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br> 喬皙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頭微微低垂著，肩背卻是繃得筆直。</br> 喬父是嚴肅刻板的軍人，對女兒的身姿儀態要求嚴格。從小到大，只要在喬父的視線范圍內，她便肩不能塌背不能彎。</br> 如今喬父人不在了，他的習慣卻在女兒的身上奇異地保留了下來。</br> 旁邊突然躥過來一個身影。</br> 是明菀。</br> 明菀今年十四歲，比喬皙小一歲，正在念初三。</br> 她對家里新來的這個姐姐很好奇，圍著她問東問西：“小喬姐姐，阿姨說以后你就要住在我們家啦！”</br> 雖然生性活潑，可乍然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里，喬皙還是不免有些畏手畏腳。</br> 面對這孩子氣的問話，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顯然十分無措。</br> 可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自己，她沒有道理沉默。</br> 想了半天，喬皙只得扁著嘴，悶悶答道：“我也不知道。”</br> 喬皙說的是實話。</br> 她是真的不知道。</br> 從那個被周圍人都稱為“首長”的明伯伯將她從叔叔家接到這里來后，她便對自己未來的命運一無所知。</br> 從西京到首都，一路上有專人接待，專車專機接送……對于短短時間內接觸到的這一切，喬皙都是陌生而茫然的。</br> 明菀眨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她，“劉姨還說，你是從西京來的，你爸爸和我爸爸以前真的是戰友嗎？”</br> 喬皙想了想，只能答道：“應該是吧。”</br> 那個明伯伯說他從前和爸爸是戰友，還說當初爸爸為他擋過一次子彈。</br> 應該是的吧……</br> 不然這樣一個同她非親非故、卻又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怎么還會專門帶她去商場里買娃娃哄她開心呢？</br> “那我就放心啦！”明菀終于長松了一口氣，笑得十分燦爛，“只要你不是我姐姐，我們就可以當好朋友！”</br> 話一說完，不顧滿頭黑線的喬皙，明菀又“咚咚咚”跑出去，將外面草地上的一只薩摩耶抱進來。</br> 她揮著薩摩耶的爪子跟喬皙打招呼：“斑比，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小喬姐姐。”</br> 喬皙從小便喜歡小動物，這會兒乍然見了這么一只毛茸茸的小東西，一顆心都軟得快要融化了。</br> 她伸手握住薩摩耶的小肉爪，笑得眉眼彎彎，一顆虎牙露出來，“斑比，你好呀。”</br> 將斑比介紹給了喬皙之后，明菀又拉著她在整棟房子里上上下下轉了一圈。</br> 明家住的是一棟三層的小洋樓，一樓住的是家里的保姆劉姨，二樓住的則是明家的兄妹倆，明駿夫婦則住在三樓。</br> 明菀拉著喬皙到了自己房間門口，又指了指走廊的另一頭，“哥哥的臥室和書房在那邊。”</br> 說著她吐了吐舌頭，有點委屈：“他可討厭啦，說我吵，都不和我住一邊。”</br> 喬皙咬住下唇，不知為何，心情突然變得有些忐忑。</br> 明菀奇怪道：“你怎么了？”</br> 喬皙垂下了腦袋，聲音有些猶豫：“沒什么啦……”</br> 明菀卻是個刨根問底的性子：“你到底想說什么啦？”</br> 到底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心里想到什么，喬皙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你哥哥他……聽起來好兇哦。”</br> 原本自己吐槽得正歡，可一聽別人說自己哥哥，明菀立刻又不樂意了。