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縣東南二十里。</br> 蓬萊李家雖然沒有三大世家那樣的實力,但畢竟也是一方豪族,經過李家三代人的積攢,在城池東南方修建了這處莊園。</br> 莊園占地不大,只有十幾畝,但位置很好,依山傍水很是幽靜。</br> 李偲升站在莊園門口迎接赴宴的賓客,各地世家得知蓬萊李家設宴,紛紛攜帶家眷趕來,莊園內外熱鬧非凡。</br> 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應邀的賓客已經到齊,李偲升站在門口看了看夕陽,努力在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轉身進入莊園招待賓客去了。</br> 莊園后面是一大片竹林,周圍還有溪水環繞,此時流淌的竟然都是溫泉,前來赴宴的世家家主及家眷紛紛圍觀,對此景贊不絕口。</br> 李偲升笑著謙遜了幾句,便招呼眾人進入屋內就位。</br> 李儉、崔明世、薛寶川三人被眾人簇擁在中間,就連三人的夫人也是如此,被一大群女眷圍著,有說有笑的來到屋內。</br> 此時一張張食案已經擺好,各式美味佳肴琳瑯滿目,還有熱騰騰的美酒,眾人見狀心情大好,在李偲升的招呼下紛紛落座。</br> 李偲升穩了穩心緒,端起酒杯,說道:“諸位,諸位!今日有幸將諸位請來,所為兩件事情!”</br> “其一:是為了前幾天刺史府酒宴上,李某孟浪了一番,今日擺下酒宴,專門向諸位告罪!我李偲升在這里言明,我李家的土地此番不會出售,將來也絕不會出售!”</br> “好!”</br> 話音剛落,寬敞的屋子里頓時響起一陣叫好聲,李儉、薛寶川、崔明世三人心情大好,紛紛招呼眾人舉杯相賀,與李偲升又單獨喝了一杯。</br> 那些世家家主的女眷們也是喜笑顏開,紛紛拿李從燕說笑,都道此番是自家老爺占了上風,硬生生將登州刺史給壓了下去。</br> 李儉的夫人更是雙眼微紅的說道:“今日我方才出了口惡氣!不就是一個海鹽工坊嗎?我家老爺看得上,那是李從燕的福分,可他倒好,竟然幾次三番與我李家作對,我那兩個苦命的女兒都被逼死了!”</br> 說著李夫人還輕聲抽泣了起來,周圍的一圈女眷急忙安慰了一番。</br> 此時薛寶川的夫人說道:“那李從燕還想把土地分給百姓?那些吃不上飯的賤民,有什么資格來分咱們的地!依我看,咱們各家的土地還是太少,就應該把登州能種糧食的土地全都買回來,讓那些泥腿子都來當隱戶。到時候,看那李從燕還如何威風!”</br> 薛夫人說完,頓時引來一片贊同聲,各家的女眷嘰嘰喳喳的開始議論起來,仿佛登州已經被各家瓜分了一般。</br> 李偲升剛開始知道李從燕的計劃時,還是心有不忍,畢竟此番還牽扯著各家的女眷。可是此時李偲升聽著那些女眷的言論,心中的一絲不忍也煙消云散了。</br> 這段時間以來,李偲升深受李從燕的影響,對于貧苦百姓很是同情,都是爹生娘養的,為何就不能把他們當人看?為何就能忍下心來不顧他們的死活?難道真的要等到百姓活不下去,成群結隊的席卷登州只是之時,這些世家才會頓悟嗎?</br> 李偲升想不明白,此時也沒有時間去想。</br> “李家主,剛才只說了其一,還有其二呢?”</br> 李偲升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笑著說道:“其二,便是琉璃工坊!”</br> “哦?”</br> 這四個字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原本鬧喳喳的女眷們也沒了聲音,紛紛看向了李偲升。</br> “我李家已經掌握了琉璃的制造工藝,所以想要再開一個琉璃工坊。