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羅銳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尤其溫柔:“你睡了嗎?”
我先把桑梨這個大嘴巴關在臥室門外,一頭撲進軟綿綿的被子里,舒服地嘆口氣,這才說:“沒呢!晚上沒吃飽,我媽在廚房給我們煮面。”
羅銳在那邊笑起來:“那你多吃點。吃飽了好有力氣睡覺。”
我問他:“你在哪呢?”
他說:“我在酒店。這么晚了不好去打擾同事,就先在附近開了間房,湊合一晚,明天再看。”
我覺得有點內疚,大晚上的把人家趕到酒店去,但想想是他收留聞西在先,就又覺得自己做得理直氣壯。
羅銳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說:“你放心,公司快放假了,我讓她抓緊時間找房子,實在不行我幫她找,過完年回來她就搬了。”
我不高興地問:“那她要是賴著不走呢?”
羅銳沉默了一下,說:“不會的,我跟她好好說。”
其實我挺想撒個嬌,嬌嗔地對羅銳抱怨:“為什么還要跟她好好說啊,要是我就直接把門鎖換掉,你就說自己有女朋友了不方便啊,你們孤男寡女的,又是前任關系,這么住著現任怎么想啊!”
但是我忽然臨陣退縮。活到這把歲數才明白,撒嬌需要極強的安全感。你知道這個人會無限度無原則地愛你,發生任何事他都不會棄你而去,你永遠不必擔心是否會失去他——沒有這樣的心理建設,還是不要輕易撒嬌的好。
我想起桑梨說過的一句話,這個時代的男女關系,大半都是有權利沒義務,隨時拉著弓箭步。大家都給自己留著余地和退路。
做人要時刻提醒自己界限在哪,這樣才好一團和氣。
我點點梳妝臺鏡子里的自己:林曉,談戀愛談到像你這么清醒明白自知的地步,還真他媽的有情趣呢!
羅銳聽我半天沒說話,只好又“喂”了一聲。
我回過神,說:“沒事,我有時候會發個呆。你早點睡吧。明天還得上班吧?”
羅銳答非所問,他說:“我想你了。”
我被這四個字擊得手腳發軟。他說想我了。
感覺好多年沒聽男人向我這么表白了。陳念遠也只會在電話里說,晚上回來帶點菜,我想吃清炒筍尖了。
羅銳沒聽到我回音,又說了一遍:“曉曉,我想你了。”
我忍著莫名其妙涌上來的眼淚,呸了一聲:“別惡心我了,叫我林曉。”
羅銳笑了,他在電話里一遍遍說:“曉曉,曉曉,曉曉……”
我媽在客廳喊:“林曉,出來吃面了!”
羅銳也聽到聲音,他靜下來,說:“你媽媽在叫你,快去吧。”
我嗯了一聲,說:“那我掛了啊。”
他停了一下,然后說:“掛吧。”
掛完電話,我馬上給他發了條信息:小羅同學,我也想你。
——年紀越大,好多話越說不出口,非得借文字抒情達意不可。
羅銳很快回了一個“親親”的表情。我這才心滿意足地吃東西去。
第二天神清氣爽地來到公司,一進門就看見小葉和楊晨正聚在一處低聲說著什么,看我進來,她倆一臉奇怪的表情,好像有什么話要說,但猶豫了半天,又都沒開口。
我疑惑地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電腦,一會兒看見小葉發了個“加油”的表情給我。
我探出身去,問她:“你干嗎?怎么了?”
小葉用一種很明顯是同情的目光看著我,說:“林曉,其實也沒啥,咱們做女人的,都得夠強硬才行!”
我茫然不解地看著她:“什么?”
她說:“你想開點,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啊?”
我更郁悶了:“你說什么呢?”
身后的門被推開,柳燕走進來,她一看見我就拍拍我肩膀:“林曉,沒事,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誰稀罕他們走啊留的。燕姐支持你!”
我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調整了好一會兒情緒,我才問:“你們都說的什么?”
楊晨看看我臉色,用很小的聲音說:“你不是……那個什么……”
我反問她:“哪個什么?”
小葉終于忍不住,說:“有人說你離婚了!”
“誰說的?”
“我說的。”
我轉過頭去,看到周慶大大咧咧扎手扎腳地在椅子上一攤,食指上還繞串鑰匙晃啊晃的。
沒沖上前去掀他一板磚說明我有法律意識,不是依著性子胡來的人,盡管這事我占著理,但我有風度,不跟鳥人一般見識。
我得連做幾個深呼吸才能壓制自己不滅口也要殺人的心。頓了一下,我走到周慶身邊,微笑著從牙齒縫里一個個的往外蹦字:“周慶文,我還真是小看你了。原來你還就是傳說中那個綽號‘損人不利已’,姓白字開心的十大惡人之一!”
他也笑瞇瞇地湊過來,跟我低聲說:“我昨兒個給你發信息為什么沒回?”
我心頭火噌噌往上蹦:“我為什么要回你信息啊?我欠你的是吧?今天跟你就說清楚了,不、愛、回!”
周慶慢慢不笑了,他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感覺有點想把自己蜷成一團的意思,一副不勝其寒的模樣。
我不耐煩地看著他:“裝什么酷啊,屋里開著中央空調呢,凍也凍不到你身上。”
說完扭頭就走,心中暗暗發誓不再跟這個人說一個字。
剛離婚的時候,這事對我的打擊還是挺大的,所以一直想瞞著相關人等,更不要說主動獻身給同事提供談資了。當然現在還好,我有了羅銳,媽媽也不再介意——起碼表面上不再介意,我感覺身上重又長出一層抵御八卦的重型盔甲來。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就能接受這種背叛。我本以為大家已經心照不宣,我待他一向也算不過不失,為什么突然之間搞出一套出賣的戲碼來?想樹敵也動作忒快了點吧!
一邊想著,我一邊又意猶未盡地瞪了周慶一眼。他臉色有點發白,默默轉著手里一支水筆。
當然直到中午在辦公室見到老葛,我才知道上午同事們的問候其實還算是種適可而止的關心……
老葛拉著我狠狠說了仨小時,從要及時放手到女人一定獨立自立美麗,這樣才會有更多的好男人來追求,千萬不要放棄自己,要做新時代的新女性……
我神游太空了半天,恨不得都在大腦里來個銀河系漫游了,他還沒結束的意思,無奈我只好在他點煙時插進去一句:“葛總,我離婚都四個月了。”
顯然我這話的意思就是:打擊對我來說已然是過去式,不用這么大強度的安慰。
但老葛愣了一下,想了想,用更沉痛的語氣說:“四個月了,你記得這么清楚,可見心里還是有疙瘩……”
我在心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哀鳴,對自己說:換工作!一定得換工作!這工作環境沒法呆了簡直!就這個火熱勁兒,要是有內部娛樂八卦報刊,他們非給我上個頭版不可!
不過這仨小時好歹沒算白呆,老葛最后狀似無意地說:“把年終獎做一下,再過幾天就該放假了吧。”
就為這一句正經話,害我耳鳴了仨鐘頭。當我最后帶著這個消息款款回到辦公室時,群眾聞言一片呼聲。我也趁勢把心頭那點不快拋到腦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