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飽讀詩書的大人,被尉遲圭這個原本不怎么瞧得起的大老粗,噎得面紅耳赤。</br> 那些嘲笑譏諷之色,蕩然無存。</br> 婚前沒有通房丫頭,</br> 婚后正妻無出,便不許妾室生養,</br> 光這兩條,就能把他們之中的大半,臉都抽腫了。</br> 偏還挑不出錯來。</br> 畢竟人家說得沒錯啊,可規矩是規矩,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幾戶人家?</br> 可許家就是做到了。</br> 再說當年就算是成安公主搶的親,誰敢說皇上不是看重許家門風,才把公主下嫁許家?</br> 敢說就是不敬皇上,不敬宗室,論罪當誅!</br> 然后大將軍嘿嘿一笑,上前重重拍了荀知府的肩膀,“所以說呀,象你我這等俗人,都是娶不到公主的。唯有許探花這般真名士,自風流,方有這個福氣,咱也羨慕不來不是?就你們這些大人,也是滿腹那個啥……”</br> “經綸。”衛績面無表情,接了兩個字。</br> 這個詞大將軍知道,他是故意裝無知呢。</br> “對對,就是滿肚子墨水來著!但那探花也不是人人能考得上的,對吧?哎,這當中有狀元榜眼探花的么?要有,算我錯了,本將軍自打耳光。”</br> 通判何通只覺大快人心,忍笑接話,“我等不才,皆沒有許探花那般大才。”</br> 上道!</br> 大將軍給一個贊許眼神,“所以說,許探花的福氣,咱也羨慕不來。告辭!歸老頭,你這一把年紀,也有心無力了,走吧。”</br> 歸老縣令早起身站在那里等著了。</br> 憨厚一笑,行了個禮,“下官年老不濟,各位大人,請恕下官先行告退。”</br> 他再老實,也知道自己是哪個陣營的。</br> 為官多少年,都沒得上司正眼瞧一眼,更別提來赴知府宴會了。</br> 好歹他也快致仕了,兒孫也沒一個于讀書上有天份的。便得罪些許,前頭還有尉遲將軍這樣高個子頂著。就算來打擊報復,也不至于踩他這個螻蟻般的小人物,那才是跌份。</br> 他們走得很快。</br> 余下人等,齊齊看向荀知府。</br> 荀知府嘲諷不成,反被人嘲諷一通。</br> 氣得怒摔酒杯,偏偏又看到那個送不出去的小丫鬟了。</br> 早嚇得面如土色,跪在那里。</br> “蠢貨!”</br> 他正想命人拖下去杖斃出氣,一個心腹官員攔住了,“大人,不若將此女送給下官吧。”</br> 看他拼命使眼色,荀知府深吸口氣,總算忍住了。</br> 他今日真要打死這個女婢,回頭被人告發的話,落個污點,就顯得他真是別有用心了。</br> 否則為何送人不成,就要打死?</br> 但落到這個心腹心里,想必丫鬟也活不成了。</br> 好歹出了口氣,罷了。</br> 尉遲圭走了,這酒宴就沒進行下去的必要了。</br> 荀知府黑著臉散了宴,自帶著心腹回房商議。</br> 官場上既然結了仇,那是必須要報的,否則顯得也太無能了些,多的是人會見風使舵。</br> 至于其他人,哪里涼快哪里呆著去吧。</br> 出了園子,向鼎方悄悄向衛績抱怨,“大將軍也是的,不過收個丫鬟。不喜歡轉手賞人就是,何必把事做得這般決絕?如今得罪了荀知府,回頭京城里,還不知怎么給您添堵呢?”</br> 可衛績看他一眼,“你覺得,咱們將軍是靠著左右逢源的好人緣,才坐上今天的位置?”</br> 向鼎一下就愣了。</br> 衛績不加掩飾的嗤笑一聲,“這是看在你叔叔,幫我家訂了那么多竹紙的份上,才好心提醒你,細琢磨去吧。”</br> 他也不多說,追上和尉遲圭并肩前行的何通判,及歸老縣令。</br> “方才看將軍似乎沒吃好,要不要換個地方繼續?保證沒有女人,酒肉管飽。”</br> 尉遲圭笑道,“還不快去?何大人,要是怕嫂夫人著急,讓我親兵先去送個信。”</br> 何通判抓著他的胳膊,“何必如此麻煩?打些酒菜,到我家去吃就是。知我出來赴宴,我家夫人必會準備湯面。不算太好,就一個家常味道,倒是吃得舒坦。不嫌棄,就一起去吧。”</br> “那必定得去。走!”</br> 尉遲圭高高興興,拉著歸老縣令,一起去了。</br> 何家人口簡單,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br> 唯一不太尋常的,是何夫人的父母,居然與何通判的親娘都在堂。俱是慈眉善目的老人,一家和睦。</br> 何夫人出來見禮。</br> 是個相貌尋常,性格平和的女子。瞧著就是個待人寬和的賢妻良母,絲毫不似河東獅。</br> 何通判笑道,“這些年,打著夫人的惡名,倒省了我好些事。只連累夫人,受委屈了。”</br> 何夫人笑得落落大方,“不過落個惡名,換夫君一心一意,說來還是我賺了呢。你們坐,我去做幾道小菜。”</br> 不一時,丫鬟婆子送出幾道家常小菜,賣相一般,但味道極好。</br> 尤其是那個面條,口感勁道,湯底鮮美,大晚上的來一碗,整個胃都妥帖了。</br> 尉遲圭贊不絕口,連吃了三大碗才罷。</br> 何通判看他是真心喜歡,才說起家事。</br> 原來何夫人是他當年鄰家之女,雖自幼相識,卻沒那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好事,不過認識而已。</br> 他幼年家境尚可,誰知中途突遇變故,親爹過世,家境一落千丈,原是讀不了書,要跟著叔伯去下地干活的。</br> 是鄰居岳父看他于讀書上頗有天分,苦勸他家供著,又把親女嫁他,陪送一份厚厚嫁妝,跟著他苦熬數年,才助他考上功名。</br> 后何通判得官,何夫人也跟著苦盡甘來,岳父處境卻有些不大好。</br> 大舅子為人軟懦,媳婦潑辣,待岳父岳母很有些不好,他竟也坐視不理。</br> 何通判實在看不過眼,便將岳父母接來同住,已有十多年了。</br> “……世人都說,養兒防老。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這話何其無理?既受了爹娘生養大恩,兒女皆該回報才是。若為區區虛名,就讓老人受盡委屈,于心何忍?”</br> 這話別人不理解,但大將軍十分贊賞。</br> “我家出身貧寒,也沒這么多破規矩。我姐夫爹娘早逝,又沒兄弟扶持,自打成親,真真是當了我家半子。我爹重病,我來參軍,全虧他賣房賣地的照應。后來我得了勢,就叫我娘一定把姐夫一家也帶上京城。否則我娘一個人,拖著兩個小弟弟,這些年要沒有姐姐姐夫幫襯,不知要遭多少難處。難道就為了那點虛名,反和至親的姐姐姐夫,都生疏了不成?那才是個傻子呢!”</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