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沈止安送安瑤去醫(yī)院的。
    聽他說雜事都處理的差不多了，很快就進公司，到時候會比現(xiàn)在還忙，所以抽空送她去醫(yī)院看看安父。
    安父看到幾天沒見的沈止安和安瑤一起進來，一愣，隨后臉上笑出來的褶子多了不少。
    他一邊吃飯一邊囑咐他沒事不用總往這跑，有安瑤在這照顧他，不用擔(dān)心。沈止安聽了笑著說沒事，安父卻讓他有時間好好在家陪陪沈錦鴻。
    夏日陽光明媚，窗前的能看見的半棵楊樹長的枝繁葉茂，樹葉上落著隨風(fēng)搖曳的光斑。
    安瑤坐在病床邊，呆呆聽著兩人間逐漸疏離的客套，感覺有些東西，真的變了。
    她記得安父在南城醫(yī)院住院時，也有這一幕。
    只不過那時，安父拍著沈止安的肩膀告訴她，“回家準(zhǔn)備高考去，我有你哥呢。”
    那種隨意卻親昵的樣子，不知道的以為他真的是她哥呢，親哥。
    現(xiàn)在卻——
    “安安？”安父的呼喚聲打斷安瑤飄遠(yuǎn)的思緒。
    “啊？”
    “怎么了？”安瑤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剛進來沒多久的沈止安已經(jīng)準(zhǔn)備走了。
    “送送你哥。”安父道。
    “哦。”安瑤嘟囔，“他又不是客人——”
    “瑤瑤。”
    安父責(zé)備的語氣。
    “知道啦，我去送。”
    安瑤無奈地跟在沈止安屁股后走出病房，正想和他說話，走在他旁邊那個穿著黑色緊身裙的女人突然腳下一歪，整個人差點摔進沈止安懷里。
    幸好關(guān)鍵時候沈止安向后躲了一步，那個女人只能撲棱著雙手自己站好……
    安瑤：“……”
    “……不好意思啊帥哥。”
    女人絲毫沒有尷尬，泰然自若地撩起鬢角的長發(fā)，桃花眼里帶著點幽怨地看向沈止安，“高跟鞋太高了，我腳疼～”
    她說著，抬起左腳，將漂亮纖細(xì)的小腿展示給沈止安。
    “你能不能——”
    她沒說完，沈止安卻錯開一步，長腿沒有絲毫留戀從女人身邊路過。
    干脆果斷的氣息甚至拂起了女人耳邊的發(fā)絲。
    安瑤眼睜睜看著女人的表情從嫵媚自信變成尷尬狼狽。
    “……”承受不住落在她身上埋怨審視的眼神，安瑤趕緊快走兩步追上沈止安。
    生怕女人扔給她一句看什么看。
    “有沒有可能，”安瑤小心翼翼斟酌措辭，“剛才那個姐姐在和你搭訕？”
    “……”沈止安聞言腳步不停漫不經(jīng)意撇過來一眼，“那有沒有可能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站不穩(wěn)？”
    安瑤一噎：“……也有？”
    “所以，”沈止安停下，垂眼看著她茫然的小臉，“不要多管閑事。”
    安瑤：“……”
    什么啊，剛剛明顯就是搭訕……
    安瑤撇撇嘴，忽然想起凌霜給她發(fā)的那個視頻。
    “對了。”
    她掏出手機，點了兩下找到她和凌霜的聊天記錄，“這個，是你做的么？”
    不然怎么會那么巧，丁小滿被開除，丁小滿被人偶遇沿街乞討，而這么巧她前兩天剛剛說過她是……要飯的……
    安瑤臉上篤定把手機伸到沈止安眼前。
    沈止安微微彎腰，認(rèn)真看完了視頻，移動視線，落在安瑤臉上。
    嗓音冷清而淡漠：“看完了，你想說什么？”
    “啊？”安瑤被他這招反客為主整懵了幾秒，堅定的信心開始動搖，“我是說，是不是你讓丁小滿去……乞討？”
    “不是。”
    “真的？”
    “真的。”沈止安再次附身，輪廓分明的俊臉微微靠近，溫?zé)岬耐孪⒃诙叀?br/>     “或許，是她自愿的呢。”