諸位也都知道,現在登州的琉璃工坊是與刺史府合開的,我李家出錢出力忙活半天,也只能分到很少的利潤。所以,我決定自己單干!”</br> 李儉壓制著心中的激動,問道:“那與我們有什么關系?”</br> “李家主問得好!”</br> 李偲升說道:“我李家的財力有限,又擔心李從燕從中作梗,所以想要拉著諸位一起干,諸位出錢入股。如此一來,有錢大家一起賺,還可以抱團抗衡李從燕,如何?”</br> “好!”</br> 說完,又是一陣叫好聲,特別是李儉,早知道李偲升有這樣的心思,當初何苦要去圖謀海鹽工坊?</br> 顧不上唏噓,李儉又追問了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李偲升也是一一作答,其余人等聽得更是喜笑顏開。</br> 李偲升見狀端起酒杯,說道:“既然諸位都同意入股,那此事就說定了,今夜咱們不醉不歸!”</br> “不醉不歸!”</br> “來,干了!”</br> 酒宴上面歡聲不斷,崔明世最先醉倒,薛寶川也喝得云山霧繞,李偲升見狀笑著說道:“今日高興,兩位家主可不能裝醉,來啊,再來添酒!”</br> 喊了兩聲不見家仆進來,李偲升笑著和身邊幾人告罪,說道:“這些個家仆平日里散漫也就罷了,今日竟然還這般無禮。諸位先喝著,我去看看就來!”</br> 眾人紛紛叉手示意。</br> 李偲升快步穿過觥籌交錯的房間,出了大門直奔那片竹林而去。</br> 此時喬裝成家仆的種樺甲正在此等候,在竹林里還有三十多個喬裝的新軍將士。</br> “李主事,情況如何?”</br> 李偲升看了看眾人,而后點了點頭,說道:“里面喝的差不多了,所有人都在,每人離開!”</br> “好!”</br> 種樺甲低聲說道:“來人,立即送李主事回蓬萊縣!”</br> 李偲升與種樺甲叉手作別,便在數名新軍將士的保護下,從莊園的后門離開。</br> 在走出莊園之前,李偲升看到各處房屋、樹木都已經堆放了硫磺、干柴等引火易燃之物,心中不禁一陣發涼,低著頭不敢再亂看,腳下也加快了步伐。</br> 莊園小門外面已經備好了馬匹,李偲升和幾名新軍將士翻身上馬,幾個呼吸之間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br> 這邊宴會還在繼續,李儉與薛寶川干了一杯酒,終于將薛寶川喝倒,不禁大笑起來,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說道:“你的酒量還是沒有長進,下次去我府上,我給你喝些洛陽佳釀,保準你三杯便倒!”</br> 說完,李儉環顧四周,卻沒見到李偲升的人影,就連剛才還在這里的幾個伶人也沒了蹤影,只剩下自己和一眾世家人等。</br> “不對勁!”</br> 李儉的心中有了一絲不安,便拉起旁邊的一個世家家主,問道:“你可看到李偲升了?”</br> “酒,他催酒去了,去去便回,他去去便回。”</br> 李儉一把推開已經喝大的世家家主,心臟開始撲通撲通的跳起來,急忙朝著大門走去,卻因為喝得太多而雙腳發軟、頭腦發昏,一個踉蹌就撲倒在地。</br> 周圍幾個世家家主見狀紛紛大笑起來,其中兩個好事者還起哄讓李儉再喝幾杯。</br> 就在這時,李儉聞到了焦糊味,而且越來越濃,待到李儉爬起來到時候,屋子里已經可以看到滾滾濃煙,正在從大門和窗戶涌進來!</br> “走水了!”</br> 李儉只覺得頭皮發麻,大吼一聲便要逃命。可是此時屋子里人頭攢動,二十幾個世家家主連同女眷,足足上百人,已經被濃煙嚇壞,全都驚恐的亂跑了起來,熱鬧非凡的宴會頓時一片狼藉。</br> “大門在那!”</br> 李儉一把拉起自己的夫人和女眷,朝著房門跑去。此時李儉還不忘回頭看了看,只見崔明世、薛寶川依舊不省人事,他們的女眷正在旁邊又拉又拽,哭喊聲震耳欲聾。