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br> 蔚州刺史張彥超本來是沙陀人,曾經是李嗣源的養(yǎng)子,與石敬瑭有不小的矛盾,此番聽聞石敬瑭當了北疆諸鎮(zhèn)蕃漢馬步軍總管,心中極為驚怒,擔心石敬瑭會公報私仇。</br> 于是張彥超苦思冥想之后,便把整個城池降附于契丹,自己直接跑到了應州,向契丹主耶律德光投降了。耶律德光順勢任命張彥超為大同節(jié)度使。</br> 這個消息讓皇帝李嗣源異常暴怒,如今不但邊疆的兵馬不堪大用,甚至還出現(xiàn)了叛國投敵之輩,如此下去豈不是國將不國了?</br> 于是皇帝李嗣源一連下達了六道詔令,命令石敬瑭抓緊備戰(zhàn),要在年末之前出兵,先將叛賊張彥超剿滅。</br> 石敬瑭一面上奏自己正在整軍備戰(zhàn),一面趁機向朝廷索要大批錢糧、兵甲。對此皇帝李嗣源一概準奏,大批的錢糧、兵甲運往了太原城,石敬瑭卻根本沒有出兵的打算,而是開始暗中擴張勢力。</br> 到了十二月,皇帝李嗣源眼見石敬瑭依舊沒有出兵的跡象,心中開始疑慮起來。于是李嗣源詔令以康義誠為河陽節(jié)度使,兼侍衛(wèi)親軍馬步都指揮使;以朱弘昭為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希望通過此二人的任命給石敬瑭一點壓力,逼迫石敬瑭盡快出兵北上。</br> 這還不算,皇帝李嗣源此時面對契丹人咄咄逼人的攻勢,以及石敬瑭的陽奉陰違,已經有些喪失理智,認為只有自己的諸皇子才是真正的忠臣,于是不顧馮道等朝臣的勸阻,開始大肆分封王爵,希望以眾皇子之力拱衛(wèi)天下,一時間天下震驚。</br> 登州府邸。</br> 李從燕面前擺著三封情報,全都是白濟汛親自送來的,而且沒有一個是好消息。</br> 白濟汛三人坐在一邊,李魏和吳從漢匆匆趕來,行禮之后便一同落座。</br> “廢話不多說,這里有三封情報要向你們通報一下?!?lt;/br> 隨后李從燕便將石敬瑭掌控了河東諸鎮(zhèn)的情報,以及張彥超叛國降契丹的情報說了一下。</br> 李魏氣得破口大罵,吳從漢的反應雖然沒有這么激烈,但是臉色也變得很凝重,說道:“主上的擔憂已經變成了現(xiàn)實,屬下估計此時的石敬瑭對朝廷指令已經不當回事了,河東鎮(zhèn)用不了多久,便是石敬瑭的一家之地了!”</br> 李從燕沉聲說道:“很對,以石敬瑭的手段,河東鎮(zhèn)以及周邊諸鎮(zhèn)的那些草包沒有勝算的。接下來,我估計天下形勢將會急轉直下,其根源就在于石敬瑭!”</br> 李魏憤恨的說道:“主上,何不派人暗殺了石敬瑭,一了百了!”</br> 李從燕搖了搖頭,自己又何嘗不想如此?只是以石敬瑭的手段,暗殺之事失敗的可能性太大,自己不能拿部下的性命去冒險。</br> 而且一旦此事泄露出去,以石敬瑭眼下的名望和做派,李從燕絕對相信自己和登州將會成為眾矢之的,不管是朝廷還是地方節(jié)度使,都會對登州展開進攻!</br> 吳從漢看著李從燕的表情,而后便對李魏微微搖頭示意,李魏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急忙叉手告罪。</br> 李從燕不以為意,說道:“這是第三份情報,圣人下詔分封諸皇子為王爵!”</br> 李魏和吳從漢聞言大驚失色,二人都以為李從燕一旦被分封王爵,肯定要前往封地鎮(zhèn)守,那登州的一切就要拱手讓人了,此時二人都是臉色大變。</br> 吳從漢更是直接脫口而出,問道:“主上被封在何處!”</br> 李從燕拿起情報念道:“封李從珂為潞王,封李從益為許王,封護國節(jié)度使李從璋為洋王,封河南尹李從榮為秦王,封天雄節(jié)度使李從厚為宋王……”</br> 念到這里,李從燕將手中的情報放下,說道:“你們不用擔心,此番分封王爵,沒有我的份!”</br> 這下,李魏和吳從漢的臉色更加難看,分封諸皇子為王,竟然把李從燕落下,這是什么意思!</br> “主上!”</br> 吳從漢猛地站了起來,說道:“圣人這是徹底放棄了主上,將來洛陽朝廷之中,將再無主上的容身之地,朝中眾臣也不會再將主上當做皇子之一了!”</br> 吳從漢此話說得很委婉,李從燕本身就不是沙陀人,而是正經八本的漢人,只不過是被李嗣源收養(yǎng)的義子而已。</br> 如今李嗣源分封了眾皇子,而唯獨沒有冊封李從燕,足以說明李嗣源已經將李從燕這個義子放棄了,而從今以后李從燕也失去了皇子這一層身份!</br> 李魏也看到了這一點,焦急的說道:“主上,此番分封影響巨大,將來天下動蕩之時,主上沒有皇子的身份在,各地節(jié)度使對登州、對主上將會是什么態(tài)度?主上要早做準備!”</br> 一旁的白濟汛也是眉頭緊鎖,對于李從燕面臨的嚴峻局勢很是擔憂。</br> 李從燕聞言沉吟了一會兒,而后忽然大笑起來,吳從漢和李魏、白濟汛見狀都愣住了,不知道李從燕為何突然發(fā)笑。</br> “你們是不是都認為此番唯獨我沒有封王,對登州來說是壞事?”</br> 三人都點了點頭,李魏反問道:“主上的意思,難道不是嗎?”