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靠租金吃飯至少不用餓肚子
樹木:我聽了父親的話,決定參加藥學院的入學考試,預約了4所大學的申請表。
可是我實在學不懂數學,一直想著“這下完了”,到了考試前夕的二月,父親要去夕張,我也跟著一起去了。
記:當時已經不想參加入學考試了嗎?
樹木:不,雖然我覺得已經沒希望了,不過想著既然已經拿到了申請表,只能去考一考了。父親有一個彈琵琶的朋友在夕張做鐵路工人,他想去那里玩,我就跟著去了。明明可以不去,但是為了逃避應試復習,我還是去了。
記:您的父親是薩摩琵琶的演奏者,對吧?
樹木:沒錯。然后呢,在夕張煤礦的后邊有一座山,山上有很多的積雪。我們去玩的時候,看到那里的孩子們坐在板子上從山上滑下來玩耍,我模仿他們滑了一下,結果屁股摔到地上,摔斷了腿。
父親嚇壞了,慌忙帶我坐飛機回到東京。
記:是嘛!那可太糟糕了。
樹木:差不多10天之后就是入學考試。我有一陣子完全無法動彈,也不能拄著拐杖行走。算是天賜良機吧,我放棄了入學考試,也沒能參加畢業典禮,可是隨之而來的是無處可去。我的同學們都帶著耀眼的光芒準備邁入新生活,只有我出不了家門,不得不待在家里,我感覺自己一個人被拋下了,到現在也忘不了當時所體會到的疏離感,或者說絕望感。我的父母因為經營酒吧,每天都有錢入賬,所以我不缺零花錢,但是沒有目標這件事真的讓人很痛苦。
記:多虧了這些經歷,您才找到了演員這條路吧?
樹木:我大概有兩個多月不能出門,在那段時間里,我一直思前想后。我想也許人生的轉折期正需要這樣一段時間,就算我沒有摔斷腿,應該也會磨磨蹭蹭地消磨時間。
記:演員這條路是怎樣出現的?
樹木:我一直在尋找,想看看有沒有學校之類的地方,就是那種每天都能去的地方。現在有很多這種學校吧?當時根本沒有,最多是縫紉學校或者廚藝學校之類的,而且也不像現在的學校這么時髦。我覺得:“那種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呢?”然后,就在報紙的版面最下方發現了一篇文章,標題是《新劇三大劇團,將從今年恢復研究生招募》。
記:這里指的是民藝劇團和俳優座劇團、文學座劇團吧。
樹木:真的是印在報紙的最下面,小小的一塊。我想:“無論哪個劇團都行,我就去試試這個吧。”于是我填了申請表,去參加了招募。民藝劇團在青山,俳優座劇團在六本木,文學座劇團在信濃町。文學座劇團的考試時間最早,所以我只去了那里。
記:所以民藝劇團和俳優座劇團的考試您都沒去?
樹木:是的,我沒去。不過對我來說文學座劇團應該是最合適的。如果我加入民藝劇團,可能會成為一個旗手式的人物;加入俳優座劇團,可能會變成一個死摳道理的人。我想,正因為是文學座劇團,才會容忍我這樣的人。畢竟,我成為演員的起點可是夕張。
記:真巧,上周我去參加了夕張國際奇幻電影節。
樹木:哦,真不錯。那個電影節倒是從來沒有邀請過我。
記:您必須得去一次吧。
樹木:畢竟我是因為夕張的因緣才當上演員的,下次能不能也叫上我?
記:明年怎么樣?
