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除了剛開始沈止安和沈錦鴻的對峙,還算其樂融融。
舒雅的爺爺舒望山和沈錦鴻是世交摯友,因著沈錦鴻把沈立和沈止安媽媽拆散后,沈立和聯姻的妻子沒有孩子,舒雅會經常來沈家看望沈錦鴻,關系很親近。
席間,沈錦鴻和舒望山被舒雅三兩句哄的眉開眼笑,安瑤看著她們溫馨和諧的氛圍,默默吃飯。
舒雅就是那種,她一直渴望成為而成為不了的人。
什么時候都游刃有余。
那種見多識廣的自信優雅,從小培養出來的端莊儀態。
古代的大家閨秀,應該就是舒雅這種人。
安瑤眼睛發澀。
她從小和父親相依為命,筒子樓里鄰居們都熱情親切。
她那時還小,隱約覺得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
所有人都說她沒有媽媽,要對她好一點。
她不知道沒有媽媽是好是壞,只知道周圍人因為她沒有媽媽,對她和善包容。
直到有一次她在樓下玩,被一個小男孩推了個跟頭,膝蓋和腿上都磕破了。她很痛,站起來去撓那個小男孩,小男孩的臉被撓花了,哇哇大哭。
她有些怕,轉念卻想,他們都對她那么好,不會怪她的。
誰想到,當天晚上小男孩的媽媽就領著他敲了她家門。
平時和藹溫柔的阿姨站門口兇神惡煞地大罵。
罵她是沒娘的孩子。
罵她有人生沒有教。
罵她父親不會管女兒。
父親的解釋淹沒在女人尖利的嗓音里。
她想不起來更多,只記得那個男孩叫浩浩。
因為他媽媽說:我是可憐你才讓浩浩和你玩,不識好歹的東西。
她那時才知道他們對她的好都是可憐。
因為她沒媽媽,所以可憐她。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施舍的感情。
他們可憐她,希望她對他們的可憐感恩。
所以她受到傷害的時候不可以反抗,因為那是不識好歹……
所以周圍人對她越好,她就越是自卑……
她變得孤僻,敏感,甚至不自覺地討好別人……
雖然這樣的情況在沈止安被安父領回來之后好了很多。
可像舒雅那樣自信從容,她可能永遠都做不到。
安瑤眼前有些模糊,扒拉了兩大口飯,嗓子像被堵住,就在她使勁往下咽,試圖噎下去的時候——
一只修長好看的手伸過來,在她眼前放下一杯水,同時,清凜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安安。”
他只叫了她的名字,聲音很輕,也很淡,卻像一雙溫熱的大手把她從快要溺斃的自卑中打撈出來。
她喝了口水,把眼淚憋回去。
這時,一旁其樂融融的一家人似乎也注意到,飯桌上還有她。
“瑤瑤剛高考完?”舒雅溫溫和和地問她。
“嗯。”安瑤點頭。
“成績下來了吧?考的怎么樣?”舒望山也笑呵呵問。
“還好。”安瑤不擅長應付這種局面,他們問一句,便答一句。
“志愿添了么?有沒有想去的學校?”舒望山接著問。
“添了,南城醫大。”安瑤語氣平靜。
“居然是南城醫大?”舒望山有些驚訝,“那可是個好學校。”
“不錯,不錯。”
“說起來止安也是南城醫大的吧?”舒望山看向沈止安。
話題回到沈止安身上,安瑤松了口氣,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著吃過飯就上樓。
就在她吃的差不多了,糾結著要不要打招呼走的時候,幾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
“瑤瑤在學校很受歡迎吧?”舒雅問她。
安瑤動作一頓,扯了扯嘴角,“沒有。”
“是么?”舒雅打趣,“瑤瑤長的這么漂亮,又乖巧,沒人追你么?”
舒雅語氣不是很親昵,看著她的眼睛卻真誠友善。
不是沈錦鴻的高高在上,也不是丁小滿的尖酸刻薄,是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放松舒適。
“有。”確實有過幾個人說喜歡她,但是——
安瑤認真:“老師不讓早戀。”
“是么?”舒雅被她稚氣卻真實的回答逗笑了,她勾唇,笑盈盈的,“那瑤瑤喜歡什么樣的男生?”
!
舒雅的問題讓安瑤心臟控制不住開始加速。
同時,飯桌上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看著她。
安瑤抿唇,攥緊筷子,努力控制著下意識想去看沈止安的動作,盯著瓷白的碗底掩飾自己的異樣。
她思考幾秒鐘,仿佛真的在想這個問題。
“同齡的吧,沒有代溝。”她道。
聽到她這個答案,幾人的視線同時落在她身上,不輕不重,像是要看出她撒謊的痕跡,她手心里一片濡濕,就在她快要頂不住的時候——
“同齡的也不一定沒有代溝——”冷沉的嗓音瞬間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幾人齊刷刷看向突然出聲的沈止安。
沈止安似無所覺,慢悠悠道:“爺爺和舒爺爺的代溝就挺大。”
“”幾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你這孩子——”沈錦鴻差點被他的大喘氣嚇死,“那能一樣么!”
