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群身穿麻衣,臉上貼著黃符的人正僵直著身體穿梭林間。周一和斜挎褡褳,戴著黑色高帽,黑衣上面畫著黃色的符號,臉上涂著白色的粉,嘴唇和眼睛抹得血紅,一手撒著圓形紙錢,一手舉著碧綠火苗的蠟燭,走在人群后面,沙啞著嗓子念著:“天地陰門開,午休子醒來。萬鬼土中出,尸者留塵埃。”
每念完一次,那些人就發(fā)出“呃……呃……”的喉音,搖晃著前行幾步。
這種氣氛太過詭異,我使勁咽了口吐沫,下意識地往草叢里縮了縮。月餅拍著我的肩膀:“南瓜,不要出聲。”
那只手像把鐵爪子,冰冷枯瘦,摳得肌肉生疼。這不是月餅的手!
我側(cè)頭瞄了一眼,只見肩頭搭著一只皮肉腐爛,爬滿米粒大小白蟲的烏黑色的手骨。
“千萬別動!回頭小心!”月餅的聲音從未這么緊張。
我魂兒都快嚇沒了,使勁擰著脖子,都能聽到脖頸發(fā)出酸澀的“咯咯”聲。轉(zhuǎn)過頭,一張爛肉濕泥摻和的人臉正從草叢里冒出,張嘴“呃……呃……”叫著,嘴里爬滿螞蟻、蚯蚓,濃郁的尸臭噴出,熏得我眼睛痛。
“憋氣,當(dāng)心詐尸。”月餅捂住鼻子,單手扣著桃木釘,注視著趕尸的周一和。
我憋著氣,眼睜睜的被尸體摁著肩膀,看它從地里一點點爬了出來。殘破的肋骨夾著幾絲草根,早已腐爛的腹部聚著一窩攢動的尸蟲。
周一和不斷重復(fù)著那句話,這具腐尸晃到他身邊。周一和從褡褳里取出一件麻衣,將一張黃符貼在腐尸額頭:“回家吧。”
短短幾分鐘,我感覺卻有幾世紀(jì)那么漫長。周一和領(lǐng)著尸群走出林子,向別墅走去,我這才松了口氣。
月餅揪掉眉毛上的一只尸蟲:“這是五鬼搬財術(shù)?”
所謂“五鬼搬財術(shù)”,指的是民間傳說中運財?shù)囊环N秘術(shù)。五鬼其實是瘟神,分別為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dá)、秋瘟趙公明、冬瘟鐘士貴和總管中瘟史文業(yè)。施術(shù)人用符咒驅(qū)動五鬼運財,將別人家的財運到自己家。
還有一種是用五牲(雞鴨魚肉蛋)施展的五鬼搬運術(shù),具體方法更是傷陰德?lián)p氣運,和眼下的情況根本不沾邊。
我還沒來得及科普,月餅丟給我一塊綠色的餅子:“吃掉,蝙蝠胎做的‘聲蠱’,提高聽覺。快看別墅!”
時間緊迫,我咬牙咽了進去,準(zhǔn)備囫圇吞進肚子。結(jié)果餅子太大,只好胡亂嚼了幾口,沒想到有點牛肉干的滋味,有咬勁兒,口感還不錯。
“我按照臘牛肉的食譜加了幾種調(diào)料,”月餅揚揚眉毛,“簡單改良了一下。”
“業(yè)界良心。”我話音剛落,就被自己巨大的聲音嚇了一跳。聽覺瞬間敏銳起來,甚至連蟲豸在草上爬行,露珠滴落聲都清晰可聞,只是肚子餓得聲如巨雷略有些煞風(fēng)景。
我舉起望遠(yuǎn)鏡看向別墅。這么一會兒工夫,門口擺了一口棺材,豎著兩個長舌頭紙人,挑起四盞白燈籠。賓客們呆坐在麻將桌旁,麻將早已不見,擺滿香燭、紙元寶、豎插筷子的白飯。
客廳正中央,新人的結(jié)婚照掛著黑紗,桌上端正放著祭品和牌位。
一人抓著一只黑毛公雞來到門口,一刀剁下雞頭,雞血噴在棺材上。此時周一和已經(jīng)領(lǐng)著尸群靠近別墅,高聲吆喝著:“百鬼來賀,婚宴開始。”
“邦邦邦”,三聲梆子響,哀樂起奏,周博文和蘇佳妍身穿白色喪服,從樓梯走下。
殺雞的那人嗓音悲凄:“生不能同床,死亦要同穴。”
夫妻倆重重跪倒,“砰砰”磕著響頭。起身時,額頭已經(jīng)磕爛,卻沒有鮮血流出,反倒是淌著淡黃色膿液。
那人似乎是周博文的父親,他淌出兩行淚:“生不能盡孝,死亦要安老。”
夫妻倆再次跪倒,重復(fù)著同樣的動作。兩家親人低著頭默不作聲,有人開始微微啜泣。賓客們像是掉了魂,對眼前的詭異婚禮視而不見,咧嘴傻笑著輕輕拍掌。
哀樂聲聲,這個場景更是讓人不忍再看。
“生不能相思,死亦要攜手。”
當(dāng)博文父親說出第三句話的時候,蘇佳妍的母親微微張嘴,哀嚎一聲,瘋了般撲向蘇佳妍:“妍兒,媽媽對不起你!”
這一聲如同丟進平靜湖面的石頭,親人們拉扯著佳妍母親,再也忍不住痛哭,眼淚劃過面頰,沖掉了脖頸處的青色斑痕。
“親家母,咱們都有錯。”博文父親瞬間老了數(shù)歲,佝僂著脊梁,“陽婚很好,冥婚也沒掉場面。萬鬼朝賀,他們在那邊也能安心了。”
佳妍母親哪里聽得進去,披散著頭發(fā)廝打著佳妍父親:“你這個天殺的,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周博文和蘇佳妍呆立著,灰色的眼睛里映著這個世界發(fā)生的悲歡離合。
“人死不能復(fù)生。”周一和走進別墅,嗓音中透著一種催眠式的魔力,“好好送他們一程吧。”
說也奇怪,周一和話音剛落,原本情緒激動的人們恢復(fù)了平靜,坐回了座位。
“鬼起轎,入洞房!”周一和對門口喊著,“陰世歡,來生緣。”
四具行尸抬起棺材走進客廳,周一和推開棺蓋,對著夫妻倆的后腦輕輕一拍:“走吧。”
忽然,周博文和蘇佳妍互相看了一眼,渾濁的眼中閃爍著一絲喜悅,兩只蒼白的手摸索著,終于握在一起,并排跨入棺材,擁抱依偎著躺下。
那一刻,我看到,夫妻倆笑了!
“禮成,入洞房!”
行尸抬著棺材上了樓,不多時,二樓最大的房間亮起忽忽閃閃的燭光。
“謝賓客,用膳!”
呆立的賓客們拔掉插在白飯里的筷子,往嘴里塞著米粒,呆滯地咀嚼著。
我心口像是壓著一塊石頭,卻又有種異常空虛的感覺。
“月餅,博文死了?”
月餅擦了擦眼角:“他們活得很好,不管是在哪個世界。”
“他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一和走出別墅,對我們遙遙招手:“博文的同學(xué),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