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沈晰穿著沖鋒衣，在帳篷外凍得瑟瑟發(fā)抖。

　　天氣多好她沒看出來，景色多美也無心欣賞，就是覺得很冷。

　　景楓拿著單反在拍照，回頭問她：“怎么樣，是不是很好看？”

　　沈晰凍得牙齒打戰(zhàn)，但還是非常感人地捧場：“好看好看?！?br />
　　“白天帶你去郵局看看。”景楓收了相機，滿意地攏著三腳架。

　　“這里也有郵局？”

　　“帳篷區(qū)往珠峰走的出口右邊，那么大一個郵政牌子你沒看見？”

　　“……沒有。”

　　沈晰跟她回了帳篷，先是拿起氧氣瓶吸了一會兒，然后景楓遞給她幾包壓縮餅干，小聲說：“吃點這個墊墊吧，一會兒我叫你起床?！?br />
　　沈晰把氧氣瓶摘下來，看見景楓闔了眼，然后才躺在睡袋里，小口啃著餅干。

　　滿打滿算她沒睡多久，醒來的時候聞到了蛋糕的香氣，景楓把一堆包裝鼓鼓的蛋黃派推給她：“新年好?！?br />
　　“……？”

　　“今天是大年初一。”景楓說，“去過郵局我們就回日喀則，到時候我請你吃飯?！?br />
　　“好?！?br />
　　中午十二點，她們?nèi)チ肃]局。

　　沈晰看明信片看得眼花繚亂，景楓想了想：“要不我們?nèi)I了吧，回去可以送人?！?br />
　　沈晰問她：“可以從這兒寄出去嗎？”

　　“可以，但是丟不丟不一定。”

　　沈晰最后買了兩張明信片，但只有一張貼了八分錢的郵票，在上面工工整整填了地址。

　　“我要寄明信片給姐姐。”

　　“那一張呢？”

　　“開學送我朋友?！?br />
　　景楓想了想，又挑了一張放在她手里：“算你的，萬一丟了的話你沒法交代。”

　　沈晰朝她笑了：“謝謝阿楓。”

　　她們下午一點往回走，晚上九點才到日喀則城里。

　　這時候沈晰又開始高反，于是她們在賓館放過行李，整頓一下才出門。

　　她們邊走邊問路，沈晰眼睜睜看著景楓跟一個過路人嘰里咕嚕說了一堆話，然后轉(zhuǎn)過頭來拉著她的袖子：“往前走，左轉(zhuǎn)有一家藏菜館，你想吃川菜嗎？想吃的話我再問。”

　　“你還會說藏語？”

　　景楓抿了抿嘴：“是四川話。因為四川靠近西藏，所以有很多人到西藏從事各種行業(yè)，各地都見得四川人?！?br />
　　沈晰摸了摸下巴：“你不會做川菜嗎？有空去英國你做我吃，怎么樣？”

　　景楓懂了她的意思，帶她去了藏菜館。

　　“手抓羊肉，糌粑，青稞酒……”沈晰念念有詞地數(shù)著，“這……”

　　“還有高原反應嗎？”

　　“幾乎沒有了。”

　　景楓笑了笑：“明天要去扎什倫布寺，要不你先看看攻略？”

　　“我好久沒和姐姐打語音了……”沈晰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說過她信佛，要不我問問她？”

　　景楓喝了口青稞酒：“糊弄你吧。”

　　于是兩個小時后，沈晰就把她這句話有模有樣地學給了裴雨洛。

　　景楓剛從衛(wèi)生間出來，瞥了她一眼。

　　裴雨洛笑著倒在床上：“我媽從我小的時候就開始信佛，我耳睹目染，受了些影響?！?br />
　　景楓涼涼地說：“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br />
　　“那你干嘛還要去這里？”

　　“但相信有鬼?！?br />
　　那兩個人愣了一下，然后不約而同地笑了。

　　景楓麻了，直接搶過手機掛了電話。

　　第二天去扎什布倫寺的時候，沈晰小心翼翼的，沒想到正參觀的時候被景楓一把拽住了。

　　“不能跨越法器和火盆，經(jīng)筒和經(jīng)輪也不能逆轉(zhuǎn)。”景楓小聲說。

　　“你……不是不信這些嗎？”沈晰在她耳邊問。

　　“尊重?！?br />
　　沈晰不說話了。

　　晚上又到了拉薩，景楓開車有些累，只告訴她明天去布達拉宮，然后躺在床上睡著了。

　　沈晰的高原反應已經(jīng)沒有了，也靠在床頭玩手機，后來一個電話給裴雨洛打了過去。

　　這次過了好久才接，而且接的是是一個男人：“喂，您是？”

　　沈晰：“您是誰？”

　　“我是小姐家的管家?！蹦腥吮虮蛴卸Y地說，“小姐現(xiàn)在有點忙，要不您等會兒再打過來?！?br />
　　“好的?！?br />
　　沈晰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剛想下床找根火腿腸，手機響了。

　　她放下給火腿腸剝皮的小刀去接電話，裴雨洛語氣有點沖：“有事嗎？”

　　“對不起，我……”

　　裴雨洛下一秒速變溫柔姐姐：“不好意思，我剛才生氣了，語氣不太好。”

　　沈晰閉了幾秒嘴，才問她：“個板馬養(yǎng)的什么意思？”

　　“……你聽見了？”

　　“嗯?！鄙蛭c點頭，“剛才管家接電話的時候，背景音是你和別人在吵架?！?br />
　　裴雨洛捂著臉，尷尬萬分。

　　“姐姐，我是漢語言專業(yè)的，就當我學一門語言了嘛?！?br />
　　裴雨洛臉色很復雜：“是湖北話里一句很臟的罵人話?！?br />
　　“詳細意思呢？”

