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州城以北,八十里,晉軍大營。</br> 中軍大帳內,楊光遠眉頭緊鎖,死死的盯著書案上的一封書信,這封書信便是李繼業派人送來的親筆信。</br> 長子楊承祚、次子楊承信神情肅穆,都看著楊光遠,此時二人也都沒了主意。</br> 許久之后,楊光遠冷哼一聲,說道:“天策上將好手段,竟然能直接將親筆信送到我這里!”</br> “阿爺,咱們怎么辦,這天策府可不是好惹的啊。”</br> 楊光遠看著憂心忡忡的楊承祚,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咱們楊家既然已經接受了陛下的封賞,那就已經做出了選擇。高行周是肯定要被朝廷滅掉的,下一步,陛下肯定會與天策府刀兵相見,即便打不贏也要打,否則朝廷的威嚴何在?”</br> “阿爺的意思是……”</br> 楊承信說道:“這天策上將的威脅咱們不予理會?”</br> “當然不理會!”</br> 楊光遠冷笑著說道:“我楊光遠雖然不是李繼業那樣少有的梟雄,但是也是一方節度使,如今更是貴為朝廷的樞密使,執掌天下兵馬調動!我豈能因為李繼業的一封親筆信就畏首畏尾,將來我如何在天下群雄面前抬頭?”</br> 楊承祚和楊承信自然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二人擔心李繼業會因此震怒。</br> 隨即楊承祚便說出了心中的擔憂,楊光遠思索了一番之后,便笑著說道:“怕什么?咱們手中有精兵數萬,身邊又有朝廷的數十萬大軍,天策軍即便再強悍,難道還能以一隅敵天下?”</br> 楊承祚和楊承信仔細想想,也的確如此。而且聽說李繼業與大遼的關系也非常敵對,如此一來李繼業就要面對大晉和大遼的夾擊,面對如此局面,就算是當年的太宗皇帝重生也毫無勝算!</br> 于是楊光遠父子三人便拿定了主意,之前三人心中的擔憂一掃而光,仿佛已經看到李繼業垂頭喪氣的樣子。</br> 楊承信問道:“阿爺,現在李繼業派來的使者還在營中,咱們怎么處置,是不是直接打發回去?”</br> 楊光遠搖了搖頭,說道:“咱們接受了陛下的封賞之后,軍中上下可是經過整頓的,各部都增加了一些兵力,你們知道現在軍中有多少陛下的眼線嗎?李繼業的使者到了營中,陛下用不了多久便會知道。如果讓那使者就這么回去,陛下那邊如何交待?咱們父子三人又如何自證清白?”</br> 楊承祚聞言也是獰笑起來,說道:“阿爺想得周到,此事就由我去辦吧。”</br> 楊承信則是有些擔心,說道:“只怕此舉會徹底惹怒李繼業,到時候咱們勢必會成為天策軍的眼中釘啊。”</br> 楊光遠說道:“怕什么?日后與天策軍對戰,咱們也不可能沖在前面,陛下有大軍數十萬,咱們何必身先士卒!”</br> “可是阿爺……”</br> “好了,我自有打算,到時候見機行事便可。”</br> “喏!”</br> 在中軍大帳不遠處,有一處不起眼的營帳,李繼業派來的使者便被安置在這里。</br> 這名使者本是北鎮撫司的一名隊正,原本就負責澤州一帶的情報收集,此行也算是熟門熟路,所以很快便找到了楊光遠這邊。</br> 此時使者正在營帳內等候消息,忽然一人從營帳外面走了進來,并且將營帳的門簾給掀開了。</br> “呵呵,原來是少將軍!”</br> 來人便是楊承祚,身為北鎮撫司的隊正,像楊承祚這個級別的晉軍將領自然是認識的,以北鎮撫司的能量,做到這一點也不算是什么登天的難事。</br> “哦?你這小小的使者竟然認得我!”</br> “少將軍名震天下,誰人不知啊。”</br> “油嘴滑舌!”</br> 楊承祚冷聲說道:“信呢,我阿爺已經看了,不過李繼業的意思,我阿爺肯定是不會同意的,我楊家可是大晉忠臣,怎么可能與李繼業暗通款曲!”</br> 使者聞言微微皺眉,沒想到楊光遠竟然如此蠻橫,連最基本的虛與委蛇都不做了,是要直接翻臉嗎?</br> “那楊帥是什么意思?”</br> “哼!我阿爺已經下令大軍準備南下了,不日便要取了高行周的項上人頭!”</br> 使者大笑起來,說道:“楊帥向來愛兵如子,生怕自己麾下的將士傷亡過大,此番竟然要主動出擊,真是少見啊!”</br> 此時使者已經明白一二,以楊承祚這樣的態度而言,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已經不太現實了,于是索性火力全開,就算是死也要痛快一二。</br> “混賬!”</br> 楊承祚此時只覺得臉頰發燙,然后厲聲斥責道:“你一個小小的使者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嘲諷朝廷樞密使,我看你是活膩了!”</br> “來人!”</br> “喏!”</br> 一時間,數名甲士沖進了營帳,直接將使者押了起來。</br> 楊承祚憤恨的說道:“大軍出征在即,今日我便用你這天策府使者的人頭來祭旗!拉出去!”</br> “哈哈!”</br> 使者怡然不懼,大聲說道:“爾等貪戀權柄助紂為虐,早晚必定死無葬身之地!”</br> 楊承祚氣得臉色發白,喝問道:“你竟然不怕死?”</br> “哈哈!”