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刺史府后院。</br> 李從燕揉著太陽穴,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好了,說吧。府庫還剩下多少錢糧?”</br> 司倉參軍朱明叉手說道:“主上,眼下各處府庫已經枯竭,本月如果沒有進項的話,登州上下就要出大亂子了!”</br> 李從燕點了點頭,心中開始盤算了起來:眼下距離秋收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各項賦稅短時間內也收不上來,進項就相當于是零。這一個月的時間里為了操練新兵,府庫的積存也見了底,必須要想個主意弄點錢救急了!</br> 忽然李從燕心頭一動,而后略帶玩味的說道:“不知道劉瑜那幾個安重誨的黨羽現在怎么樣了?”</br> “額?”</br> 司倉參軍朱明沒反應過來,只見李從燕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說道:“老牙兵之中可有機警果決、可堪重托之人?”</br> 朱明這段時間也與那些老牙兵相處熟悉,想了一下,說道:“種樺甲,此人十分機敏,可堪大用。眼下正在軍中充任隊正。”</br> “將此人帶來,我有事吩咐。另外把新軍的花名冊拿來!”</br> “喏!”</br> 片刻之后,朱明將種樺甲帶來,并取來了新軍花名冊,李從燕翻看了一會兒,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刺史府的進項有著落了!”</br> “主上有何辦法?”</br> 李從燕將花名冊拍在書案上,思考了許久,而后盯著種樺甲,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說道:“山人自有妙計!”</br> 數日后的一個深夜,一名新軍士卒穿過寂靜漆黑的街巷,來到了劉瑜府邸的旁門外。</br> 一陣短促的敲門聲響起,木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打開,一個男子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了一番,才將那士卒招呼了進去。</br> “你原是黃縣的巡城弓兵,現在是新軍的士卒?”</br> “喏!”</br> “叫什么?”</br> “小的名叫種已。”</br> 此時劉瑜身上的傷勢還沒有完全恢復,正趴在胡床上問話,看著眼前的小兵,心中的怒火止不住的升騰起來,李從燕的容貌甚至不斷在自己眼前閃現著。</br> 劉瑜看著種已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你是刺史選拔的新軍,今夜突然過來所為何事?”</br> “劉別駕勿怪,小人雖然被選入新軍,但始終被那些刺史的舊部牙兵欺壓,哪里有別駕當政時候快活!現在新軍之中軍法嚴苛,稍有不慎就會被重責,前些日子就有十幾個兄弟因為不滿李刺史的嚴苛峻法,而被其爪牙當眾斬首,現在被困在新軍中的各部兄弟哪個不是義憤填膺!”</br> 種已的臉色越說越是猙獰:“前日我聽聞李刺史還準備裁撤登州各部兵馬,小人的許多兄弟都在裁撤之列,李刺史這分明是不讓人過活了。自從到了這新軍之中,小人每日勞作,實在是不堪新軍中的困苦,想要另謀出路。所以今夜小的冒昧求見別駕,是想請別駕為咱們登州兄弟出頭!”</br> 劉瑜聽完十分心動,李從燕斬殺十幾名新軍的事情自己也聽說了,當時還非常震驚,看來李從燕已經惹了眾怒,就連自己手下的士兵都開始不滿了,這倒是個好機會!</br> 只是劉瑜想到自己在李從燕手下吃過一次大虧,心中對李從燕還是頗為忌憚,此時不由得小心起來,于是問道:“我如何信你?”</br> “昨日刺史給新軍放假一天,小人便趁機聯絡了登州城內的一眾兄弟,一日之內便已經有上百人愿意舉事,現今眾兄弟正在新軍中四下聯絡同伴,就差別駕這般的英才領頭,則大事可成!”</br> 說完,種已便將一本名冊呈上:“花名冊在此,小人將身家性命全都交給別駕了!”</br> 劉瑜面色不變,但是心中卻是一陣狂喜,思索了一下,說道:“你先下去等我消息,此事重大,我還要再考慮考慮。”</br> 種已聞言一臉焦急,說道:“別駕可要急切些,時不我待啊!”</br> 劉瑜揮了揮手,命人將種已帶了出去。</br> 隨后,劉瑜打開了花名冊,只見花名冊上已經有了一百多人的姓名,還有眾多的鮮紅手印赫然在上。</br> 眼見如此,劉瑜不再猶豫,命人連夜將朱榮、董斐等幾個原參軍找來,戴景斌已被李從燕當場打死,而李景奎也在兩日之前重傷不治,原來的三上佐只剩下劉瑜一人,朱榮、董斐等人自然以劉瑜馬首是瞻。</br> 此時劉瑜將種已送來的消息說了一下,眾人頓時炸了鍋。這段時間眾人沒了權柄,自然也就斷了財路,眾人在登州橫行多年,哪里受過這等委屈,心中早已經滿腹怨氣,此時有這等大好機會擺在眼前,眾人豈有錯過之理?