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兮語醒著的時候就不太安分,鬼點子一籮筐，喝醉了，那便是一個大寫的不安分,剛才在KTV包廂里還見識過的。</br> 高朗原以為她還會繼續鬧，沒想到換了個地方睡,小姑娘竟然立刻就乖巧起來。</br> 他還要留在這里善后，目送老板抱著人上了車。</br> “談總，現在送溫小姐回酒店嗎？”司機問。</br> 后視鏡里，男人的表情心緒難辨,開口仍是薄淡的語氣：“先開著。”</br> 司機點頭應聲。</br> 恰在這時,身側的小東西也動了動。</br> 談雋池垂斂下眼，眸光落在溫兮語恬靜的臉上。</br> 安安靜靜的樣子,很難得。纖長而卷翹的睫毛鋪開，像漂亮的小扇子。粉嫩的唇無意識地微啟,又隨著呼吸輕輕翕動，好似一只柔軟的小動物。</br> ——如若不是她的指尖還死死拽著他的衣服的話。</br> 談雋池凝視片刻,手掌倏爾抬起來,指腹輕撫掠過小姑娘白皙細膩的耳垂，然后撩起她頰邊散落的發,緩緩別至耳后。</br> 和近乎溫柔的動作不同,他的神色很靜,帶著些許沉吟思量,大略看又像添了一抹寒潭般的深意，和夜色融為一體,愈發相得益彰。</br> 不知過了多久,司機已經沿著濱海灣繞了三五圈,談雋池道：“回去吧。”</br> 這里雖然是河,卻臨近入海口，水面上依稀幾艘游輪，亮著五彩的霓虹。不遠處一個巨大的摩天輪，緩慢地轉動著。</br> 途經一處廣場，很熱鬧。將近十一點，還有人在開闊的空地上唱歌，音響很大聲。是英語的民謠，坐在車里也能清晰辨別出歌詞。</br> 談雋池漫不經意瞥向窗外，卻同時察覺到，一旁的人醒了。</br> 溫兮語睡過兩覺精神明顯好了些許。</br> 她酒意未消，比平常更加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尷不尬，繼續揪著談雋池的袖子，好奇地東張西望起來。</br> 轎車駛離廣場，音樂聲漸漸遠去，河岸旁更大更亮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溫兮語瞠大雙眸，有些興奮地側過臉，指著摩天輪道：“我想坐那個。</br> 醉得不輕，連咬字都有些連帶含混，但聽上去更有種軟糯的質地。</br> 談雋池深長眸色掠過她，嗓音淡淡：“不行。”</br> 罕見的直白拒絕，溫兮語像雨打的小白菜蔫了下來：“為什么？”</br> “你需要休息。”他簡扼回。</br> “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困了。”溫兮語為自己聲辯。</br> “不可以。”</br> “……哦。”</br> 小姑娘垂頭喪氣地低著眼，興致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蔥白的指尖也跟著松開一直緊握著的布料，昂貴的襯衫袖子被解放出來，還有些皺巴巴的。</br> 明明她什么也沒說，卻勝似為自己聲辯，談雋池修挺的眉峰微顰起來，卻也沒出聲收回剛剛的話。</br> 溫兮語這下確定他是鐵了心不讓自己去了，方才那些刻意營造出的委屈此刻竟都有些實質化，突然難過起來。</br> “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沒陪我一起坐過摩天輪。”</br> “……”</br> 安靜的車廂內，她喃喃道：“我很想去，但是他們不帶我去……所以到了后來，即便我自己也有機會，卻明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遺憾彌補不了。”</br>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br> 在母親離開以前，曾經也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那是溫兮語童年最幸福的時刻。