</br> 使者大笑著說道:“我乃是漢炎社成員,是天策府北鎮撫司隊正,今日是為了大義而死,有何懼哉?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今日身首異處,痛快,痛快啊!”</br> 楊承祚看著慨然赴死的使者,心中的憤怒竟然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畏懼:“李繼業到底用了什么辦法,竟然連一個天策府的使者都如此視死如歸?難道天策府上下都是這樣的人馬?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br> 一想到將來要與十幾萬,甚至是幾十萬如此視死如歸的天策軍對戰,楊承祚就感到一陣寒意襲上心頭,一股抑制不住的絕望縈繞在心間,就連返回中軍大帳復命的腳步也加快了幾分。</br> 聽完了楊承祚的稟報,楊光遠的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漢炎社?”</br> 此時楊光遠想到了什么,說道:“我聽說過這個漢炎社,現在北方各州縣有很多人自稱是這個漢炎社的人,有民有官,有商賈、農戶、百工、游俠。我原本以為這漢炎社只是亂世之中的一個小教派而已,可是萬萬沒想到,漢炎社竟然是李繼業弄出來的東西,真是太可怕了!”</br> 楊承祚也是擦了擦汗,剛才使者赴死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于是說道:“阿爺,看來咱們要重新評判天策府的實力了。”</br> “嗯!”</br> 楊光遠說道:“天策府不光是兵甲犀利,而且人心也是足足的,光是憑著漢炎社和那種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粉末,李繼業便可以橫行天下!也難怪這些年來李繼業如此強橫,就連大遼都不放在眼里,他的確有這個資本。”</br> “那此番咱們殺了李繼業的使者,是不是想個辦法緩和一下局面,以防萬一?”</br> 楊光遠點了點頭,說道:“如今看來,的確是有這個必要了。”</br> 想了一下,楊光遠說道:“你想辦法找一個能說會道之人作為使者,就這么給李繼業回話……”</br> 楊光遠小聲在楊承祚的耳邊說了一會兒,楊承祚便笑著說道:“阿爺好計謀,我這就去辦。”</br> “此時一定要辦得謹慎些,派去的人要靠得住,另外路上不要被其余各部人馬發現,以免落人口實。”</br> “喏!”</br> 隨后楊光遠還是不放心,繼續囑咐道:“此事你一個人知道就行了,不要跟第二個人提起。”</br> “喏!孩兒明白。”</br> 黃河西岸。</br> 經歷了連日的大雨,李繼業終于趁著短暫的停歇渡過了黃河,可是此時趕往汲縣會同第四野戰軍攻城的計劃已經無法實現了,所以李繼業在第一時間給軍長汪勇下令,命第四野戰軍盡快擊潰當面之敵,先一步對汲縣展開進攻。</br> 隨后李繼業率領直屬軍將士以急行軍的速度向前推進,可是偽晉境內的道路本就年久失修,與天策府境內的路況根本比不了,再加上黃河沿岸經歷了多日大雨,早已經變得泥濘不堪,所以直屬軍將士雖然竭力趕路,可是速度也并沒有多快。</br> 這一日黃昏時分,直屬軍將士正在安營扎寨,李繼業在中軍大帳內苦思戰局。</br> 根據這幾日的奏報,北面的第二野戰軍和西面的第五野戰軍都先后遭到了晉軍的夾擊,兩個野戰軍提前做好了準備,很快便都跳出了晉軍的夾擊圈,現在這兩個方向的將士正在與晉軍展開激戰,整體上天策軍還是占據上風的。</br> 而汪勇率領的第四野戰軍也搶在晉軍援兵趕到之前拿下了共城縣,現在晉軍援兵已經后撤,在汲縣以南重新部署了防線,汪勇正率部展開進攻。</br> “還不算太糟糕,除了直屬軍這邊受到大雨影響延誤了時間以外,其余各部的進展都還可以。”</br> 李繼業心中稍安,只不過在各部送來的軍報之中,都不約而同提到了一點,讓李繼業微微皺眉。</br> 此時整個衛州戰場大部分地區都陰雨連綿,各部將士裝備的鳥銃和震天雷受潮,在戰斗中遭到了很大的影響。</br> 震天雷還稍好一些,鳥銃則有非常大的影響,即便李繼業已經在軍中推廣了用油紙改良過的紙殼定裝彈,但是鳥銃的啞火率還是直線上升。</br> 幸好此時天策軍的戰力依然穩壓晉軍,所以這種情況對戰局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只是各部將士的傷亡人數開始增多了。</br> “看來回去之后要責成軍政部研發司研制一下火藥防潮的技術,這樣的情況對戰晉軍還能行,如果敵人是遼軍就壞事了!”</br> 李繼業正想著,親衛旅旅帥崔琦便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都沒顧上行禮,便大聲說道:“主上,楊光遠殺了咱們派去的使者,并且揚言立即率軍南下進攻高行周所部!”</br> 李繼業猛地站了起來,冷森森的說道:“好膽!”</br> “主上,楊光遠派來的使者已經被我控制住了,請主上下令!”</br> “這人啊,要是自己想死,就算是神仙也攔不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