</br> 當即她便大聲反駁道：“才不是！他只是不怎么愛說話，對外人有點兇，但其實對我還是很好的。”</br> 那這不還是一個意思么？</br> 喬皙自己就是個外人，那……她覺得菀莞的哥哥聽起來兇巴巴的，似乎也沒錯嘛！</br> 不過這會兒眼前的小姑娘氣成了只圓滾滾的河豚，似乎一戳就要炸，因此喬皙還是手忙腳亂的安撫她：“喔喔，我說錯了，對不起嘛。”</br> ***</br> 與此同時，三樓臥室里。</br> 祝心音坐在梳妝臺前，背對著丈夫一言不發。</br> 明駿站在她身后，愁得眉頭都皺起來。</br> 妻子向來大方端莊、溫柔賢淑，一向將這個家操持得極好，絕非動輒鬧脾氣耍性子的人。</br> 正因為此，明駿此刻才更加覺得棘手。</br> 他硬著頭皮解釋道：“我看這孩子挺老實聽話的，不會給你惹什么幺蛾子的。”</br> “這不是她聽不聽話的問題。”祝心音說起話來擲地有聲，“你平白就要帶個大活人回家來，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聲？你到底還當不當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br> 明駿揉著眉心，無奈道：“你是太太，家里多一個人也累不著你，你平時照看著她點兒就行了，菀菀也是女孩，帶兩個女孩和帶一個女孩不是差不多么？”</br> “明駿，你這個人還真是——”祝心音被他氣得厲害，眼圈不知不覺紅了，“你拼事業，我就幫你看顧好大后方。這么些年我幫你把這一兒一女帶到這么大，原來你半點不記得我的好，只以為我當太太呢？行行行，既然你覺得不費心，那以后兒子女兒都你來管，對，還有你帶來的這個戰友女兒，你也一起管了！”</br> “哎哎，是我說錯了。”眼見祝心音真的動了怒，明駿趕緊按住她的肩膀哄著，“你帶大這兩個孩子，是不容易。”</br> 祝心音不吭聲了。</br> 想了想，明駿只得將她整個身子轉到自己面前來。</br> 他嘆口氣，“當初要不是皙皙她爸爸幫我擋了那一子彈，我哪兒還有機會回來看你和兒子啊？”</br> 聽他說起當年的那一樁舊事，祝心音的眼圈再次泛紅了。</br> 那時她同明駿剛結婚沒幾年，兒子才剛一歲，明駿被部隊派去執行一項危險任務，臨走時還是好好的人，可等到部隊里突然來人接她去西北的醫院時，她再見到的，卻是一個傷痕累累的丈夫。</br> 所以說，在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造化。</br> 明駿全身上下傷得不成了樣子了，可到底是年紀輕底子好，經過三四個月的休養，整個人竟然恢復如初。</br> 而當初幫他擋了那一子彈的喬立國，因為子彈正中他的右腿膝蓋，膝蓋骨幾乎被震得粉碎。</br> 從此以后，喬立國的右腿算是廢了，將養了幾個月，然后便匆匆轉業退伍了。</br> 其實當年在陸戰部隊時，明駿與喬立國是整個集團軍中旗鼓相當的全能兵王，可后來兩人的境遇造化卻大大不同。</br> 明駿本人出色，后又借著岳家的聲勢步步高升，本人不到五十便被提拔到了大區副的位置上，前途不可限量。</br> 反觀喬立國，當年退伍轉業后，便被安排進了一家地方事業單位，盡管報酬優渥工作清閑，可于這么一個曾經名震整個集團軍的兵王而言，到底還是屈就了。</br> 這些年來，對于這個生死與共的兄弟，明駿一直是心懷愧疚的。</br> 起初他同喬立國之間還有聯系，可到后來，他越升越高，大概是不想被人說是攀附，喬立國便開始有意避著他，直到后來，兩人連最后一點聯系都斷了。</br> 上個月他們戰友聚會，明駿身居高位之后，本不大參加這種場合，但那次他特意去了，為的就是問一問喬立國的下落。</br> 這十幾年來，當年的戰友散落在天南海北，后來還是一個已經轉業進了地方的老戰友告訴他，前年他偶然在外面遇見過喬立國一次，那會兒他早已從原單位辭職，下海開了一家外貿公司。</br> 明駿立刻循跡找去，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原來喬立國在去年就已經因為車禍離世，只留下了喬皙這么一個女兒。