</br> 朱榮大聲說道:“使君萬萬不可猶豫,咱們幾家都有門客、仆從,緊著手拼湊出幾百人來不成問題,再加上登州城內聯絡好的百十名新軍士兵,這些人完全可以裹挾數百上千人馬出來,在兵力上咱們就占據優勢。如此,李從燕即便有些手腕,可也抵不過刀兵相向。使君,此番大事可成啊!”</br> 董斐等人也是一陣鼓動,只是劉瑜依然有些遲疑,說道:“即便咱們拿下了登州城,殺了李從燕,然后呢?難道咱們這些人還能控制登州、叛出朝廷不成?”</br> 朱榮笑著說道:“使君言重了,到時候咱們只要上書一封謝罪,再找個替罪羊攬下斬殺李從燕的罪責,朝廷又能把咱們怎么樣?如今各地動蕩,各地節度使皆是擁兵自重,各州各縣的叛亂不斷,也沒見朝廷派兵鎮壓哪一處啊,只要咱們及時停手、誠懇謝罪,到時候安相于朝中再活動一番,登州就還是咱們當家!”</br> “況且登州的三大世家也與咱們有交情,到時候送些錢財過去,他們也會動用關系為咱們說話的。”</br> 劉瑜思索許久,終于下定決心,說道:“好,就這么辦!今晚咱們就不要休息了,各自分頭集結人手,兩日后的子時,將所有人馬集結于東門附近,待匯合了城中兵馬,便一同拿下刺史衙門!”</br> “喏!”</br> “來人啊,將種已帶來,我有事吩咐!”</br> 后半夜,“種已”悄無聲息的回到了刺史衙門,朱明將其帶著直奔后院。</br> “見過主上!”</br> “從劉瑜府上回來了?”</br> “種已”便是新軍中的種樺甲,此時叉手說道:“屬下剛從劉瑜府上回來……”而后種樺甲便將劉瑜的計劃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br> 李從燕笑著說道:“好!魚兒上鉤了!”</br> 此時李任、吳從漢等幾人全都在場,吳從漢感嘆道:“這個劉瑜真是混賬,竟然為了一己私怨就要舉兵反叛!”</br> 李從燕說道:“只是如今這個世道,各地官吏、兵將顧忌忠義者寥寥,各地有權勢者反叛如同吃飯一般隨便,不用大驚小怪。再說劉瑜等人也絕不是什么忠義之人,此時肯定對我心懷不滿。所以我只要放出誘餌,這些人自會上鉤。對于這種人,不必以道德約束。”</br> 眾人受教,不過對于鏟除劉瑜等人的事情還是心有顧忌,畢竟眾人在登州的根基尚淺,此舉是否激進了些?</br> 李從燕看著幾人,說道:“我知道你們心中所想,但是今日之舉勢在必行!登州,乃是我李從燕的登州,也是你們賴以生存、晉升之地,豈容他人盤踞、掣肘?今日不將劉瑜等人鏟除,他日我李從燕必受其亂。而你們……”</br> 李從燕指著幾人大聲說道:“你們何去何從!”</br> 李任、吳從漢等七人只覺得心中熱浪翻涌,當即叩拜在地,大聲說道:“我等誓死與主上共進退,誅殺叛逆、守衛登州!”</br> 隨后李從燕便開始部署方略,最后說道:“此番務必將劉瑜黨羽一網打盡,登州不需要第二種聲音,從今以后,登州只能是本刺史做主!”</br> “喏!”</br> 兩日后,深夜時分,登州東門附近。</br> 劉瑜拖著受傷的身體持刀而立,此時董斐、朱榮等人已經集結了三百八十多人,正亂糟糟的聚攏在一起,等候命令。</br> 只見這數百人馬手中的兵刃形色各異,一看就是臨時糾結起來的人馬。</br> “情況如何?”</br> 朱榮回答道:“昨夜已經派人通知種已了,應該不會誤事。”</br> “種已可有回復?”</br> “還沒有。”</br> 劉瑜眉頭緊鎖,說道:“時間不早了,種已那邊如果集結好人馬,為何不派人聯絡咱們?”</br> 朱榮此時已經躍躍欲試,有些亢奮的說道:“也許是不方便吧,他畢竟還在新軍中,想要脫身也需要時間。使君不要猶豫,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退不得啊!”</br>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心中始終不安……”</br> 朱榮見狀直接燃起火把,高聲吼道:“李從燕禍亂登州,我等順應民意舉事殺之,諸君隨我殺!”</br> 一旁的董斐見狀也是大吼一聲,率眾簇擁著劉瑜沖向了刺史衙門。劉瑜見狀也只好橫下心來,與眾人一同舉事。</br> 可是眾人沖了一會兒便察覺出不對勁,此時通往刺史衙門的大街很是詭異,眾人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卻沒有引來周圍百姓的惶恐呼喊,也沒有引出巡城弓兵和刺史府衙役前來阻攔,除了眾人的呼喊聲,便再沒有別的聲音了。</br> “不對勁!”</br> 劉瑜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烈,忽然見到前方的借口出現了大隊兵馬,劉瑜借著月色望去,只見這些士兵隊列整齊劃一,裝備很是精良,長槍、橫刀、強弓一應俱全,整齊的腳步聲如同戰鼓一般,重重的敲打在劉瑜一眾的心頭,轉眼之間便將路口堵住。</br> 劉瑜頓時大驚失色,驚呼道:“事情泄露了,李從燕有準備!”</br> 朱榮和董斐心中也很是驚慌,但此時已經沒有退路,二人還想著種已那邊能夠過來支援,于是便驅動人馬向前沖殺。</br> “殺上去,援兵馬上就到,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