    “自愿？”安瑤瞪圓了眼睛，表示不相信。
    誰會自愿去要飯？
    “打賭輸了，或者一種博取關(guān)注度的方式。”
    “在或者，一種有趣的游戲也說不定。”
    “……”安瑤思考著沈止安說的這幾種可能性。
    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
    “好吧。”大腦從這件事上抽離出來，安瑤抬眸，對上一雙弧線誘人的薄唇。
    紅艷艷的，像一顆香甜濃郁誘人采摘的草莓。
    安瑤下意識吞了下口水，臉上爆紅，后知后覺此時沈止安距離自己多近。
    她嚇得后退兩步，眼神飄忽不敢往沈止安臉上看。
    “我我我，我回去了！”
    “你自己下樓吧！”
    邊說著，一陣風(fēng)似的跑沒影了。
    “……”沈止安盯著小姑娘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驕矜淡漠的臉上漫上一絲柔軟，轉(zhuǎn)身，抬手抵了抵眼鏡，低頭時，嘴角不可抑制地緩緩勾起。
    他的安安，真是又乖又好騙。
    安瑤臉上還紅著，在外面溜達(dá)了一圈才敢回病房。
    安父以為她和沈止安在下面說話了，也沒問，只一邊削著蘋果，一邊耳提面命語重心長交待安瑤：“你在沈家好好的，別給你哥添麻煩。”
    “……”
    “知道了。”
    安瑤接過刀尖上送過來的一塊蘋果，蔫蔫答應(yīng)。
    在外面時，本來想進來和他說兼職的事，現(xiàn)在看還是先別說了，反正離她生日還有幾天。
    她現(xiàn)在和安父說這件事，他肯定不同意，還得從沈止安那下手。
    不過，從沈止安那下手也沒容易到哪去。
    安瑤為著這件事苦惱了一天，等張順來接她時有點懵。
    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六點，今天怎么來的這么早？
    “家里來客人了，接您回去陪陪客人。”張順回頭看了眼安瑤滿是疑惑的臉解釋道。
    接她，回去陪客人？
    安瑤點頭：“哦。”
    她下意識想到了沈錦鴻提過幾次的人，舒雅。
    小雅是我最最鐘意的孫媳婦……
    說這句話時，即使她看不到沈錦鴻的神情，也能語氣里聽出對那個叫舒雅的女生的滿意和欣賞。
    安瑤有點悶，扭頭盯著窗外。
    六點多，天剛擦黑，路邊已經(jīng)是霓虹閃爍燈火絢麗。
    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每個人臉上都是輕松愉悅的笑容，他們?nèi)宄扇旱淖咴谝黄穑f笑著尋找晚餐的目的地。
    好想快點過十八歲的生日啊
    安瑤隔著一扇車窗看著外面喧囂熱鬧的場景，顯得有幾分不真實。
    她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回過神時，車已經(jīng)駛進了別墅區(qū)。
    道路兩旁高大茂密的樹木壓下來沒了幽靜，反而遮了傍晚暖融融的晚霞落下陰影，像一坨坨烏云罩在心里。
    憋悶難受。
    車子沿著道路一直進了沈家別墅。
    平時亮不了幾盞燈的三層小樓，今天瞧著燈火通明，還沒進屋就能聽到里面?zhèn)鱽淼恼勑β暋?br/>     安瑤在門口換了鞋，進去的時候沈錦鴻正和一個同樣須發(fā)花白的老人聊天。
    “你這老頭子，我就知道是你在中間壞事，不然小雅早來看我了。”
    “哼哼，你還嫌晚？我還嫌早呢，在家沒吃兩頓飯就來看你了，你還念叨我壞事。”
    “呵，我跟說你說，早晚有一天，小雅下了飛機，得我先見著。”
    沈錦鴻說完，對面的老人動動嘴唇，似是想辯駁什么，沈錦鴻往身后使了個眼色，兩人心領(lǐng)神會，相視一笑。
