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得爽直,歸老縣令忍不住也捋著胡子,說起兒女經。</br> “下官一生平凡,唯一值得說道的,大概就這點子家風了。我跟兒孫們都說過,只要不是媳婦不能生,都不許有歪心思。咱好好的接一個媳婦進門,不說給人榮華富貴,總不能叫人跟著你捱苦日子,還得受這份閑氣不是?咱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今兒你這么對媳婦,他日人家一樣對你女兒,你能好過?”</br> 這話太對了。</br> 尉遲圭拍桌道,“我就不高興那什么左一個,右一個的。從前鄉下人說,一個蘿卜一個坑,你一個蘿卜占著幾個坑,不出事才怪。”</br> 講得好!</br> 要說何通判在官場被排擠,有很大一部分,也因為他這些“與眾不同”的治家理念。</br> 男人么,</br> 功成名就若沒些花花草草,紅袖添香,只守著一個黃臉婆,還有什么意思?</br> 可何通偏偏不樂意,才顯得格格不入。</br> 沒想到這些年都沒遇到一個知音,今兒一下遇到倆了。</br> 三人也不喝酒了,只喝著茶,就著一碟油炸花生米和幾個小菜,都聊得無比投機。</br> 后來見夜色漸黑,賓主盡興,尉遲圭起身告辭。</br> 何通判不等他張口,主動道了句,“下官雖官職不高,好歹在此地多年,也有些人緣。此后歸老縣令這兒,我會加以照拂。”</br> 尉遲圭沒什么可說的,拍拍何通判的肩膀,也就去了。</br> 但何通判心里也明白,從此,大將軍會交他這個朋友。真有難處,他不會不理。</br> 否則,他不會答應到何家來,還坐了這么久。</br> 而跟在大將軍身后,也吃過何夫人湯面的向鼎,總算有些明白了。</br> 他們都是武將,掃平賊寇,就要離開。</br> 歸老縣令要沒個人護著,只怕要吃掛落。</br> 大將軍表面看著粗豪,卻是心細。</br> 主動與何通判結交,一晚上東扯西拉,看似說些沒用的家常,只為給歸老縣令尋個依靠罷了。</br> 歸老縣令自也不傻,心中感動,“將軍其實不必如此……”</br> 尉遲圭拍拍他肩,力道卻放得極輕,“你既替我辦了事,我總不能坑你。這回的功勞,我已上奏朝廷,誰也奪不去。便是沒機會升官,總能給你些賞賜,好榮養歸老。”</br> 歸老縣令感激涕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br> 尉遲圭明明可以拿這份功勞,去交好荀知府,或是其他更“有用”的人。</br> 卻偏偏給了他一個“無用”的老朽,這樣的高義,足見人品。</br> 而向鼎也終于明白,為何衛績身為世家子,卻會這般死心塌地,為尉遲圭效力。</br> 并不是因為跟著他能立多少功勞,而是跟著這樣的上峰,你永遠不會擔心,會做那個無用的棄子。</br> 在官場上,光這一點,就彌足珍貴了。</br> 而尉遲圭的上位,也不是因為他左右逢源,處處去做好人。</br> 而是因為他豁出性命,拼殺出來的一場場勝利,也是他拿這般真心,才換來襄助。</br> 就算歸老縣令官職不高,何通判也不算什么厲害人物,遠遠比不上荀知府。</br> 但跟荀知府那樣人交好,卻是要付出相應代價的。</br> 這個代價,還很不少。</br> 而他憑真刀真槍殺出來的功績,憑什么拿去討好那些吸血鬼?</br> 倒不如結交些性子相投的中低層官員,就算給人告到皇上面前,連結黨營私都太不上檔次。</br> 且說他壞話的人越多,越顯得他是個純臣。除了打仗啥也不會,才更讓皇上安心。</br> 向鼎想明白過來,不禁佩服起大將軍的為人。</br> 或許他的法子有些“笨”,不夠機靈,但誰又不愿意跟這個“笨”上峰做事呢?</br> 所以等到把歸老縣令送回去,向鼎火速跟大將軍打起小報告。</br> “聽說荀知府在京城,素來與吏部尚書白大人交好。白大人在皇上跟前,可是極有分量。咱們是不是想個法子,先遞個話過去?”m.</br> 衛績默默看他一眼。</br> 知道說咱們,還肯告密,這小子總算是把心思徹底轉過來了。</br> 大將軍這一箭三雕,最后算計的,就是這只傻雕了。</br> 他們也不是所有的權貴都會拒絕。</br> 比如向家,衛績就暗地里查過,雖然也有些小毛病,但大路子不錯,還是可以交好的。</br> 尉遲圭回頭,“你有法子遞話?”</br> 向鼎如實道,“我家好歹還有個姑奶奶在宮里呢,家里怕有急事,一直都跟京城有聯系。找個無關緊要的人,往皇上跟前遞個話,還是做得到的。”</br> 大將軍沒打聽是誰,只頓時歡喜起來,“那你趕緊把我夸許家的話,傳到我小媳婦跟前去。我這么維護她爹,還守身如玉,她聽了不定多高興呢!”</br> 向鼎,突然感受到衛績的無語。</br> 真的好不想說話。</br> 明明是官場爭斗的大事,將軍你怎么能光想著如何向媳婦表忠呢?</br> 再說那還不是你媳婦!</br> 你替誰守身如玉啊?人家很稀罕么?</br> 忽地,衛績開口,“將軍,一直守身如玉?”</br> 噗!</br> 要不是良好的教養,向鼎差點當場失態。</br> “要你管!”</br> 大將軍惡狠狠瞪他們一眼,呼哧呼哧的罵,“總之,把我的話傳到。多余的閑事不要管,老子才是你們的頭兒!”</br> 呃,</br> 這是怕給向家添麻煩?</br> 不過看他那臨走前,惱羞成怒的模樣,似乎,大概,還被人說中了?</br> 威風凜凜,讓人聞風喪膽的尉遲大將軍,居然還當真還是童!男!子!</br> 似是知道他們在想什么,大將軍轉頭,又冷冷的丟下一句,“有這個閑工夫,不如琢磨琢磨別人為何這么快想送咱們滾蛋!”</br> 向鼎迅速警覺起來,大將軍這話什么意思?</br> 難道是說,荀縣令養寇自重,才提前慶功,趕他們走人?</br> 想想還真有這可能。</br> 就算不是,只要他們走了,就鬧出賊寇作亂的消息,荀知府馬上可以倒打一耙,指責他們虛報戰功,以及歸老縣令獻策不力。</br> 那,那該怎么辦?</br> 可大將軍顯然已經閉門謝客,想跟衛績商量,衛績卻說,“你既然想到了,就一并想想吧。”</br> 還一臉輕松告訴他,“記得把今天那句話也傳給他媳婦……不是……哎算了,反正你懂的。”</br> 啊?</br> 這就丟給他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