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今兒是你們翟王兩家聯姻的好日子,但也不能不顧百姓死活吧?人家不過是過橋看病,你們何必故意為難?難道一定要傷人性命?”</br> 那管事看人張嘴就道破主家名姓,不敢怠慢,跑回去一說,頭插金花的新郎官便趕來了。</br> 他長得倒是不錯,斯文儒雅,一表人才。</br> 遠遠見著柏三老爺,便翻身下馬,連連賠罪,“實不知柏三叔至此,下人無禮,請勿見怪。”</br> 柏三老爺瞥他一眼,輕哼一聲,“你家下人又沒得罪我,用不著給我賠罪。不過幾個百姓,放人過去也就是了。”</br> 新郎官連忙叫放人,還叫下人拿了些喜錢,塞給那家人。</br> 只道歉,是不可能給個庶民道歉的。</br> 柏三老爺冷眼瞧著,越發不屑,甚至不想多話,轉身便走。</br> “慢著!”</br> 誰知新娘子的喜轎里,傳來一個嬌柔凌厲的聲音,“誰說讓他們過去的?柏家號稱是沂州第一書香人家,我們王家是比不了的。但就為了幾個賤民,強逼著我一個弱女子退讓,平白沾染了晦氣,日后生活不順,走了霉運,誰又來給我一個公道?”</br> 這,這簡直蠻不講理!</br> 柏三老爺一口氣噎在胸口,偏又不好跟個小丫頭吵鬧。</br> 新郎官也是一面尷尬,又急急趕過去勸解,“算了吧,到底人命關天……”</br> “我不管!”新娘子越發嬌橫起來,“你們都是讀了書的男子漢大丈夫,我就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小女子,我就不樂意有人沖撞我的婚事,討這個晦氣。來人呀,把這家人給我趕下橋去,否則今兒這親,我不成了!”</br> 這顯然就是在故意鬧事,打柏家的臉了。</br> 柏三老爺氣得不輕,而一直觀望的許惜顏,徹底冷了臉,“曾外祖,我若得罪這家人,會影響到柏家嗎?”</br> 柏老太爺答得干脆,“救人要緊!”</br> 那就好。</br> 許惜顏才從馬車里出來,卻見一道身影更快的沖了出去。</br> 是在馬車里躺著養傷的柏昭,柱著一根拐棍,誰也不知他怎么那么快,就沖到了橋頭。</br> “你……是你要成親?”</br> 他問的是新郎。</br> 那滿臉掩飾不住的震驚、錯愕、與受傷,明眼人一看就懂了。</br> 柏三老爺又是擔心又是焦急,“阿昭,回去!”</br> “爹!您讓我把話說完。你說啊,是你要成親?”</br> 那新郎目光閃躲,看都不敢看過來一眼,“自,自然……年紀到了,自該談婚論嫁,生兒育女……你,你遲早也會有這么一天……”</br> 柏昭的目光,從憤怒到失望,快得只有一瞬間,卻好似過了千山萬水,無數光年。</br> “我不會?!?lt;/br> 他的眼神雪亮,答得斬釘截鐵。</br> 新郎反而越發躲閃,不知是要反駁,還是要說服自己,“你現在這么說,但你將來……”</br> 可回應他的,只有輕輕一聲嗤笑。</br> 柏昭轉身,再不留戀。</br> “站??!”</br> 花轎里的新娘子,卻是自扯下蓋頭,下了地,透過鳳冠面前的珠簾,眼神怨毒,“喲,這不是柏家八少爺么?聽說你和我夫君,是多年的同窗好友,相交莫逆,怎么今兒他成親,你都不來跟我這嫂子道聲恭喜?”</br> “算了……”</br> 新郎企圖和稀泥,可新娘子卻越發不依不饒。</br> “怎么?難道我從前聽說,都是錯的?柏家八少爺雖與夫君相交多年,但并非知交好友?”</br> 新郎被逼問得面紅耳赤,難堪萬分,“他,我……”</br> 在他想要違心承認的時候,一個華服少女淡淡出聲了。</br> “來人,將這一家人送去醫館。清道,通行?!?lt;/br> 柏昭冰冷的心,又酸又暖。</br> 就算已經死了心,卻不想被人在傷口上,再撒一把鹽。</br> “你敢?”新娘子又發作了。</br> 但眼前的華服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中不見怒色,只回了兩個字,</br> “我敢?!?lt;/br> 新娘暴怒,“今天誰敢阻攔,你們就給我打斷她的腿!出了什么事,都由我負責!”</br> 她叫囂著,家丁們圍了上來。</br> 再看許惜顏那張姿容華貴的臉,她就越生氣。</br> 暗想若是柏家親戚,也沒什么了不起。</br> 再看許惜顏身上衣裳,她忽地發現不對勁了。</br> 她家做的就是絲綢生意,自然識貨。</br> 許惜顏身上的白衣紅裙,初瞧不打眼,但在陽光折射下,華貴之極,顯然不是凡品。</br> 但這也沒什么。</br> 重要的,是她衣上的鸞鳳。</br> 新娘出嫁前,因為要打鳳釵繡嫁衣,看了不少鸞鳳花樣。</br> 原先她看中的一款紋樣,就跟許惜顏身上繡的,極為相似。聽繡莊老板說,這款紋樣,是宮中流傳出來的,沒有一定品級,是不能繡的。</br> 但要繡制,這種金錢極貴,繡工也貴,算算價格,新娘子無奈放棄了。</br> 女子一生,唯有出嫁可以僭越一回,繡些鸞鳳,平日里是不許穿的。但眼前這丫頭又不是成親,憑什么繡這樣鸞鳳?</br> 又妒又恨的新娘子,自以為抓著把柄,指著許惜顏,獰笑起來。</br> “來人,快去官府舉報,就說這里有人僭越。她穿的衣裳,逾矩了!”</br> 下人應下,飛也似的跑了。</br> 再挑眉看著柏三老爺,新娘子笑得不懷好意,“虧你們柏家自詡書香門第,怎教出這樣不懂事的丫頭?我等良民,總不能眼見著你家走上歧途,還幫著遮掩吧?”</br> 但奇怪的是,柏三老爺聽她這么說,反倒收了怒氣,只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掃她一眼,然后跟新郎說,“看在你叫了我這些年世叔的份上,快把人叫回來吧。否則真驚動了官府,就不好收場了?!?lt;/br> 新郎正猶豫間,新娘卻冷哼一聲,“少在這里嚇唬人了,柏家如今連個正經當官的都沒有,怕他何來?且在這沂州地界上,有什么是我姨父秦都司兜不住的事?哼,回頭叫姨父也給你謀個僉事的虛職,就算跟他家老太爺,也是平起平坐!”</br> 新郎有心想說幾句公道話,卻又舍不得榮華富貴。</br> 便閉了嘴,唯唯喏喏。</br> 柏三老爺一片好心,氣得不輕。想說什么,卻被人拉住了。</br> 柏昭眼神冷冰。</br> 怪不得一家子突然對他那般好。</br> 自己從前怎么就瞎了眼,看上這么個東西?</br> 就算敵不過爹娘之命,世俗閑話,好說好散,也沒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偏要背著自己去成親,為了榮華富貴,連人命都不顧了。</br> 這樣的人,既要作死,又何必好心救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