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邊正嫌羅銳多嘴,沒料到鐘子明翻臉翻得比我還快。這個話說得火藥味兒也太重了點,登時一桌的人都靜下來了。
羅銳愣了一下,但他馬上反應過來,微笑著對鐘子明說:“是,是我疏忽了,別見怪?!?br /> 我連忙說:“對,他這個人頂不會說話,大家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種明里批評暗地維護的話,鐘子明聽了臉更黑。
終于我媽開了口:“今天飯不錯,我吃得也挺高興。小鐘啊,阿姨謝謝你。”
太后金口一開,餐桌上的氣氛就緩和下來。鐘子明也笑了,對我媽說:“這次太匆忙簡陋,阿姨不嫌棄就算我萬幸了?!?br /> 一頓飯磕磕絆絆吃下來,一干人等心思各異,都食不知味。但不管怎樣,總算和和氣氣散了場。
回去的時候我又暗自犯了愁:是坐羅銳的車還是鐘子明的車?幸好羅銳這次識機,他笑著跟我媽說:“阿姨,我還要去同事家取點東西,就不送你們了?!?br /> 我媽順勢說:“是嗎?那你快去吧。”
他經過我身邊時停了一下,低聲說:“我一會兒給你電話?!?br />
回去的路上倒是安靜了許多,連桑梨這種平日愛插科打諢的角兒都裝空氣。我媽看了我幾眼,我實在受不了她的目光,只好低頭裝作看手機,耳邊聽她嘆了口愁腸百結的氣,搞得我一時之間也百感交集起來。
一到小區樓下,我逃也似的第一個打開車門出來,我媽跟在后面,鐘子明也出來了。
我眼光漂浮不定地四處瞟著,口不對心地對鐘小八說:“那什么,小八,你回去路上開車小心點啊?!?br /> 鐘子明恍若未聞,只是跟我媽道了個別,看著桑梨挽著我媽過去,我趁機也跟著走,就聽到他在后面說:“林曉。”
我哀怨地看看桑梨,她比剛才的鐘小八還聾,面不改色地跟我媽先走了。
你看看,說她臨場投敵一點也不冤。
鐘子明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架在車頂,默默地看著我。
我只好期期艾艾地過去,問他:“還有事嗎?”
他嘆了口氣:“林曉,我還以為咱們起碼算是朋友。”
我急道:“當然是朋友!我什么時候說咱們不是朋友了?你千萬別亂想。”
他點點頭:“那你現在是怕我亂想呢,還是怕我不亂想?”
我趕緊說:“我的意思是,咱們一直都是朋友,挺好的朋友,你不要有什么見外?!?br />
他沒有應聲,只是關上車門,走了幾步,到旁邊的花壇邊坐下。然后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來,在煙盒上輕輕磕兩下,銜在嘴上,“啪”地打亮火機,把頭湊近去點著。
融融的一小團光,在他臉頰邊一閃一晃地躍動,很快就滅了,只余他唇間一點紅光。
我靜下來,也走過去坐他身邊。
轉頭看看他,他半低著頭,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那點紅光猛然劇烈地燃燒起來。好像那一口把周邊的空氣都吸進去了。
我吶吶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會抽煙。”
他的聲音在深冬的暗夜里聽來格外冷:“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多了?!?br /> 我硬著頭皮用故作輕松的口吻說:“羅銳的事,我本來想有機會告訴你的,其實也就前兩天的事……”
鐘子明截斷我的話:“你不用告訴我,我又不是你什么人?!?br /> 他彈了一下煙灰,說:“不過我看那個姓羅的,自己一身麻煩還沒擇清,怎么就又把你拉扯進去?”
我悶悶道:“那個聞西是他前女友,老是纏著他,很煩的?!?br /> 小八哼一聲:“知道是個坑你還往里跳,沒一點本事,來趟什么渾水。”
我上下打量著他,他看我一眼,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一會兒又看一眼。終于忍不?。骸翱词裁纯??要發花癡別來我這發!”
我說:“我就是覺得你今天特別不一樣。跟平時都不一樣?!?br /> 鐘小八把煙頭踩滅,撿起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是嗎?是好的不一樣還是壞的不一樣?”
我想了想,說:“感覺你平時挺好的,不過好得像個假人一樣。今天倒是不同了,人也有脾氣了,說話也沒那么客氣了,但是……好像覺得更親近了。”
他冷笑一聲:“你骨頭發癢是吧?好好跟你說話還不招你待見了?!?br /> 我沒理他這句,自顧自地說下去:“……小八,我今天覺得你跟我哥似的。我要是有你這么一哥哥就好了?!?br /> 話剛說完,我就感覺鐘子明一動,他緊緊盯著我,眼睛在路燈下顯得格外亮。
又黑又亮,還在燈下映出了一星暗色寶石似的光。
停了一停,他淡淡道:“你少做夢了,我是獨生子,誰愛要你這種拖油瓶一樣的妹子。”
我腆著臉笑道:“你看,我要是有個哥,肯定就得像你這么嘴賤毒舌,我倆天天打架,打不贏的那個就去爸媽那告狀,還必須得哭哭啼啼的!”
他不屑道:“你才哭哭啼啼的?!?br /> 我笑嘻嘻地托腮看著他。其實鐘小八長得真是挺耐看,他是那種初看雖然貌不驚人,但是覺得很舒服,相處時間久了,越看越覺得英俊的類型。我自覺也是屬于耐看型,于是笑著對他說:“你看咱倆的顏都是同一型的,都屬于耐看的那種?!?br /> 鐘小八一旦開啟毒舌模式,那水平真不是蓋的,他瞟我一眼,冷冷道:“我跟你不是一個型的。還有,你讀錯了,那個字不讀‘nai’音,讀‘nan’?!?br />
回到屋時我顯然太喜形于色了,桑梨陪我媽坐沙發上看電視,看見我這模樣都小吃了一驚。
她說:“我還以為你跟鐘子明在樓下火拼,然后同歸于盡了。”
聽聽,真是最毒婦人心。我沒好氣道:“你既然覺得鐘小八有這么狠,為什么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那?”
她偷偷看看客廳里還在看電視的我媽,小聲說:“我這不是怕場面太血腥,刺激到咱媽嗎?所以就義不容辭地先送她回來?!?br /> 說這話時,我倆正呆在廚房翻箱倒柜地煮面。本來桑梨建議大家出去吃燒烤,但天氣太冷,打車困難,所以最后只好折中窩在家里煮面。
我倆唧唧咕咕了好一陣子,我媽終于過來了。她老人家一進廚房,就沒有我等置喙的余地了。
我媽說:“你倆別在這礙事了,都給我趕緊出去。”
眼看我媽在廚房里丁丁當當開始洗菜切菜,桑梨一把拉我進臥室,問:“怎么了?鐘小八說什么了?”
我想想,說:“我覺得他今晚挺好的,我很喜歡。”
桑梨倒吸一口涼氣,說:“我現在給羅銳撥個電話,你敢把這話再說一遍嗎?”
我白她一眼:“想死了你。”
桑梨說:“你有沒有覺得今晚鐘子明有點怪?有一種平時他身上罕見的‘老子不過了你們都特么別過了’的彪勇氣質?”
我說:“沒你說的那么夸張。怪倒是有一點怪。我感覺他像變了一個人。”
桑梨想想,又問:“那你問他是不是直男了嗎?”
我說:“你能不這么八卦嗎?再說你看今晚這情形,我怎么問哪?這一攤破事都好容易才擺平。”
我倆正在這嘀咕著,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