</br> 李從燕說道:“嗯~,從短期來看是壞事,天下各鎮(zhèn)節(jié)度使以及李從珂等人都會視我為無物,甚至如平盧節(jié)度使沈譚這樣的混賬也許會搞些小動作也不一定。可是從長遠來看,圣人疏遠我也許是件好事!”</br> “好事?”</br> 李魏、吳從漢面面相覷,二人不明白這好從何來。</br> 白濟汛問道:“主上說的好事是什么意思?”</br> “天下大亂這四個字,你們理解的情況是什么樣的?”</br> 三人思索了一下,而后李魏說道:“各地節(jié)度使互相攻伐,胡人趁亂入侵,便是天下大亂?!?lt;/br> 吳從漢說道:“天下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賊寇、亂兵四處劫掠、燒殺搶奪,便是天下大亂?!?lt;/br> 白濟汛想了一下,而后說道:“天下的節(jié)度使都是石敬瑭這樣的奸賊,朝中大臣都是安重誨那樣的權臣,或是庸才,各地世家為非作歹,州縣官吏橫征暴斂,便是天下大亂。”</br> 李從燕點了點頭,說道:“你們說的都對,天下大亂便是你們說的那樣,甚至比你們說的還要不堪,還要黑暗!在這樣的世道里,你們認為朝廷能堅持多久?”</br> “這……”</br> 三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br> 李從燕繼續(xù)說道:“如今石敬瑭已經橫空出世,其勢力正在北疆膨脹,各地節(jié)度使也大多心懷鬼胎,朝中大臣可有賢才?也許有,但肯定左右不了朝局!各地世家、各州官吏是什么樣子,你們心中都非常清楚。”</br> 說到這里,李從燕再次問道:“在這樣的世道下,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賊寇、亂兵四處劫掠、燒殺搶奪的情況還會遠嗎?依我看,朝廷堅持不了多久了,甚至圣人也堅持不了多久,天下即將大亂!”</br> 李魏、吳從漢、白濟汛都沉默了,他們明白李從燕的話是對的,現(xiàn)如今天下形勢急轉直下,圣人李嗣源已經沒有了當年的睿智,也許距離天下大亂就只差一個契機而已,也許就在明天也不一定!</br> “所以,你們認為天下大亂之后,朝廷的威信、圣人的威儀還有多大作用?皇子的身份還有多大的作用?”</br> 吳從漢和白濟汛陷入了沉思,李魏眉頭緊鎖,忽然明白了過來,說道:“我明白了,到時候朝廷都會被沖擊到,皇子的身份不但不是助力,反而還會是枷鎖!”</br> 李從燕更正道:“不僅僅是枷鎖,甚至還會是累贅!”</br> 此時李從燕自然不能告訴三人后唐王朝已經行將就木,石敬瑭即將建立后晉朝廷,不過天下大勢就擺在這里,李從燕只要從這方面入手,便可以讓三人認清局勢,明白這次封王并沒有太多實質性的作用。甚至可以說,這次封王對于李嗣源和眾皇子來說,心里安慰的意味更大!</br> 吳從漢叉手說道:“主上的意思我等都明白了,對于天下大勢我等也有了認識。只是……”</br> 李從燕不等吳從漢說完,便揮了揮手,笑著說道:“只是登州上下并不是人人都明白這些道理,可對?”</br> 吳從漢笑著說道:“主上睿智,屬下正是這個意思?!?lt;/br> “這倒是個大事,弄不好會影響登州的民心士氣?!?lt;/br> 白濟汛說道:“主上說得對,如此確實對民心士氣有很大的影響,屬下以為可以封鎖消息。朝廷分封王爵的事情肯定會先將文令傳到登州城,到時候幕府直接將這道文令扣押下來,不讓各地官吏、百姓知曉?!?lt;/br> “不可!幕府不傳達朝廷的旨意,難道百姓和官吏就不會從其他州縣知曉嗎?要知道現(xiàn)在登州各地的商賈來來往往,每日都有眾多商賈往來登州與各地之間。”</br> 這下吳從漢、李魏、白濟汛都沒了主意。</br> 李從燕想了一下,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冷笑著說道:“我倒是有個主意!”</br> “主上有何妙計?”</br> “朝廷的文令送達幕府之后修改一下,以幕府的名義轉達下去:就說我李從燕一心為民,因為分地、賑濟、發(fā)展工坊商業(yè)等政務得罪了朝中權貴,所以此番封王沒有我的份!”</br> 李從燕笑著說道:“大致意思就是這樣,民政部戶籍司負責潤色一下,然后分發(fā)各縣張貼下去!”</br> 三人聞言先是一愣,而后紛紛大笑拍手,白濟汛更是笑著說道:“主上此舉甚妙,憑借主上在登州的名望,此番圣人不封主上王爵,各地百姓、官吏肯定會對圣人和朝廷極度失望,而對主上心懷同情!”</br> 吳從漢說道:“主上此舉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如此一來我登州民心士氣非但不會衰落,反而因為憤怒圣人不公,還會更加旺盛!”</br> 三人對李從燕恭維了一番,李從燕笑著說道:“我也只是偶然想起這個辦法而已,民政部明日便準備施行吧?!?lt;/br> “另外鎮(zhèn)撫司還要忙碌起來,洛陽方面除了繼續(xù)搜集朝中大事,還要對諸皇子的情況加強搜集,重點是李從珂、李從厚、李從榮三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