樹木:不錯。
記:那我去跟組委會提議一下(笑)。回到正題,您成了文學座劇團附屬戲劇研究所的第一屆學生。同屆學生里還有橋爪功先生和小川真由美女士,以及寺田農先生等人。
樹木:當時文學座劇團已經好多年沒有招募過研究生了,所以申請者里上至三十幾歲下到我那個年紀,年齡范圍非常廣,應該有近千人。
記:哇哦。
樹木:考場是租借文化服裝學院的圓形校舍。初選后剩下了200余人,我是其中一個。接著又縮小到40人。當時讓我們做的是“讀一下這個劇本”或者“動動看”之類的,我并不緊張,畢竟我是年齡最小的。現場有很多非常漂亮的女性,橋爪先生應該是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這么多漂亮的女性,他說:“香水味讓我頭暈目眩。”男性里也有許多非常英俊的人。我想:“天啊,我到了一個很厲害的地方,肯定會落選吧。”
記:并不是長得好看就能被錄取吧?
樹木:那時如果不夠漂亮就當不上女演員。然而也有一種說法,新劇的話長得不好看的人也可以演(笑),否則我也不可能被錄取。我啊,不管別人怎么評價我的外貌,我都會毫不在意地接受。雖然我覺得自己的長相只是普通而已,但我的臉皮也沒那么厚,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像個女演員,畢竟我也沒去參加電影公司的甄選(笑)。
記:您沒有專門學過表演,卻被錄取了,還是很了不起的。
樹木: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錄取。加入文學座以后,我記得長岡輝子女士有一次跟我說:“你能入選,是因為你的耳朵很靈。”她說我很擅長聽別人的臺詞,“不只是記住自己的臺詞,你也在聽別人的臺詞”。
記:您自己意識到了嗎?
樹木:沒有,我當時沒意識到。現在回頭看,我懂了——啊,原來如此。在不怎么開口說話的小學時代,我就經常觀察周圍,經常傾聽周圍的人說話。
記:原來有人會注意到這些。
樹木:有些話,雖然我不好大聲說,但即使是最差勁的演員,只要長期做這一行,也能分辨出“這個年輕人究竟行不行”。當然,長岡女士是著名的演員,即使隨便換一個糟糕的演員,同樣能分辨出別人的才能。
記:原來如此。
樹木:真是這樣,我可以分辨出來“這個人可以”
或者“這個人有天賦”。
記:那么您如果看到現在的年輕演員……
樹木:年輕演員我能看得出來。
記:哇,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樹木:比如說,這個人將來會不行,但是還能撐個四五年之類的。
記:這太恐怖了(笑)。為什么能這樣呢?
樹木:大家都一樣吧?能看穿其他人。
記:吹越滿先生和您一起出演了《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他就曾經說過“知道要和樹木女士演對手戲,我緊張得屁股一緊”。
樹木:屁股一緊?哈哈哈哈哈哈哈。
記:我覺得他這話說得可真好(笑)。
樹木:哈哈哈哈。總之讓人聽著高興。
記:熟悉您的人在說到您的時候,大家的說法都挺有趣的。
樹木:是嗎?
記:小林薰先生也曾經說過……
樹木:他怎么說?
記:他說現在沒有其他女演員能取代您所處的位置。說是“現在”,其實以前應該也沒有,您一直在走自己獨特的道路,真了不起。
樹木:真的嗎?
記:他說,您走在一條其他人從沒想過要去的路上,沒人能像您這么強。
樹木:是嘛。也許真是這樣,但我不覺得孤獨。
記:的確。
樹木:說到原因,可能我不是為演戲而活著。我出租房屋的收入足以支撐我的生活了。我很喜歡房產,因此買了不少。因為有人說過,我是個愛逞口舌之快的人,肯定有一天會失業餓肚子。我于是產生了這樣的想法:“為了不餓肚子,就用租金收入來養活自己吧。”這就像我父親說的:“如果你能當上藥劑師,我就給你開一家店。”他對我真是慎之又慎。
記:嗯(笑)。聽過小林先生的這番話,我確實開始思考,您現在演的這些角色還能由誰來扮演。
樹木:大家都能演。
記:是嗎?
樹木:嗯。
記:可我覺得那會變得很不一樣。
樹木:不知道。這我可說不準。
記:我非常明白這一點,聽過您剛才說的話,我更加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