　　“……”

　　裴雨洛喉頭一哽：“就是說這個人，生下來給別人養(yǎng)了，嗯，就不是自己親媽養(yǎng)的，是比較賤的，侮辱性的一個詞匯。”

　　“和北京人的操，上海話的冊那，是一個意思?！?br />
　　沈晰腦子一轉(zhuǎn)：“類似于閩南語里面的塞林木？”

　　“……差不多。”

　　“就是四川話里的媽賣麻批，英語里面的f**k you the b**ch?！本皸鞑恢朗裁磿r候醒了，搶過她手里的香腸要剝皮。

　　裴雨洛試圖劃水：“好了我們不要再說這個話題了，影響不好?！?br />
　　景楓嗤笑一聲，把火腿腸遞給沈晰：“沒看出來你好哪兒去?！?br />
　　裴雨洛明顯怔了一下，等景楓走出鏡頭范圍才小聲說：“對啊?！?br />
　　“姐姐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說，我不是什么好人。”裴雨洛自嘲地笑一下。

　　沈晰張了張嘴：“剛才罵的，是你哥哥嗎？”

　　“是?！?br />
　　“……你什么時候回上海？”

　　“初八坐飛機回去。”

　　“……哦?！?br />
　　“怎么，有事嗎？”

　　“沒有?！?br />
　　沈晰想說，初八是她媽的忌日。

　　她還想問她，說在異鄉(xiāng)燒紙，她媽還會不會收到。

　　又零零散散地說了兩句話，電話就掛了。

　　沈景兩個人初五回了上海，沈晰本要讓她呆到裴雨洛回來，沒想到景楓一心要回英國，說是等下回回國再向裴雨洛負荊請罪。

　　沈晰攔不住她，只好由著她去。

　　她在家抱了好幾天的企鵝玩偶，終于等到了初八。

　　那天凌晨她又夢見了媽媽，夢見她媽問她要錢，還問她為什么不想她。

　　沈晰被憋醒的時候，糊了一臉的淚。

　　她這一整天都在睡覺，沒吃飯沒喝水，就在床上躺著。

　　等到晚上九點鐘，裴雨洛還沒回來。沈晰穿了衣服，在小區(qū)門口打了輛車。

　　“姑娘，這么晚了要去哪兒啊？”

　　沈晰想了想：“師傅，能帶我去一個僻靜的十字路口嗎？”

　　出租車司機看了她一眼：“你要干嘛呀？”

　　“給我媽燒點紙?！?br />
　　司機“哦”一聲，找了個路口問她：“這個路口沒什么人，姑娘你看可以嗎？”

　　“可以，謝謝。”

　　沈晰付了錢，裹緊衣服到路口的的商店買東西。

　　她沒燒過紙，只好含含糊糊的金元寶紙錢都買了一點，抱著回到路口，剛想燒紙，電話就響起來。

　　“……喂？”

　　“沈晰，你在哪兒？！”

　　“……在路口?！?br />
　　“在路口干什么？”

　　“給我媽燒紙。”沈晰哽咽了，“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兩秒：“地址發(fā)給我。”

　　“……不用了?！?br />
　　“沈晰?！?br />
　　沈晰被裴雨洛的語氣嚇到了，趕緊發(fā)了地址，然后她就抱著一堆東西站在路口。

　　正當她凍得哆哆嗦嗦等不下去想要點火的時候，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怎么沒告訴我？”

　　“我……看你沒回來?！鄙蛭褨|西放在地上，對著自己的手吹了吹氣。

　　裴雨洛沉默兩秒：“我記住了。”

　　“姐姐，你看這些紙錢，我媽能收到嗎？會不會缺錢？”

　　裴雨洛這輩子還沒見過給死人燒紙，所以她也不確定，但還是說了：“十字路口四通八達，會收到的。燒吧。”

　　最開始點火的時候，她聽見了哭聲，很小很小的哭聲。

　　等到紙錢噼里啪啦都燒完，裴雨洛才摟住沈晰的肩膀：“還要再呆一會嗎？”

　　“……不了?！?br />
　　“你晚上吃飯了嗎？”

　　沈晰心說何止晚上，她這一天都沒吃飯。

　　“……沒?！?br />
　　“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鄙蛭c在車后座，小聲說。

　　裴雨洛看了她一眼，十指抓著方向盤：“那回家？”

　　“好?！?br />
　　一路無話。

　　等到回家，裴雨洛才問她：“景楓呢？”

　　“回英國了，我攔不住她?！?br />
　　裴雨洛長嘆一聲：“你說你們怎么都這么氣人?！?br />
　　沈晰沒接話。

　　此后的一個多月，兩個人幾乎是處在一個沉默的狀態(tài)。沈晰把自己每天關在次臥寫論文，寫雜志社的稿子；而裴雨洛依舊每天出去奔波。

　　秦泠和景楓有時候也會和沈晰打電話聊天，不過景楓的頻率遠遠沒有秦泠高。

　　沈晰有一次給景楓發(fā)信息說：你像個假號

　　景楓一個小時后才回復她：？？？？？

　　等沈晰想給她回消息的時候，景楓已經(jīng)把自己拉黑了。

　　沈晰只好去問裴雨洛求情，倒是被裴雨洛狠狠嘲笑了一番。

　　時光飛逝，沈晰收到雜志社的第一筆稿費，裴雨洛拿到來自珠峰的明信片，那時已經(jīng)是三月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