    安瑤聽懂了沈錦鴻話里的意思，抿唇，壓下心頭控制不住漫開的苦澀，走上前去。
    “沈爺爺好。”安瑤乖巧問好。
    “恩，回來了？”沈錦鴻點點頭，看過來，“上去換身衣服，下來待著吧。”
    “好。”安瑤點頭。
    沈錦鴻沒有給她介紹人的意思，她也不問。
    朝對面笑瞇瞇看著她的老人笑了笑，轉(zhuǎn)身上樓。
    “我瞧著這孩子挺好的。”那老人道。
    “是挺好的。”沈錦鴻語氣悠長，“不對我性子。”
    兩個人的聲音影影綽綽傳進耳朵，安瑤腳步一頓，低頭往上走。
    直到一個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安安？”
    安瑤抬頭，迎著光的方向，沈止安長身玉立站在那里。周身映著未落的霞光，像降臨塵世的神明，漆黑深潭一樣的眸子里沒有溫度，高高在上俯視著她。
    就像一直以來他們的處境。
    她一直在仰望他。
    安瑤忍著心里的澀然，喊了聲哥，轉(zhuǎn)頭看向他旁邊的女人。
    膚如凝脂，明艷大方。
    一身簡約隨意的t恤牛仔褲，穿在身上散發(fā)著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從容。
    她有種和沈止安很相配的氣質(zhì)，那種需要人抬頭仰望的氣質(zhì)。
    驕傲而矜貴。
    一瞬間，她就明白了沈錦鴻為什么喜歡她。
    “止安，這位是？”女人開口，聲音也很好聽，似風(fēng)落了一地雍容華貴的珍珠。
    “你是安安？”女人勾起唇角，溫雅大方，“你是止安在原來的家里的妹妹？”
    聽到安安這個稱呼從別人嘴里吐出來，安瑤攥緊了衣擺。
    從小到大，只有沈止安這么喊她，其他和她熟悉的人都喊她瑤瑤，包括凌霜和安父。
    就在她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剛應(yīng)聲的時候——
    “喊她瑤瑤。”沈止安蹙眉，眼睛一直盯在安瑤身上。
    “瑤瑤？”女人看向沈止安。
    她剛剛明明聽到他喊她安安。
    “嗯。”沈止安的視線終于從安瑤身上移開，“你先下去吧，爺爺他們等急了。”
    “……”
    “好。”女人怔愣一瞬，神態(tài)自若走下樓梯。
    鬼使神差的，又往上看了一眼。
    只見兩人一上一下對視著。
    剛剛對她不假辭色的男人正直勾勾盯著站在他下面的小姑娘。
    細(xì)長的鳳眸里浮著一層晦澀難懂的光，強勢又耐心的溫柔注視。
    不似剛剛那樣禮貌卻冷淡的疏離……
    “怎么回來了？”沈止安臉色不是很好。
    “沈爺爺接我回來的。”
    安瑤低頭，不想看他，腦子里都是兩個人和諧登對的畫面。
    “怎么了？”
    “不開心？”
    沈止安因為沈錦鴻的擅作主張有些煩躁。
    上次宴會的事臨時起意，安瑤已經(jīng)開始排斥，這次又來。
    小姑娘已經(jīng)很謹(jǐn)小慎微地不去給他添麻煩，他這一次次敲打是什么意思？
    安瑤察覺到沈止安身上越來越燥戾的氣息，縮了縮腦袋。
    倔強的，就是不肯看他。
    “沒有不開心。”她回答。
    “”嘴硬。
    沈止安仔細(xì)盯著眼前軟乎乎的小姑娘。
    夕陽金黃的余韻籠罩著，小臉顯得瑩潤剔透，長長的睫毛輕顫，像翩然若飛的蝴蝶。
    尤其是眼尾那顆淺淺的淚痣，像一顆燎原的火星，燒光了他心里大半的郁氣。
    他推了推眼鏡，往下走了幾步。
    “安安。”他喚她。
    刻意壓低的嗓音低啞而沉郁，像貼在耳邊呢喃，繾綣著蠱惑人心。
    安瑤頭埋的更低了，耳尖悄悄紅了一片。
    “安安，轉(zhuǎn)身。”
    安瑤腦子有些混沌，仿佛一只被他攥在手里的提線木偶，乖乖轉(zhuǎn)身，迎面撞上男人那雙弧線好看的眸子。
