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親娘過世之后,那么小小的女孩,哭著喊著不肯上京,非要帶著弟弟留在老家給娘守孝。</br> 這樣的要求,占據了大義。</br> 便是白守中,也沒法拒絕。且傳出去,不也是白家的好名聲?</br> 數年之后,他又有了新的兒女,更重要的是官務繁忙,自然也漸漸將這雙兒女拋在腦后。</br> 要不是這回皇上忽地問他家中事,隱約透露出結親之意,白守中差點都快忘了,他的大女兒都已經十八了。</br> 于是,白秋月也就成了他棋盤上一顆棋。</br> 至于白守中為什么會選三皇子,喬氏不懂。</br> 但她總覺得,白秋月沒選他,才是好事。</br> 都那么大年紀了,兒女成群,嫁去當后媽有意思么?便給個繼妃也不能快活。</br> 還不如蕭越,到底年輕,小夫妻才能處出感情。</br> 轉了個彎,便是白秋月的小院。窗戶里藍袍一閃,是白秋雨來探視姐姐了。</br> 喬氏原想避開,讓他們姐弟說些體己,不妨聽到他們正說起自己。</br> “……等我嫁了,你往后要聽母親的話。她不是壞人,不會害你的,也跟弟妹們多親近親近。”</br> 白秋雨顯然舍不得姐姐,聲音都哽咽了,“阿姐我舍不得你嫁,我想……”</br> “別胡說!”白秋月道,“父親方才教訓我,教訓得很是。他說我既然姓白,就算嫁了人也還是白家人。白家人好,我才好。所以你要留在府里,替姐姐守著這里。”</br> 喬氏聽得心下傷感,掉頭走了。</br> 而屋里的姐弟兩個,不約而同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相對苦笑。</br> 方才那話,不是故意說給喬氏聽的。</br> 而是隔墻有耳。</br> 除了少數幾個心腹,他們姐弟身邊能信的人,真的不多。</br> 打小無人保護的孩子,總是更多幾分警惕與小心。</br> 好比嬌慣長大的喬氏,不明白白守中何以讓女兒去給三皇子當填房,白秋月卻能猜到大半。</br> 吏部尚書的女兒嫁給三皇子,就代表白守中站三皇子?</br> 絕不。</br> 他只會站一個人,那就是皇上。</br> 白秋月雖來京城時間不長,卻也聽人說起大概。</br> 一個既非嫡長,又無功勞,還沒干過多少實事,樹起名聲的皇子,想爭大位?</br> 別做夢了!</br> 歷史證明,這種人往往才是死得最快的。</br> 白守中這么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向皇上表忠。</br> 哪怕明知是個注定要炮灰的皇子,可他眼都不眨就把嫡長女給嫁了,不正好證明自己的忠心?</br> 若三皇子自以為娶到吏部尚書的嫡女,就與他結交,推心置腹,留下把柄。不正好向皇上告發,演一出無間道?</br> 其中白秋月的幸福,全不在白守中的考慮之列。</br> 若三皇子日后作死連累妻子,她敢保證親爹還會第一個跳出來“大義滅親”。好換取自己的錦繡前程,官運亨通。</br> 所以今日白秋月誤打誤撞,選了蕭越,于白守中而言,實在是壞了他的好事。</br> 不過細想,蕭越身份敏感,誰嫁給他,都不能讓皇上真正放心。</br> 尤其是升平郡主這般貴女,是絕對不可能的。</br> 此時有一個心腹重臣,養在鄉下的土鱉女兒進京來了,有比這合適的人選么?</br> 皇上肯定恨不得昭告天下,快別說他貪圖兒媳婦家里的錢了,都讓他娶重臣之女了,對他還不夠好么?</br> 但對于白守中,好處顯然沒這么多。</br> 所以他這會子,應該在琢磨著能從這樁婚事中,撈到多少好處吧?</br> “阿姐,你有事情瞞著我。”</br> 白秋雨認真看著她的眼睛,“你在宮里,究竟還發生什么事了?”</br> 白秋月心中一痛,幾乎落下淚來。</br> 到底是朝夕相處,一塊兒長大的親姐弟。就象她永遠知道阿弟在想什么,阿弟也永遠能看出她的心事。</br> “阿姐確實有件事瞞著你,但在你沒有長大到足以承擔之前,阿姐不會說的。行了,去溫書吧,為了阿姐嫁得風光,小書呆子很該拼命考個秀才的。”</br> 白秋雨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抿著唇扭頭走了。</br> 白秋月瞬間淚流滿面。</br> 天知道她在宮里忍得多辛苦。</br> 就算是回了這個家,都不敢放聲大哭。</br> 為了那枚鳶尾花戒指,更為了她可憐的娘親。</br> 她壓根就不是病死,而是被人活活逼死的!</br> 那時阿弟還太小,但白秋月已經能記事了。</br> 況且她的體內,還有一個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靈魂。</br> 那時,爹爹中了進士的消息傳來,原本是很歡樂的。可沒幾天,她便隱約覺得家里氣氛不對,親娘馮氏也是心事重重。</br> 那天,她就抽了個空,避開下人想悄悄前去探視,不意親眼見證了這一幕。</br> 族中長老來了,說是來探視,但一番話軟硬兼施,無非是白守中在京城得人賞識,即將平步青云,但帶著她這么個糟糠之妻,實在上不得臺面云云。</br> 馮氏很氣憤,也很是不服,“若沒有我父兄指點,他能得高中?如今得了富貴,就容不得我了?那好呀,你們家寫休書呀!讓世人看看,白家到底是個什么行徑!”</br> 族老冷笑,“那咱們也得好好說說,大哥兒過世之事了。”</br> 馮氏臉一白,直覺冷到骨子里。</br> 當年她初嫁,真是想做個好繼母,與那孩子好好相處的。</br> 誰知白家人卻似乎不大樂意,總能聽些閑言碎語不說,還總拿提防的眼光看著她。</br> 馮氏也是年輕沒經驗,不愿熱臉貼冷屁股,后來又有了自己的女兒,索性撒手不管了。</br> 卻沒想到,那么個十來歲的孩子,居然一病,就死了。</br> 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反正他的死,就成了馮氏這個后娘,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污點和把柄。</br> 族老幽幽說,“咱們白家,是知書識禮的人家。從來不會鬧和離,更別提無故休妻。你還有一雙兒女,便不為自己,也得替孩子們想想不是?”</br> 兩個孩子,徹底擊中了馮氏的軟肋。</br> 從那天起,馮氏才真正病倒。</br> 心病。</br> 白家人便四處宣揚,這媳婦病勢沉重,可能留不住了。</br> 白秋月拼盡全力,想幫助母親。可那時的她,還是個小孩子,實在是無能為力。甚至,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