</br> 雖然李儉和他們兩人走得很近,但自己的性命要緊,此時也顧不上他們是生是死了。</br> “咣當”一聲,李儉拉著一眾家眷沖出了屋子,還有十幾個世家家主連同女眷也沖了出來。可是眾人卻傻了眼,此時整個莊園都是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到處都在燃燒,熾熱的火浪迎面撲來,李儉等人根本感覺不到初冬的寒意。</br> “快跑!”</br> 李儉大吼一聲,此時酒意全無,拉著家眷朝著竹林的方向跑去,其余眾人也是四散而逃。不少人在慌不擇路之下昏了頭,被大火攔住去路,轉眼之間就化作火人,火光下的夜色中充斥著慘叫聲和尖叫聲。</br> 當李儉一行跑到莊園大門的時候,卻絕望的發現大門已經被人從外面封死,任憑眾人如何努力也無法打開。</br> “老爺,怎么辦,咱們怎么辦啊!”</br> 李儉看著失聲痛哭的家眷,也是焦急萬分:“怎么會這樣,李偲升死哪去了!”</br>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李儉渾身戰栗的看著四周的大火,而后面色猙獰的吼道:“李從燕!你好狠,你好狠啊!”</br> “這邊有缺口!”</br> 李儉猛然回頭,只見幾個世家家主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正奮力攀登一處院墻,這段院墻被大火燒塌了,正好形成了一個火焰稍小的缺口。</br> 李儉拉著家眷大步沖了過去,一個妾侍抱著小兒子突然摔倒,吃疼之下呼喊著李儉。可是李儉卻依然奮力向前跑去,連頭都不回。</br> “給我閃開!”</br> 李儉惱怒的吼叫著,可是此時誰還管得了誰?眾人紛紛在這處缺口爭搶,甚至踩著自己的家眷往上爬。</br> 李儉更是如此,一腳踢倒自己的夫人,這才踩著夫人的后背勉強爬了上去。</br> “出來了!”</br> 逃出來的李儉有一種重獲新生的快感,隨后跑出來的眾人也是忍不住歡呼起來。</br> 可是緊接著眾人就鴉雀無聲,紛紛看著前方的夜色不敢動彈,眾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br> 黑衣人,數十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就在不遠處的夜色中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這樣的場景任憑是誰也會膽寒!</br> 種樺甲心中暗罵:“這些混賬倒是命大,要不是刺史再三叮囑要換上衣服在外面警戒,還真有可能讓他們跑掉!”</br> 隨后種樺甲大手一揮,身后的幾十人便向前沖去,眾人沒有言語、沒有呼喊,就這樣悄然無聲的沖向了李儉等人。</br> “到底是不是李從燕?”</br> 這是李儉最后一個疑問,緊接著一顆血淋淋的首級就飛上了夜空。</br> 次日一早,隨著渾身襤褸、滿臉漆黑的李偲升沖進蓬萊縣的城門,一個讓所有人驚愕的消息傳開:三大世家連同登州二十幾個世家的家主、家眷遭到一股賊寇突襲,不但所有財貨被搶,而且眾人還被關在蓬萊李家的莊園內,一把火燒成了灰!</br> 短短幾天之內,整個登州為之震動,刺史李從燕更是震怒無比,據傳聞李從燕將蓬萊縣令、縣丞、縣尉一頓叱罵,還揚言要調集大軍清剿賊寇,為三大世家等二十幾個家主報仇雪恨。</br> 一時間,整個登州都亂了套,那些世家的族中子弟開始爭搶家財,而依附于各個世家的眾多隱戶也是人心不穩。</br> 而就在這個時候,又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消息傳了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