    他站在她下面幾個臺階，矮了她半個頭，安瑤垂下來的視線正好對上他的。
    一瞬間，他們之間的位置調(diào)換。
    降臨塵世的神明仰頭注視著怯弱自卑的小姑娘，像注視著他的神明。
    “一會兒專心吃飯，沒用的話別聽。”他道。
    “……”安瑤愣愣的，回過神，不僅耳尖發(fā)燙，臉上也紅了。
    “知道了。”她慌忙轉(zhuǎn)身往上走。
    沈止安在她身后不緊不慢的跟著，隨意挑起話題，“考慮好報哪個大學(xué)了么？”
    “沒有。”安瑤頓住腳步，回頭，“你希望我考哪個大學(xué)？”
    “我？”沈止安停下，目光灼灼盯著她，“京都醫(yī)大。”
    安瑤臉上又開始冒熱氣，卻聽沈止安又道：“不過你想學(xué)的是婦產(chǎn)科學(xué)，這樣的話南醫(yī)大比較適合你。”
    “……”
    “所以你說了等于沒說。”安瑤學(xué)著他平時的樣子扯出一個假笑，“嘭”的關(guān)上門。
    沈止安被小姑娘關(guān)在門外，愣了一瞬，輕靠在墻上，薄唇勾出個無奈的笑。
    他希望她在京都，在他眼前，在他身邊，一刻不離。
    可惜——
    沈止安眼神晦澀不明地望著那扇關(guān)緊的房門，回過神來卻覺得自己有點矯情。
    “呵”
    男人低頭，悶聲輕笑。
    他這是著了什么魔
    拋開思緒，安瑤從房間出來時，沈止安還等在門口。
    一身閑適的家居服，兩條長腿支著，微微側(cè)身倚在墻上，聽到動靜，回頭，霞光順著他的動作勾出一條金黃耀眼的弧線。
    “走吧。”
    “嗯。”
    安瑤收回視線，窗隙溜進來微風(fēng)撩起耳邊的發(fā)絲，落在鼻尖上有些癢，好像還有微弱的花香。
    安瑤突然覺得好悶。
    從前沈止安也經(jīng)常這樣，靠在筒子樓破舊的門框上等她上學(xué)。
    夏日，暖陽，開在路邊燦爛的野花和藏在心底不敢說的少年。
    那些簡單純粹的日子。
    恍惚間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她低頭，深吸口氣，努力維持與平時無二的表情和他一起下樓。
    “怎么換個衣服你也要陪著？”沈錦鴻對沈止安扔下舒雅有些不愉。
    沈止安不怎么在意，給安瑤拉開椅子坐下，掀唇隨意道：“我以為爺爺特意把安安接回來，就是想讓我陪她呢。”
    他這話輕飄飄的，眼神也漫不經(jīng)心看向沈錦鴻，十足諷刺。
    “畢竟我這幾天很忙。”
    “你！”
    沈錦鴻聽出沈止安的弦外之音，氣的直瞪眼睛。
    轉(zhuǎn)頭又看到一無所覺，兀自想著心事的安瑤，沒有點破。
    “小丫頭是你妹妹，平時就該多陪陪，現(xiàn)在家里來了客人，就先陪客人吧。”
    “是。”沈止安點頭，說出來的話卻火藥味十足，“那就請爺爺少動沒用的心思，我會好好陪客人的。”
    爺孫倆針鋒相對，每句話都藏著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沈錦鴻盯著沈止安，沈止安分毫不讓。
    一時間，餐桌上彌漫著火藥味。
    “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啊，老沈，我看止安比起你年輕的時候不遑多讓啊！”一直和沈錦鴻說話的老人笑瞇瞇打圓場。
    “哼！”沈錦鴻哼了聲。
    一方面確實因為沈止安的卓然出眾驕傲，另一方面又發(fā)愁。
    沈止安比他爸年輕的時候倔，對那丫頭的心思很明顯，就差昭告天下了……
    慢慢來吧，瞧著舒雅對沈止安有苗頭，說不定那丫頭離開京都，這倆人能有什么發(fā)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