</br> 在她印象里，她的媽媽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回憶起的時候總是有橘黃色的暖色，那是早晨太陽出來的時候，媽媽在窗邊作畫，朦朧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像精靈在起舞。</br> 暖調紅，蒼霧綠，碧海藍，畫布上各種各樣鮮艷的顏色。</br> 溫兮語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副《日出》，火紅的太陽沿著海平面升起，看到的那一刻才明白，原來極致的色彩也能夠給人帶來生命正在燃燒的感覺。</br> 媽媽是個畫家，她創作的是藝術，用簡單的筆觸就能繪制人間最美的景象，跨越所有的虛實，描繪萬物存在。</br> 可惜生活不是。</br> 生活不是藝術。</br> 柴米油鹽，粗茶淡飯，并不符合她對婚姻的期待。</br> 不顧父母勸阻嫁給當初還是個窮小子的溫伯承，本是遵循自己的心，然而，當她發現他能給她帶來的并非想象中的那種風花雪月以后，她毫不留情地拋下了曾立下海誓山盟的丈夫，和尚且年幼的女兒。</br> 簡而來說，母親跟著一個富商，跑了，從此杳無音訊。</br> 她性格里的偏執、自私和神經質，早已有跡可循，但是溫兮語毫無察覺。四五歲的孩子，只知道撒嬌討要父母的陪伴，若是他們不依，就哭，就鬧。</br> 每次溫兮語假意通過這種方式博得母親的注意時，女人都用一種很復雜的眼光注視著自己，當時她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覺得很溫柔。</br> 后來長大了，才明白過來——那時母親看著她，是在評判。像是在審視一件東西，琢磨著用完之后，究竟要不要當垃圾扔掉。</br> 溫兮語望著河對岸兀自出神，卻不防溫熱的液體滑至唇邊，咸咸的，夾雜著苦澀。</br> 她抬起手背蹭了一下，但是更多的淚涌了出來，越抹越多，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似的。</br> 視野模糊，摩天輪離她越來越遠了，溫兮語始終沒有哭出聲，但眼眶中沾染著的濃厚水意卻讓她看起來更加脆弱無助。</br> 忽然，冰涼的指尖被人握住。</br> 那人的手修長有力，帶著溫熱，將她嚴嚴實實包裹在內。</br> “只是今天時間不合適，怎么還哭上了。”</br> 他的聲音低緩沉靜，卻好似一聲嘆息。接著骨節分明的手指循了過來，指腹在她通紅的眼尾下方輕輕蹭了一下，拭去淌落的淚珠。</br> 溫兮語一言不發地抿著唇，男人又傾身靠近了些，細致地凝視她的眼睛。</br> 平常這雙眼總是清澈靈動，水潤狡黠，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像月牙，也像是落了星子，亮晶晶的。</br> 這樣好看的一雙眼睛，不該是用來掉眼淚的。</br> “帶你去，好不好。”</br> 談雋池低眉看著她，漆黑眼底略顯幽微：“不要哭了。”</br> 在近處看，摩天輪很大，悠悠地轉，通體發著藍紫色的光，夜幕中好看得不得了。十一點多的光景，底下排隊的人還不少，司機停了車，去買了vip通道的票，有優先乘坐權。</br> 溫兮語得償所愿，情緒好了許多，跟在談雋池身側檢票，余光偷覷男人輪廓分明的清雋側臉，小聲道：“謝謝。”</br> 他睇過來一眼，沒說什么。</br> 工作人員介紹，摩天輪足有四十層樓高，近兩百米，轉動一圈約半小時，在高處可以把新加坡繁華的城市風光和濱海灣的美景盡收眼底，再往遠了，甚至能看到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的部分島嶼。</br> 周圍都是前來觀光的旅客，大家排著隊依次進了座艙，大約等了十來分鐘，輪到了他們。</br> 座艙完全密閉，周圍四面都是玻璃，視野很清晰，溫兮語還是選擇和上次坐纜車一樣，坐在了談雋池的身側。</br> 新加坡的夜晚確實很美。</br> 一條寬闊的河鑲嵌中間，風景開闊，兩岸卻都是極致繁盛的城市文明，璀璨繽紛的光映在河面，五光十色，極為漂亮。</br> 他們在緩緩上升。</br> 這樣靜謐的夜色，容易讓人卸下防備，袒露心聲。溫兮語鼻尖嗅到雪松的沉香味道，心神微動，想要開口說些什么。</br> 男人卻先側過臉來：“溫兮語。”