“哦。”沈止安漫不經心掀起眼皮看了安瑤一眼,“我以為都一樣呢。”
安瑤:“……”
幾人沒注意他的動作,舒望山道:“不一樣不一樣,不過止安說得對——”
“你這老頭子忒古板,我和你有很深代溝!”
一頓飯吃的一驚一乍,安瑤只想趕緊吃完趕緊上樓。
以至于舒雅邀請她參加她的生日宴的時候,安瑤沒過腦子就答應了。
等答應完才后知后覺,舒雅已經轉身去和沈錦鴻說話。
……
舒雅和舒望山走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多,安瑤和沈止安送他們回來的時候,沈錦鴻已經拄著拐杖回房間了。
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客廳一下冷清下來。
月光清涼灑進來,在地上鋪了一層白霜。
好像,還有點不適應?
安瑤抬頭,一愣。
發現那層白霜不僅鋪了一地,還掛了沈止安一臉。
男人面無表情,眉心微折的樣子,好像,不是很高興?
誰又惹他了?
兩人沉默著往樓上走,安瑤回憶著自己飯桌上有沒有說錯什么,回憶了一番,無果。
“愁眉苦臉的干嘛呢?”
沈止安率先打破沉默,臉色依舊。
安瑤癟嘴。
還不是你,像被誰欠了八百萬一樣……
她心里吐槽著,嘴上乖乖回答,“我在想,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
“呵。”
沈止安嗤笑一聲,極為諷刺道:“你還知道是你?”
安瑤:“……”
什么叫她還知道是她?
直接說就是不就得了,陰陽怪氣的。
安瑤吐槽,把吃飯的全程在腦袋里過了一遍,實在想不出究竟是哪出錯了。
明明吃飯前還好好的……
“男人心,海底針。”
安瑤嘟囔。
“你說什么?”
沈止安瞇眼看過來。
“沒什么。”安瑤扯出一個甜絲絲的笑,“請問我是哪里得罪您了呢?”
“……”沈止安一哽,輕哼了聲,“你自己想。”
“……”
“就是想不出才問你。”
安瑤看出他沒真生氣,悶聲道。
他很少這樣,說話陰陽怪氣的帶刺,往往這個時候就說明他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當知道他心情不好是因為自己后,安瑤下意識覺得自己哪做的不對了。
可今天,她確實沒做什么事啊……
“蠢。”沈止安看她皺著小眉頭,臉像白白胖胖的小包子似的堆在一起,身上煩悶的氣息散了差不多。
“我才不蠢。”安瑤的扭頭不想搭理他,小脾氣也上來了。
本來被沈錦鴻三番兩次的告誡敲打就發悶,又看到他和舒雅那般配的樣子,更覺得喘不過氣,現在他還莫名其妙和她發脾氣,還不告訴她因為什么……
正好走到二樓,安瑤一甩手,“愛說不說,我不想!”
“……”這嬌嬌的脾氣。
要是出去也有對他的厲害勁,他和安父也不至于擔心她挨欺負。
“安安。”沈止安喚她。
“干嘛?”安瑤沒好氣。
沈止安倚著墻,嘴角勾著若有似無的笑凝著她。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著她的影子,炙熱而深邃。
安瑤被他的眼神看的頭皮發麻,耳尖竄上熱氣。
“干…干嘛?”
她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視線,卻在沈止安越來越幽暗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安瑤氣惱,“你不說話我去睡覺了……”
說著想走,男人卻倏然彎下腰,視線和她齊平。
寬大的家居服領口頓時空了,她控制不住垂眸。
精致的鎖骨,白皙晃眼的皮膚,往下——
引人遐想的誘惑延伸進一片黑暗里。
就在安瑤略感深深遺憾的時候,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悶笑聲,卷著讓人口干舌燥的色氣曖昧吐出來,“往哪看呢?”
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沈止安勾著一雙瀲滟的鳳眸直直盯著安瑤。
“誰,誰看了!”安瑤嚇得后退一步,身上像沸騰了似的,熱得她忍不住用手扇風。
平復了半晌,她狐疑地抬頭,“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安瑤問他。
今天是怎么了?
太不對勁了。
平時,沈止安不會靠她那么近,也不會用這種近乎勾引……
安瑤:“……”
也不會用這種近乎勾引的聲音語氣和他說話。
雖說他有時也會為了迷惑她刻意壓低聲音,可——
完全不一樣啊!
“沒有。”沈止安閉了閉眼睛,直起身,倚在墻上,看著小姑娘被他逗得面紅耳赤的樣子斂了神色。
他確實有些失態了。
在飯桌上……
只不過一直壓著。
現在,沒人了。
他只想看她因為他倉惶失措,因為他手忙腳亂,因為他……
沈止安:“回去吧。”
安瑤:“……”
安瑤唇角壓成一條線,剛邁開步子,男人又喊她。
“安安。”
她停下腳步,沒回頭。
沈止安聲音很輕,輕到她幾乎聽不見。
“好好學習,別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