</br> 喬皙的母親早在喬立國負傷退伍那會兒就同他離了婚，留下這么個不滿周歲的女兒。</br> 這么些年都是這對父女相依為命，等到喬立國去世后，喬皙便沒著沒落的被寄養在了幾個叔伯家里。</br> 明駿嘆口氣，語氣是滿滿的無奈：“我到的時候，小姑娘跟個乞丐似的，今天在這個伯伯家住兩個月，明天在那個叔叔家住三個月……你說這叫什么事？我能就這樣把她扔在那里？”</br> 祝心音并不是狠心腸的人，先前鬧脾氣也不過是因為生氣丈夫沒將這事提前知會她而已。</br> 眼下聽明駿這么一說，她的眼圈立時便紅了。</br> 她也是有女兒的人，菀莞要是受這樣的委屈，光是想想，她便要心疼死了。</br> 見妻子的態度終于軟化下來，明駿也終于松了口氣，安慰她道：“皙皙很聽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br> “小姑娘看著是挺聽話的。”祝心音憂心忡忡的模樣，“可就是、可就是……”</br> 想起自己剛才在樓下的那一瞥，小姑娘身姿挺拔，眉目秀麗，白凈臉蛋上的五官姣好，一看便知是個美人胚子。</br> 小姑娘千好萬好，可就是長得太漂亮了點。</br> 家里可不只是有菀菀。</br> 除了菀菀，家里還有個十六歲的半大小子。</br> 滿懷心思、青春萌動的少男少女共處一個屋檐下，會發生點什么，誰都說不準。</br> 她這個當母親的，又怎么能放心？</br> 明駿看出來妻子的擔憂，當下便拍著她的手掌寬慰道：“你放心，你那個兒子你自己還不知道？平時除了那些數學公式，他還對其他什么東西上心過？老沈家的閨女天天追到家里來，他不也沒正眼看過人家嗎？”</br> 丈夫這樣說，倒也不是沒有道理。</br> 想起自家那個長到十五六歲，卻似乎還沒開竅的木頭兒子，祝心音總算是放心了不少。</br> 想了想，她又問：“那小姑娘現在來了，上學的問題你給解決了沒？”</br> “你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辦了。”明駿拍拍妻子的手背，“就在附中念。”</br> 將喬皙接過來時他便讓人連帶著將她的戶籍和學籍一并轉了過來，雖然事情還在辦，但能預料到并無太大障礙，等到九月應該能順利入學。</br> 說起這個，明駿又想起一件事來，“我去接她的時候，中考成績剛出來。”</br> 他說這話時，臉上神情還帶著一股自豪，于是祝心音更加迷糊了，“所以？”</br> “小姑娘成績好，”明駿的語氣里頗有幾分洋洋得意，仿佛比自己的兒子拿了金牌還要高興，“這次她中考呀，全市第三，全區第一！”</br> 祝心音一聽，驚訝是有一些，但也沒太吃驚。</br> 畢竟自家兒子從小優秀，她對這些名頭早已經免疫了。</br> 不過全市第三、全區第一的成績，進a大附中也不算是走后門了。</br> 長輩們都喜歡聰明懂事的孩子，祝心音也不意外。</br> 這會兒她看樓下那個乖巧文靜的小姑娘又更加順眼了幾分。</br> 念及此，她拉著丈夫起身，往房門的方向走，“先下去吧，把她扔在下面那么久，再不下去，她該以為我對她有意見了。”</br> 夫妻兩人一路走到樓梯口，站在這里正好可以看見樓下客廳，年紀相仿的兩個女孩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圍著家里的斑比，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br> 明駿忍不住笑，然后又回頭對妻子道：“還有她呢。”</br> 祝心音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br> 明駿看了一眼樓下像只猴子似的躥來躥去的女兒，解釋道：“她哥有什么風吹草動，哪一次不是她先回來打小報告的？有你女兒幫你盯著，你就放心吧。”</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