</br> 外頭浮光變幻，在他面容上落下淺薄的影。長的睫，隼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的唇，沒有哪一處不好看，她喃喃應：“嗯？”</br> 談雋池垂下眼，神色不明，眸光似有些深。</br> “不要再想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事情。”</br> 溫兮語愣了下，睫毛輕顫了顫：“知道了。”</br> 她看著他，片刻后咬唇問：“那你呢？”</br> “什么。”</br> “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嗎？”</br> 也許是沖動了，越界了，但溫兮語沒想停止，遵循著最本能的意愿，微抬眼瞼，輕聲道：“我也想知道，你的心事。”</br> “……”</br> “你從來沒主動對我說過什么。我對你過去的事一點都不了解，全部是從別人口中聽到。”溫兮語抬起手，在談雋池西裝左邊的翻領處輕觸了觸，語調綿軟得像夢中囈語，“老師，這里……可不可以放我進來？”</br> 小姑娘仍有醉態，眸光迷蒙又帶著天真，談雋池眼眸驀地瞇起，沒有接話。</br> 溫兮語不像平時，膽子不小，也沒有退縮的意思。他不出聲，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他，仿佛一定得要到一個答案。</br> 談雋池攥住她伸過來的纖細指尖，交握著帶下去，擱在腿上。</br> “學期早就結束了，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他語氣淡淡的，聲線卻極低沉，“不需要再這樣稱呼。”</br> “那叫你什么？”</br> 指尖相觸的那個點開始蔓延溫熱，溫兮語的心跳逐漸加速，仰起小臉，卻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目光。</br> 男人的眼眸如清冷的深泉，注視久了，容易沉溺陷落進去。</br> 摩天輪晃了晃，眼前光影交錯，溫兮語醉意醞釀，就那么順勢一倒，雙手撐在在談雋池的肩上。</br> 廂內的空間很是狹小，他抬手扶住她，從旁的角度看，就像是把她圈在懷里了似的。</br> 距離好近，近到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個小小的自己，也能夠聽見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溫兮語出神地盯了片刻，眨了眨眼，軟糯叫：“雋池哥哥。”</br> 談雋池黑眸倏然壓下來，神色深而沉。</br> 他們還在不斷往上升，繁華的城市一覽無余，霓虹瑩亮，在光怪陸離中編織璀璨的夢境。</br> 眼前便是男人英俊深邃的面容，隨著夜色的斑斕光華流轉。溫兮語想，不會再有任何一個時刻，讓她像現在這樣得他縱容，無需收斂任性。</br> 她視線幾近迷離，半晌像只小狐貍一樣勾起嘴角笑了。</br> ——溫兮語攀住他脖頸，傾身吻了過去。</br> 周圍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停息了。</br> 微風拂動，城市喧囂，機器轟鳴，一切都悄然寂靜。</br> 柔嫩的唇蹭過他嘴角，溫度相接，霎那間有什么被催生，像是沙棘地里開出一朵嬌艷玫瑰。</br> 與此同時，摩天輪在近乎最高點駐足。</br> 萬丈光芒似乎在這一刻流溢，砰的一聲，煙火在夜空中綻放，絢麗又燦爛，驚艷之至。</br> 時間也按下暫停鍵。</br> 光線昏暗，身影重疊，磁場膠著又無限曖昧，夜幕中空響一聲再接一聲，如同鼓噪的心跳，經久不息。</br> ▍作者有話說:</br> 啊啊啊啊啊啊啊終！于！親！上！了！</br> （還記得重要法則嗎，他沒拒絕就是同意啊啊啊啊！</br> ps：我今天一鼓作氣更了好多章，還有還有，記得往后翻！！！！！！！！！給我評論！！！！！碼字累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