被門口的新軍將士攔住。</br> 李從燕本來沒想見血，只是想要扶持李偲升上位而已，如今卻鬧出了人命，此時唏噓的搖了搖頭，對李偲升說道：“他們是去是留，你來決斷吧。”</br> 此時李偲升已是淚流滿面，轉眼之間自己已經與父兄徹底決裂，將來李家在自己的手里會怎樣？</br> “還請李刺史放行，讓他們走吧！”</br> 李偲升看了看已經攤在地上有些發呆的父親李梀，說道：“日后不管有什么后果，我李偲升一力承擔！”</br> “好！”</br> 李從燕揮了揮手，門口的新軍將士讓出了一條路，李偲初等人頭也不回的走了。</br> 李從燕一把拉起地上的李偲升，并接過一名旅帥遞過來的名單，說道：“府中李偲初、李偲明和你阿爺的心腹我已經替你找出來了，人都被集中在左跨院，要怎么處理你自己做主。”</br> “喏！”</br> “謝，李刺史！”</br> 李從燕問道：“剩下的事情……”</br> 李偲升叉手說道：“剩下的事情，就是我李家的家事了，我自己處理就好了！另外我四弟那里，我也自會去告知，請李刺史放心！”</br> 李從燕點了點頭，今日之事有些超出預料，但也能看出來李偲升可堪大用，至少在大局上面還算清醒，于是在心中暗暗記下。</br> “好！既然如此，那你自便吧。”</br> 說完，李從燕帶隊離開。李任在臨走之前，對著李偲升叉手行禮，但是李偲升卻如同沒看見一般，一言不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