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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輛軍用吉普在營房門前嘎吱停下,車上走下兩個人。馬懷成趕忙迎上前去,立正、敬禮完畢,說:“不知長官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來人是馬懷成的頂頭上司團長何希文,另一位他不認識,但從架勢看,官銜并不比何希文低。
何希文介紹說:“這位是寧夏黨部黨務處林處長。”
馬懷成上前敬禮、握手,連說:“歡迎,歡迎,歡迎團長和處長視察指導。”
林處長呵呵一笑:“談不上指導,只是隨便看看。貴軍雖屬十七集團軍,但在我寧夏地界駐防,本處長還是有義務來看望看望弟兄們的。”
其實,林處長一開口,大家都明白,他是來爭權的。馬懷成說:“我營將士列隊完畢,請長官檢閱。”
何團長和林處長揮手向部隊致意,互相問好后,便進入營部座談。何團長說:“兄弟還真有兩下子,部隊精神面貌很好啊!”
馬懷成說:“謝謝長官,是長官教導有方。”
何團長笑著說:“兄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馬懷成說:“報告團長,我營昨天晚上與土匪駱金雄交上了火,擊斃匪徒九十七名,繳獲槍支一百一十三支,子彈千余發。”
何團長轉過身,驚訝地問:“有這事?為什么不報告團部?”
馬懷成說:“我們剛剛回營,還沒來得及報告,請長官恕罪。”
何團長說:“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你們趕快整理材料上報,我請求戰區長官嘉獎你。”
林處長不冷不熱地說:“小兄弟取得這么大的戰果,可喜可賀!不過,我個人有個想法,說出來不知道妥不妥?”
何團長說:“都是自家人,但說無妨。”
林處長說:“抗戰爆發已經五六年了,最近太平洋戰事爆發,日本鬼子已無暇顧及東南亞戰場,他們的攻勢已是強弩之末,再加上有太行山的天然屏障和晉綏軍的抵抗,日本人是不會打到我們這里來了。目前,為了抗日,國共兩黨聯手對外,可是一旦日本人戰敗,我們的敵人就是共產黨了。所以,我寧夏兵團和貴部將來就是保衛西北的重要軍事力量。當然,我們還得學習共產黨的那一套,凡是能拉攏到我們這一邊的社會武裝,我們盡量采取懷柔政策,讓他們歸順。比如,賀蘭山上的郭栓子,省主席已經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圍而不剿,待時機成熟,他們自然會投靠我們這一邊的。至于駱金雄匪部,我看還是懷柔一點好。”
馬懷成一直聽著,心中涌起無限不快,幾次想打斷,但都被何團長用眼色制止了。待林處長講完,何團長說:“處長訓導的是,我們目前就是要不斷發展和壯大自己,還要刻苦練兵,維持好地方社會治安。”
林處長說:“目前,我寧夏兵團主要在金積、靈武和銀川以北,貴部在中衛、中寧、紅寺堡一帶駐防。但花馬池、定邊一帶有八路軍留守兵團存在,那可是由紅二十九軍改編的一支勁旅,同時在羅山、預旺、下馬關一帶有游擊隊存在。中共地下黨在這一帶活動猖獗,我們不得不防啊!”
何團長說:“處長所言極是,我們將召開專門軍事部署會議,加強對陜甘寧三省交會地區的軍事戰略部署,請轉告省主席,讓他盡管放心。”
馬懷成說:“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何團長說:“但說無妨!”
馬懷成說:“我們昨天夜里雖然重創駱金雄部,但本地鄉紳楊老先生夫婦還是被害。他們的女兒下落不明,女婿嚴實被我部搭救,正在治療,如何處理,請團長示下。”
何團長說:“遇難的是楊老先生?哎呀,好人哪!”
林處長說:“生逢亂世,死個把人算得了啥?死就死了唄。”
馬懷成說:“報告長官,嚴實乃寧夏省教育廳督學嚴國璽之子,我們是否通知其家人?”
林處長一驚,說:“你再說一遍。”
何團長說:“昨天遇害的是嚴督學的親家,他的公子被我們救了。”
林處長站起來說:“哎呀,沒想到是這個老家伙遭殃了。哦,對了,嚴國璽現在是教育廳長了。這老家伙平時總和我唱反調,不陰不陽的。特別是那個嚴實,留法碩士,民主傾向嚴重。我看這事不但要盡快通報,還要大力宣傳,不妨把這筆賬算到共產黨頭上,把嚴實拉過來,為我所用。”
何團長說:“這恐怕不妥吧?”
林處長說:“有什么不妥?非常時期,要有非常手段。我就不信,嚴老頭不計弒子之仇。好了,這事我回去通報,你們只說是不明武裝分子所為,你我口徑一致就行了。”
送走何團長和林處長,馬懷成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他不明白,外敵還在中國大地上燒殺搶掠,而政府卻準備與共產黨爭權奪地,真是不可思議!
嚴實已從驚恐中逐漸恢復過來,一想到自己新婚之夜遭此黑手,不免悲憤交加,無奈腿上有傷不能動彈,只好躺在床上流淚。他從小在父母的蔭庇下,上學、留學、回國、結婚,一路平平順順,卻在大婚之夜,岳父岳母慘死在土匪手中,新婚嬌妻也亡命他鄉,不知所終,這難道是命運嗎?他恨那些不通人性的禽獸,也怨恨自己無能,連家人都保護不了,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想到這里,他拔掉手腕上的針頭,不顧一切地跑出門外,準備尋找土匪拼個魚死網破。可是,剛一抬腳,就重重地摔倒在門外的臺階上。
馬懷成處理完公事,準備去和嚴實嘮嘮,剛轉過來就發現嚴實躺在地上呻吟,便大喊:“醫生,醫生,王軍醫呢?”邊喊邊去攙扶嚴實。在另外一個屋子救治傷員的王軍醫聽到喊聲,飛跑過來,見此情景,立即上前和馬懷成一起將嚴實重新拖到床上。
王軍醫有些害怕,馬懷成見軍醫忙著救治傷員,也不再訓斥,只對王軍醫說:“專門派個護士來,照顧嚴先生。”然后對嚴實說:“你現在就是好好養傷,不要太難過。死的已經死了,我們已妥善埋葬。你的夫人雖然下落不明,我想她肯定還活著,我們的人在到處尋找,說不定一兩天就會有消息。”
嚴實被馬懷成的關心所感動,一把拉住馬懷成的手說:“大哥,你是我的親大哥,大恩雖不言謝,但你對小弟的這份情誼,小弟沒齒難忘,待傷好后,小弟一定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馬懷成說:“不要說這些了。馬某雖為行伍,但對讀書人特別喜歡,你我為難之際相遇,也是一種緣分,好好養傷,日后我們再敘。”
嚴實說:“大哥軍務繁忙,就不要再操我的心了,我會聽大哥話的。”
“好好好,這我就放心了。”馬懷成告別嚴實出門,屋內又傳來嗚嗚的哭聲。馬懷成在門外站立了一會兒,若有所感地搖了搖頭,徑直向練兵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